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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撈出一般,他眸中布滿了紅血絲,眼底真真發青。

“無礙。”謝見君輕聲寬慰道,緊接著便聽裡長繼續說道:“地動那晚,大半個村子都陷進地縫中了,地上全是噴湧而出的血,昨日還能聽見從底下傳來的敲擊聲和哭訴聲,草民便帶著幸存下來的人一起挖,可一戳就是一個血窟窿,大夥兒都嚇破了膽,到今日您們來時,就已經沒有動靜了,不管俺們怎麼喊,都聽不著聲音了……”

謝見君聞之,隻覺得心臟似是被一雙手用力的攥緊,疼得他喘不動氣來,竟是被那婆子方才錘下的拳還要難捱。

“老大,您怎麼了?”喬嘉年見他臉色不對勁,眼疾手快地托住他。

裡長似是沒察覺到異常,繼續自顧自地說,“好多人跑著跑著就掉進了裂縫裡,那裂縫開開合合,掉下去的人就沒有能爬的上來的,這下麵層層疊疊,不知壓了多少人……”

“先去、先去救活著的人。”謝見君後退兩步,搭在喬嘉年身上的手用力地攥緊,指節微微泛白。

“是!我這就去知會王將領!”喬嘉年轉身就要跑,似是想起什麼來,邁出一半的%e8%85%bf又收了回來,“老大,你從昨天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也沒闔過眼,你不妨歇息一下,我等去搜救便是。”

“彆耽擱時間,趕緊去!”謝見君猛推了他一把,待心口處稍稍平息,便跟著前去救援。

為了救被擠在殘垣窄縫之間的民戶,他們這些士兵徒手搬開石塊,接力似的把傷者送去村外臨時搭建起來的避難所,至於那些一時半會兒撈不上來的人,便想儘辦法送些吃喝進去。

搶救傷者的同時,謝見君讓人儘量將農戶家中的糧食也都扒出來,物資緊俏,受災的人又多,單指著來時帶的那點東西根本不夠大家填飽肚子,而那些被砸死的家禽,便隻能就地焚燒,用以銷毀,以防疫病傳播。除此之外,他還給遠在甘寧縣縣城的常知衍和曹靖舟送信,讓他們送些物資過來村子。

如此,斷斷續續忙活了五日,眼見著正常人不可能在斷食斷水的情況下存活這麼長時間,謝見君正打算結束搜救,安置災民,卻冷不丁被告知,有一家三口正被掩埋在墾荒田地旁的一處小屋裡。

“哎呦,他們是上個月搬過去的,主事兒的漢子%e8%85%bf腳不咋地利落,乾活確是一把好手,他夫郎也是肯吃苦的,倆人還育有一個四歲的孩子,當時俺們都慌了神,倒是把這一家人給忘了。”裡長在一旁哆哆嗦嗦地解釋。

雖說已經六天了,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但謝見君這心裡頭總有點不得勁,遂一聽裡長上報過來,便帶人趕了過去。

平整整的田地上,那一處塌了半拉的小屋尤其顯眼。

“有沒有人還活著?”謝見君一麵揚聲高喊,一麵拿撬棍敲擊著石壁。他不敢太用力,生怕震落了碎石塊。

士兵們也都沒閒著,連日的搜救下來,大夥兒都有了經驗,搬起石塊來也會掂量掂量受力的地方。

這又是喊又是敲,折騰了半晌,大家都有些泄氣。謝見君心裡萌生了退意,想著自己恐是一時上頭,明知不可為,還偏要為之,愚蠢得厲害。

他召集了所有人,將要打算離開時,從石堆下隱約傳來極輕的石頭相撞的聲音。

“有人!有人!”大夥兒萎靡的眸中驟然亮起一盞光。

“老大,居然有人還活著!”喬嘉年大喜,指著碎石堆的手都在微微顫動。

謝見君心中也歡喜不已。

一場地動,整個滄河村活下來的百姓不足百人,他們日夜不停地搜救扒人,見慣了太多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喪氣事兒,冷不丁還能找到有喘氣的活人,一個個像是打了%e9%b8%a1血似的,動作都變得輕快起來。

