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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29 字 1個月前

藩故意像念運動會祝詞似的,語調抑揚頓挫慷慨激昂,說到一半自己先繃不住笑了,又憋著樂勾勾兩個拇指,“賀先生,快。”

賀春景罵他有病,又忍不住笑著配合他,伸出右手兩根指頭,剪刀狀“哢嚓哢嚓”在他兩手交接處剪了一下。

“Bravo!”陳藩再次自顧自熱熱鬨鬨鼓掌歡呼起來,“感謝賀先生,祝我們的冰雪小世界開張大吉,祝兩位先生玩得開心!”

賀春景笑得直不起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配合他,但還是莫名其妙跟著一起鼓掌:“有完沒完!”

陳藩撒%e8%85%bf就跑,率先爬上假山,拎起保鏢們早早摞好的遊泳圈,“砰”地撂在地上:“早玩早享受!”

隨即“咻”地滑下雪梯,吱吱哇哇在菜園裡濺起一灘碎雪。

賀春景大笑著看他,霎時間被這種快樂氣氛兜頭捕住,腳下不自覺地朝假山上奔,一同被拽進快活鄉。

兩人碰碰車似的你追我趕從雪坡上衝下去,在菜園中撞得七扭八歪。

陳藩攥著雪往天上揚,高歌一曲Let it go;唱完了窩在遊泳圈裡,隨手團了兩個雪球疊在一起,捧到賀春景眼前,又問Helsa,Do you wanna build a snowman?

賀春景說do do do,然後手腳並用像仰殼烏龜,爬到一邊撿小樹杈,再爬回來給雪人插上做胳膊。

陳藩咂咂嘴,說要是乾彆的你也do這麼乾脆就好了,然後挨了兩鋤頭。

從來隻在春天下雪的鬆津市為他們破例,默許兩人在短暫地一下午時間裡重新變回十八歲。他們循著雪蓋下的蛛絲馬跡,往錯失歲月的影子裡摸了一把。

賀春景疏於鍛煉,三十出頭的體力到底趕不上從前。

天還沒黑,他先癱在泳圈裡動彈不得了。

這泳圈也是最後的一個,畢竟不是專業的玩雪設備,總是玩著玩著就磨破漏氣了。眼下傷殘泳圈們花花綠綠癟成一堆,陳藩身子底下還壓著個半漏不漏的,動作稍微大點就擠出“響%e5%b1%81”。

可陳藩還嫌沒過癮,找了根麻繩擠在賀春景僅存的坐騎上,活蹦亂跳的拖著他滿地跑。

賀春景大叫著灌了一嘴風,想起許多年前在旱冰場上他們玩狗拉爬犁,也是陳藩在前麵拽著他瘋跑。

陳藩繞著滑梯跑了幾圈,終於也累了,跟賀春景堆在一塊大喘氣。

賀春景雙肘撐在泳圈邊上,遠遠望著那滑梯,餘暉把白雪塗得金碧輝煌。

“想什麼呢?”陳藩瞧他看得出神,問。

“以前我們班學生上音樂鑒賞課,我偶然看到課件視頻上介紹一首歌。”賀春景仍舊長久地凝視著雪坡,星星點點的金光烙在視線裡。

陳藩安靜地等他往下說,或者往下唱,賀春景忽然笑起來,轉臉看他:“彆等著我唱,我跑調。”

“試試。”

“試不了,但我可以給你念出來。”賀春景頓了頓,又補充,“歌詞大意,就記得前麵幾句了。”

陳藩輕輕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我要在海上建一座美麗的王宮,豪華氣派猶如那孔雀開屏;精致的台階上到處彩繪金銀,漂亮的欄杆珍貴賽過黃金。……

“你想要嗎?”隔了一會兒,陳藩忽然問。

“要什麼?”賀春景頭上的汗消下去些了,太陽正下山,風吹得他有點冷。

“一座海上的宮殿。”陳藩替他抹了把汗濕的鬢角,一雙被夕陽映成茶褐色的眼睛直直看向他。

“我要那乾什麼,搞風力發電?”賀春景噗嗤笑出來。

陳藩也跟著大笑,而後趕在太陽落進樹叢之前站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雪,朝賀春景伸出手:“冷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賀春景點點頭,抬手任由陳藩將自己拉起來,卻連站都還沒站穩,就被用力拽進了對方的懷抱。

