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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512 字 1個月前

月考、期中考,以及近在眼前的期末考;一起吃吳湘準備的飯菜,也在吳湘騰不出手的時候互相炒兩個拿手菜,端到樓上四個人一起分享。

做完功課,他們會在陳藩家灰蒙蒙的園子裡四下閒逛,商量來年春天要怎麼修整東倒西歪的花草樹木,溜達累了,就雙雙窩進陳藩的大床裡看電影。

他們什麼都看。

先是《霸王彆姬》,後是《遊園驚夢》,老港片《青蛇》、《倩女幽魂》也都看了。

賀春景分不清楊千嬅和鄭秀文,直到看完了也搞不清究竟是誰演的《鐘無豔》。

他在《死亡詩社》的結尾蒙麵大哭,也在看第三部《指環王》的時候連打了兩個哈欠,要不是陳藩家裡的自錄光碟,賀春景都不知道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能被拍成驚悚片——那天他們本來在看《極樂同盟》,在賀春景的強烈要求下才換了片子。

看了一整套周星馳係列,才把賀春景心頭那點史雲梅耶帶來的陰影給刷洗乾淨。

不光是碟片,陳藩還拿出自己從小到大最寶貝的一盒錄像帶,貓和老鼠全集,裡麵連61年的戴奇版本都有收錄,倆人在被窩裡從早笑到大半夜,第二天爬起來顴骨都是僵的。

大導演的片子看差不多了,賀春景開始把主意往大導演預備役上打,磨著要看陳藩參賽的片子。陳藩倒是怪不好意思的,推三阻四才拿出兩個小片,一個自己拍的定格動畫,另一個是《狗愛狗家》那種,以毛腸為主角的輕喜劇。

賀春景被有著陳藩聲音的毛腸逗得前仰後合,陳藩抓起一遝自己手繪的故事板揍他,要挾說下次抓他來做主角。

鬆津市的冬天來得不早也不晚,兩人說說笑笑中一眨眼,十二月份在西北風裡打著轉過完了。

毛腸下的小狗見風就長,一天比一天長得肥壯。

二世剛下生的時候,賀春景還熬了幾個大夜給睜不開眼的小狗喂奶,如今看到他跟在毛腸身後滿地溜達,都有點恍惚。

“為什麼總來找我啊,去找陳藩吧,你看,他才是你的主人你的哥,對不對?”

賀春景低下頭,苦口婆心地勸說正叼著二世往自己拖鞋裡塞的毛腸。

二世現在兩個月了,已經長到了毛腸幾乎叼不動的大小,可毛腸仍是鍥而不舍地拖著兒子來找賀春景。或許是因為二世出生時,賀春景救了他一把,毛腸便認定賀春景是個救狗扶傷的好人了,於是托兒的任務也一並交給了這個好人。

書桌那頭的陳藩用圓珠筆噠噠敲了敲桌麵,十分傷心地感歎:“都不先來找我了,真是狗心易變喏——”

毛腸不為所動,一對圓溜溜水汪汪的大黑眼睛可憐兮兮瞧著賀春景,二世在它嘴裡吱哇亂叫地掛著。

賀春景無奈地放下手中題冊,撈起了吃得大腹便便的二世,揣在懷裡。

毛腸終於甩掉了這個包袱,立刻邁動四隻小短%e8%85%bf,擰著%e5%b1%81%e8%82%a1出門去了,留下一地飄逸的灰黑色絨毛。

“你覺不覺得最近毛腸掉毛掉得有點嚴重。”賀春景看那灰毛飄到腳下,牢牢粘在毛絨拖鞋底邊上。

“確實有點,可能產後%e8%84%b1發吧,錢胖子說他小姨生完孩子就這樣。”陳藩又把腦袋埋回到書桌前頭,“也可能是秋冬換季掉毛,我叫湘姨給她喂點魚油好了。”

賀春景點點頭,舉起小狗崽子%e4%ba%b2了%e4%ba%b2,一股熱乎乎的小狗味。

“這小狗手感真好,隨媽媽了,毛毛軟軟的。”賀春景又拿著小狗往臉上蹭了蹭,“你說怎麼滿大街都是羊毛圍巾羊毛手套,狗掉毛掉這麼多,就沒人突發奇想,做個狗毛圍巾什麼的?”