但扒開一層層壓在人身上的碎石瓦礫後,眾人這才發現,方才一直回應著敲擊聲的竟然是個孩子,而他的一雙爹爹,在地動發生的那一刻,用自己的身體給他搭起了一座避難的堡壘,抗住了重重砸下來的木梁,而他本人正是因為%e8%83%b8`前的長命鎖恰好抵住了一根穿透他爹爹身體的利刃,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命。

在場所有人齊齊紅了眼眶,那二人身子已然僵硬,但還是維持著最開始護佑孩子的動作,他們費了好些力氣,不惜折斷孩子爹爹的胳膊,才將餘著一口氣的孩子,從“堡壘”裡麵抱出來。

謝見君趕忙交由隨行過來的大夫,看士兵們正小心翼翼地努力地夫夫倆的身子歸原,一時之間,心中百感交集。

這些天下來,他見過有餘震發生那刻,隻顧著自己逃命的,也見過兩個孩子同時壓在一個石板下,做爹娘的隻讓救兒子,不要小哥兒和姑娘的,薄恩寡義之人看得多了,愈發覺得眼前這對夫夫讓人欽佩。

遇難逃生是天性,但保護孩子,是為人父母的本性。

第221章

謝見君帶人將滄河村地毯式的搜尋了一遍,再找不到生還者後便決定離開此地,回甘寧縣。

一場地動,滄河村的屋舍儘數倒塌,他本打算勸說村民們集體遷村,但大夥兒記掛著喪生的%e4%ba%b2眷,怕這些人回來時無處可歸,說什麼都不肯走,無奈之下,他隻好留下一部分士兵幫著重建屋舍。

甘寧縣彼時也已經結束了搜救,日子實在太久了,久到沒有人能熬得過這場天災,士兵們翻遍了碎石瓦礫中,再找不到任何生還的希望。

地動發生的第七日,時值端午節。

往年這個時節,正是甘寧縣最為熱鬨的時候,大夥兒一個個都頭簪艾花,孩子們身貼艾虎,起早吃上個熱騰騰的水團子,便結伴出門去江邊看你追我趕,如火如荼的扒龍舟。

看完了龍舟,再來一碗香津津的五黃飯,吃完還有係彩絲,鬥百草,入夜時,家家戶戶也會拿出來雄黃酒來淺酌一口,被踢有多愜意了。

但如今,城中富戶能避的避,能逃的逃,隻留下尋常百姓。

數日不曾梳洗,人人都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哪裡還有心思慶祝這不合時宜的端午節。

謝見君也全然沒有心情,原因無他,隻聽曹靖舟說從前幾日開始,百姓之間不知怎地就流傳起一個謠言,說是此次地動全是因為得罪了河神川後,遭到了天譴而導致的,今早衙役們更是在濉河邊上抓到了幾個偷偷摸摸地祭拜河神的百姓。

這幾個魁梧漢子捆了一苦命哥兒,想要將他丟進濉河給那勞什子川後做新娘,被抓後,其中一人還梗著脖子強嘴拗%e8%88%8c,“就是因為今年沒有祭祀河神,川後發怒了,才要降罪於我們!”

“大人,您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隻要給川後供上祭品,川後一定會饒了我們!”

“錢大人在時,甘寧縣何曾遭過此等劫難!左右那哥兒父母已不在世,若是能嫁作川後,也是他的福氣!”

謝見君冷哼一聲,“這福氣送你,你要不要?”

“大人何出此言?我本身為漢子,怎可嫁作旁人為妻,祖上知曉怕是要蒙羞的!”漢子肩背繃得挺直,見謝見君不買賬,便轉頭衝著懵懵懂懂的百姓吆喝起來,“鄉%e4%ba%b2們,你們仔細回憶回憶,這些年甘寧縣一直風調雨順,靠的還不是年年給河神進貢?不過損失一個哥兒罷了,就能換咱們縣城一整年的安寧,這點買賣劃不劃算?”