陳藩懷裡滿滿當當的,心裡也酸酸漲漲的。

他先是小小地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歎,把臉深埋在賀春景肩膀上蹭了蹭,繼而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新年快樂。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賀春景。”

陳藩兩條胳膊箍得太緊,賀春景想要回抱都騰不出手。

“新年快樂,以後年年快樂。”他說。

回屋之後賀春景打了個噴嚏,給陳藩嚇得魂飛魄散,立時接管一切家務活動,把疑似病例用被子嚴嚴實實卷好了供在客廳裡,又沏了杯維C泡騰片伺候著。

這頭賀春景在沙發上當熱蛋卷,那邊陳藩在廚房忙活,把先前熟凍的長腳蟹翻出來,掀開蓋子對半砍開,用蒜蓉芝士焗了一下。蒜香合著奶味飄出來,賀春景肚子咕嚕嚕響,坐不住了,偷偷懷著私心溜進廚房,趁亂下了兩袋方便麵。

陳藩用譴責的目光看他,然後苦大仇深地往泡麵裡臥了兩顆無菌蛋,放了焗蟹剩餘的芝士,又擦了幾片早上空運過來的黑鬆露進去。

賀春景飯後吃了藥,沒多一會兒藥勁上來了人就開始犯困,嗬欠連天。

陳藩把他從跨年晚會電視機前揪走,攆上了樓。

可他舍不得睡覺,回屋掀開窗簾站在玻璃前頭往下看,大雪梯被夜色浸得幽藍。

“它又不跑,明天睡醒了起來還在那。”陳藩也撩開窗簾鑽進來,伸手捏了捏賀春景的後脖子。

“但他總是會融化的,”賀春景打了個哈欠,“看一天少一天。”

“鬆津市每年都會下雪。”陳藩意有所指,“明年可以再建,後年,大後年,每一年都可以。”

倆人睡衣上泛著同一股芝士泡麵味,烘得陳藩心曠神怡,聞了又聞,滿意的不得了。

陳藩沒有要回臥室的意思,賀春景也沒有要攆他離開的意思。兩人過分純情地雙雙窩進被子裡睡素覺,排排躺在一起,體溫暖著體溫。

賀春景闔著雙眼陷入昏沉。半夢半醒間,他感覺23年的尾巴尖綴著一顆星,自他眉宇間掃過,留下一道似有還無的白光。

不對,確實是有道白光。

強撐著睡意,賀春景艱難睜開眼睛。他發現枕邊的兒童手表正在閃爍,屏幕上顯示出一串他無比熟悉的手機號碼。

他的精神“騰”地醒了,悄聲轉頭看看陳藩,這人背對著他,像是睡熟了,一無所覺。

賀春景坐起身,赤著腳挪到屋外接起電話,將小小的電子屏幕貼在耳邊:“喂?”

對麵沒有立刻說話,隻有風呼嘯掠過聽筒的聲音傳過來。

賀春景嗓子有點啞,他清了清嗓子,輕輕又問了一句:“存一?是你嗎,怎麼了?”

聽筒那邊靜了一陣,而後賀存一開口:“是我。”

第149章 撈月亮

賀春景躡手躡腳地下樓了。

他抓起搭在大廳沙發上的羽絨外套推門出去,筆直穿過園子,就看到賀存一正站在籬笆牆外。

若不是手機屏幕的銀白光線灑在身側,這孩子高大的身形幾乎融進墨黑天色裡。

“存一?”賀春景快步走過去,“冷不冷,怎麼不進來?”