“行啊,趕明兒把毛腸和二世都剃了,給你打條圍巾。”陳藩悶著頭樂,“但他倆這個體型,估計隻能打個薄的。”

“我是說用狗掉的毛!”賀春景想想了一下兩條臘腸狗光禿禿站在地上那個可憐場麵,不由得白了陳藩一眼,“還說人家毛腸狗心易變呢,攤上你這種主人,狗都寒心。”

陳藩沒接話,因為他正奮筆疾書地寫本子底邊最後一行字。成功收尾之後在桌上啪嗒磕了下圓珠筆%e5%b1%81%e8%82%a1,把筆往桌上一扔,抻了個懶腰:“我寫完了。”

而後他彎過身子,柔韌的後腰弓起來,越過桌麵伸手把二世拎了過去。

二世發出一陣玩具氣囊似的哼哼唧唧,奈何卡著咯吱窩的大手十分有力,讓他不得不委身於姓陳的惡霸。

“怎麼連這點都隨媽,不喜歡我,倒喜歡你了。”

陳藩對著小狗揉揉捏捏,一會兒翻起長耳朵研究耳洞,一會兒掀起嘴巴皮子,看二世站崗大米粒似的稀疏%e4%b9%b3牙。

二世更煩他了,張嘴拿陳藩手指甲磨牙。

“你今天怎麼寫這麼快?”賀春景瞪著眼睛問陳藩。

“昨晚上等你下班的時候,我都寫得差不多了唄。”陳藩搓了幾下二世的臉。

二世打了個噴嚏,說什麼也不乾了,果斷跳下地到門外找媽去了。

“威哥店裡,你明天是上午去還是下午去?”陳藩拍了拍手上殘餘的絨毛。

“下午,今天看晚點沒事,明天可以睡懶覺。” 賀春景嫌陳藩搗亂,開口攆他,“我這沒寫完呢,你先去選片子吧,我這還有三道大題,馬上寫完。”

賀春景在紙麵上留下了“豐富的廉價勞動力”幾個字。陳藩伸著脖子看了看,像是來了什麼靈感似的,從身邊暖氣片上撿了幾個烤得發皺的橘子,趿拉著拖鞋回臥室選片去了。

陳藩選的是顧長衛的《孔雀》。

賀春景要是早知道片子裡講的是這麼個故事,他寧願蹲在書房再做三套卷子。

寫完了作業的賀春景縮在陳藩柔軟的巢裡,四周一片昏黑,唯有眼前那塊亮著光的大屏幕刺得他眼睛發痛。這不是個大起大落摧心肝的故事,但賀春景看得快要窒息了。

灰藍色主調塗抹出一段舊歲月,故事裡的人起先還有幾分亮色,可後續如潮水而來的疲憊、無奈與麻木淹沒了他們,也淹沒了屏幕前的賀春景。

在梳著麻花辮的姑娘,站在樹林裡猛%e8%84%b1下褲子,隻為換回自己那一把藍色降落傘的時候,賀春景忍不住把手裡的橘子摳破了。

汁水濺在睡衣上,他愣了一下,起身找紙巾去擦。

陳藩察覺到他的動靜,動了動:“怎麼了?”

賀春景強忍著那一股窒息感,低聲說了句沒事,橘子破了,隨即低下頭,借著電視裡散發出的幽幽白光擦拭衣服。

陳藩看得很專注,賀春景悄悄轉過臉觀察了一番,而後儘量保持著一個平靜的表情,強迫自己繼續跟上這個故事。

這感覺很難熬,當你看見另一個與你人生軌跡極為相似的人,一步一步走進泥潭裡被淹沒時,那種物傷其類的驚悚與痛苦。

直到結尾,孔雀在雪鬆之下,衝著空無一人的空地抖著尾巴開屏,賀春景緩緩吐出一口氣,淚珠子無聲從眼角滑落下來,又被他飛快地用小指抹掉了。

陳藩抬手開了燈,乍然亮起的燈光讓賀春景抬手遮住了眼睛,當賀春景挪開手的時候,發現陳藩正垂著頭看他。

他有些慌,害怕自己暴露了什麼,一開口才發現自己鼻音出奇的重:“怎,怎麼了?”