眾人本就因著地動受了驚嚇,偏又敬畏神明,耳根子軟,經不起挑撥,不過三言兩語就被喝得朝著濉河方向,跪地祈禱,口中念念有詞,更有甚者,竟對剛被救下來的哥兒蠢蠢欲動,如若不是常知衍在旁帶兵鎮著,恐怕要亂成一團。◆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大人,這怎麼辦?”曹靖舟沒經曆過這場麵,隻從紀萬穀口中聽說過謝見君處置前一任縣令錢閔,以及聯合起來搜刮民脂民膏的鄉紳和神漢的壯舉,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

謝見君睨了他一眼,當下手探至他身後,用力地將人往前推了一把。

曹靖舟被推得身子一趔趄,站穩腳跟後,他冷不丁對上此時已經同仇敵愾,誓要恢複祭祀的百姓們,驟然心下一慌。

“老大,他能行嗎?”喬嘉年壓低了聲音,湊到謝見君跟前耳語道。有自家老大珠玉在前,他實在瞧不上這個畏畏縮縮,一臉窩囊勁兒的曹知縣。

“不行也得行,他是一城知縣。”謝見君打定了主意不吭聲,就等著曹靖舟開口。這小子先前已經失了民心,又不招衙役們待見,倘使不在這個時候想辦法收攏人心,之後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那個……”曹靖舟憋了半天,眉頭一皺,高聲道:“都彆吵了!你們摸著自己的良心問一問,費心巴拉地從頹垣敗瓦下把你們這些人扒出來的,到底是誰?!”

百姓們被斥得一怔,一個個麵麵相覷。

“劉嬸子,你家住南屏街,離著這兒有數裡遠,是誰把你背到這兒來的?”

“王叔,當初把你從土堆裡挖出來時,你話都說不利落,眼瞅著人都要翻白眼了,是誰一針一針把你紮回來的?”

“還有,那邊的趙家小子,餘震那會兒,碗口大的碎石劈裡啪啦砸下來,又是誰把你護在身子底下,自己被砸破了頭,斷了胳膊?”

曹靖舟倒豆子似的挨個數落起來,相處了今日下來,他竟也能將百姓們認了個大概,現下說起來可謂是有理有據,“祭拜什麼河神?什麼川後,你們都給我睜開眼瞧瞧,大夥兒能得救,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靠的是夜以繼日,不知疲倦的他們!”

他手指著身後列成數隊胡子拉碴,衣衫臟亂的士兵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有些是自個兒,有些是旁人的,混著臟兮兮的泥沙,瞧不出個正經人樣兒來。曆經了多日的辛勞,原本舞槍弄棍的一雙手早也不知道破了多少口子,磨了多少水泡,被曹靖舟一指,齊齊背到身後。

“要不是將士們和大夫們費心救治,爾等還不曉得壓在何處等死呢!”他一時情緒上頭,話難免說得重了些,“這神明在上,若真的有靈,理應護佑一方百姓安居樂業,又豈會讓你們深陷水深火熱,惶惶不可終日?”

他字字珠璣,塞得百姓們啞口無言,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少頃,就在謝見君忍不住想要添補一二時,方才被提到的劉嬸子緊搓著衣角忽而開口,“俺、俺也不信什麼川後,那錢大人在位時,俺一家四口做活都吃不飽穿不暖,趕上每年祭祀,家底兒得掏空個乾淨……”

“是這麼回事兒,俺還是念著馮大夫的情分吧,俺不是昏了頭……”王老漢也跟著接茬。

很快,陸陸續續有民戶站出來,說自己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那騙錢又害人的祭祀也並非出自本意,是誰掏心掏肺地救自己,他們心裡都門兒清。

眼見著風向驟變,百姓們逐漸倒向了官府,有人著急了,登時就跳出來,指著曹靖舟破口大罵,說他是縮頭烏龜,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