賀存一身上還穿著校服,上身罩了一件很薄的羽絨外套,眼生,或許是陳鮮給他新買的。

賀春景眼眶發酸,明明半個月的時間並不足夠一個人做出什麼天翻地覆的改變,可他就是覺得這孩子哪哪都不一樣了。

變高了,變瘦了,唯獨身上一股橫衝直撞的氣勢沒變,像一座陡山,小心思雲遮霧繞,沉沉立在夜裡。

“……怕打擾到……那個,就不進去了。”賀存一抿了抿嘴,隔著籬笆牆,低頭看向賀春景,隨即就被對方圈著脖子抱進懷裡。

“我還以為,”賀春景有點繃不住情緒,哽咽道,“我以為你不願意再見爸爸了。”-思-兔-網-

聽到“爸爸”這個稱呼,賀存一脊背僵硬了下,隨即有些強硬地從賀春景懷裡掙%e8%84%b1出來。

他動作沒有任何收斂,故而賀春景在第一時間察覺出自己言辭上的不妥,卻又為此感到十分委屈。

可他對此沒有辦法,隻好以沉默回應。

“我今天過來……”賀存一語氣仍有些遲疑,“不對,我應該先說一句對不起,我腦子笨,想事情用了太長時間。”

賀春景忽地笑起來,伸手摸他的頭:“已經很好了。”

賀存一也跟著笑了下,又道:“我以為你在家,但家裡沒人,我就問王娜阿姨要了你的新號碼。”

“哦,”賀春景有點尷尬,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解釋自己現在隻有小天才兒童電話手表這事,隻得敷衍道,“之前的手機丟了,剛辦的卡,你又不在,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賀存一眼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他喉結上下滑動,剛要開口,背後樹梢上“啪”地猛炸開了一朵煙花。

兩人都嚇了一跳,賀春景看他傻愣愣的樣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來:“新年煙花,幾點了,是不是要跨年了?”

賀存一掏出手機看了眼:“還有十分鐘呢。”

“還沒到?”賀春景吹風吹得有點冷,煙花嗶嗶啵啵升上天際,乍現的白光映亮他的臉,“陳藩剛睡,你不用在意他,繞到前門進來吧,好過在這凍著。”

可他沿著鐵欄杆走了兩步,卻發現賀存一並沒有跟上來,於是回頭去看:“怎麼了?”

“你……”賀存一定定看著他,“你們和好了?”

賀春景更尷尬了,他不知道要怎麼從這一段人物輩分和性取向都過分混亂的關係裡,挑出有效的部分講給他聽,同時又擔心這不是未成年人應該涉足的部分。

見他這樣,賀存一更確定了:“你接受他了。”

沒有任何委婉的成分在,甚至賀春景能聽出委屈控訴的意思。

賀春景有點心慌,抬手攥上籬笆牆的鐵藝尖尖。鐵欄杆油漆斑駁,觸?感粗糙冷硬,像賀存一今天待他的態度。

“存一,這不是小孩應該關心的事情。”他眼睛裡空茫茫的,全是煙花的倒影,“大人之間的事情很複雜。”

“那就直接彆管了,不行嗎?”

賀存一終於說出了自從見到賀春景、自從決定今晚過來、自從很久以前某個念頭在他心裡長出萌芽開始,早就想說的話。

“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們回家,就我們兩個,像以前一樣,行嗎?”

賀存一的臉忽然生動起來。他像是忍夠了,把臉上那張沉默的,謹慎到不符合青少年標準的麵具摘下來猛然摘下來砸碎。

“本來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賀存一上前一步,緊抓住賀春景的胳膊,籬笆牆的尖端深深擠進他的肋骨之間,他卻像恍然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沒有王娜,沒有姓陳的,也沒有什麼哥哥姐姐。就我們兩個,以前十幾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現在又有什麼不行的?”

小孩表情很痛苦,賀春景怔怔看著他,心臟揪成一團,卻不受控製地想起小時候送賀存一去醫院退燒的樣子。

小孩七八歲,趴在床上等著挨%e5%b1%81%e8%82%a1針,那時候他的五官也是這麼擠在一起的。

賀存一兀自沉浸在命運巨變的陣痛裡,抗拒接受賀春景離他而去的可能性,卻並不知道這從來都在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