“怎麼哭了?”陳藩伸出手揉揉賀春景胭脂色的眼尾,那裡還能看到一道粼粼的淚痕。

“沒,我就是……看進去了。”

賀春景哽了一下,陳藩的眼睛太亮了,賀春景必須要很小心很謹慎地把自己心裡汙糟的那些事藏起來,才能讓他們彆被陳藩看出端倪。

他在哭劇中人,也在哭他自己,這電影既像是一本回憶簿,也像是一本預言書。

“你看著她,有什麼感覺?”

賀春景忽然發現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可以借由影片中的角色來打探陳藩怎麼看他。

陳藩沉默了一下,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卻把它拋回給賀春景:“你覺得呢?”

“我覺得她不好。”

賀春景咬起下嘴%e5%94%87內側的一小塊肉,把它磨得隻剩一層皮。

他等著陳藩認同他。

可陳藩隻是抽了張麵巾紙,將它輕輕壓在賀春景的眼睛上,賀春景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再一睜開,看見陳藩拿起的紙上有濕漉漉的印子,這才發現自己又在流淚。

“理想主義者總是會惹人傷心。”陳藩歎了口氣。

賀春景怔忪看著陳藩,心裡把理想主義者這五個字嚼了個稀爛。

“但說到底,他們隻是太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了。”陳藩把紙巾團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你能說一個人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是有錯的嗎?”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賀春景張著嘴搖搖頭,心裡有什麼東西緩緩融化開了。

“人生無常,人又是極為複雜的動物。哪怕你的目標是好的,但誰能保證你在通往目標的路上一個彎子也不繞、一個岔路也不走呢?況且時代的車輪從所有人身上碾過,沒有人能逃一死。”

陳藩臉上浮起一層淺淺的悲憫。

他表露出的善良在賀春景心上衝擊出一個破碎的小口,賀春景不死心地又確認道:“那你……不覺得她挺不值錢的嗎?”

“我怎麼感覺你特想聽我罵她呢,”陳藩斜了賀春景一眼,“是我的錯覺嗎。”

賀春景乾笑了一聲:“沒有,這不是聊到這了嗎。”

陳藩把賀春景一直攥在手裡的那隻破洞橘子拿過來,剝開,又把摳破的瓣子掰下來放在橘皮上。

他把完好的那部分橘肉遞給賀春景。

“她的角色塑造得很成功,我還挺喜歡的。”

“哦。”賀春景嚼了嚼橘子肉,暖氣烤過的橘子沒有那麼豐沛的汁水,卻讓酸甜的果味更濃厚了,嘴裡被咬破的地方傳來一陣沙沙的痛,心裡卻品出半絲半縷的甘甜來。

陳藩看他還失魂落魄的,笑著往他%e8%85%bf上拍了一巴掌。

“醒醒神,吃完刷牙睡覺了!”

賀春景乖順地把橘子咽了,去刷牙,回來又給自己裹在棉被筒裡,衝著頭頂天花板望了半天。

忽然一隻手蓋在他眼睛上。

“睡覺吧,彆想了。”

陳藩帶著睡意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絮絮叨叨的。

“沒想到你是吃這種現實文藝掛的,長了一張愛看迪士尼的臉,怎麼配了個這麼苦情的芯子。”

“也愛看迪士尼。”

賀春景心頭像是有小熨鬥在熨,朝陳藩那邊翻了個身,脊背貼在柔軟床鋪上,踏踏實實的。

“那咱元旦在家看迪士尼。”陳藩半夢半醒地應了一句。

不過賀春景在等到元旦那場迪士尼之前,先等來了最不願麵對的那個人。陳玉輝來了。

第54章 威脅

“歡迎光臨,請……”

賀春景目光從貨單上挪到大門口,%e8%84%b1口到一半的營業套話被咬死在%e8%88%8c頭尖上。

陳玉輝穿了一身修長筆挺的黑色呢子大衣,身上還挾著冬日室外卷過來的寒氣,就那麼麵色平靜地站在玻璃門前望著賀春景。

賀春景幾乎是瞬間就感到頭皮發麻,他想要拔%e8%85%bf逃跑,又意識到屋裡還有其他客人,甚至有個掛著隨身聽的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