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奄一息等著救援……”

“你苦讀數年聖賢書,受鴻儒百家教誨,一朝身為父母官,難不成就是眼睜睜地看著整個甘寧縣,在你眼前變成人間地獄?”

謝見君逼著他正視麵前死不瞑目的老漢,見他神色雖有些煞白,但勉強能看出一絲絲的鬆動,便繼續道,“今日若是你爹娘,就在石板之下生死未卜,你尚且還能冷眼旁觀,一心隻想著要逃走?”

曹靖舟怔怔地發愣,昨個兒半夜發生地動時,他驚恐失色地從內室裡跑出來,見外麵片瓦不存,行號巷哭,登時便上書陳表災情,還找來了衙役們想要救困扶危,可誰知單隻是半個時辰內,地動便頻發了數次,沒人再聽他說什麼,大夥兒一時方寸大亂,東逃西散。

他看街上有人被砸倒在地,想要上前幫忙搬開那重石,不料從石碓裡拽出來的都是斷胳膊斷%e8%85%bf。

他倏地嚇破了膽,適逢一塊碎瓦片震落,砸破了腦袋,便不敢在外待著,趔趔趄趄地跑回屋子,天亮才想起來寫辭表,打算辭官回老家。

到如今,想走的心並未有半分減弱,可邁出去的%e8%85%bf卻遲疑了。

他舉子高中之時,是同爹娘和先生立過誓言的,他日若為一方父母官,定然會關心民瘼,視民如子,但現在…

謝見君看他跪在地上,一麵拿袖口抹著淚,一麵費勁搬石頭,指尖很快就磨出了血。

他一時心生不忍,連語氣都溫和下來,“人已經沒了,彆浪費時間了,去把你的人召回來,安排安排後麵的事兒,還有很多活著的人等你來救。”

曹靖舟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起身時險些一頭栽進謝見君懷裡,“我知道了。”

謝見君將人扶住,揚了揚手中的紙,“這辭表,本官先收著,你想走,本官不攔著,但你至少要把這一成百姓都給我安置好。”

曹靖舟用力地抹了把臉,抬眸時眼神較之前堅定了許多,正值從醫館醒來的紀萬穀匆匆忙忙趕回來,便讓他去召集衙役。

不多時,尚且還能行動的衙役們陸陸續續都趕了回來。

謝見君冷著臉站在一旁,聽曹靖舟吩咐救災事宜,有不妥之處就開口補充一二。

“這曹知縣也太慫了!”喬嘉年撇嘴。

“恐懼害怕,乃是人之常情。”謝見君輕敲了下他的腦袋,“也就是你,初生牛犢不知天高地厚,前腳剛斥責了衙役,後腳就在我跟前置喙朝廷官員,嗯?”

喬嘉年登時就不吭聲了,整個身子貓進了柱子後,露個半截子小辮兒在外翹著,跟著腦袋一晃一晃。

謝見君抿了抿嘴,壓下%e5%94%87邊的笑意,重新將視線落在曹靖舟身上。

衙役們都見過他們知縣大人的狼狽模樣,本想置之不理,可忌憚著有知府大人在旁鎮場子,不得不聽從命令,故而一小部分人被安排前去臨時避難所,與宋岩所帶領的府役集合,其餘人則全部派出去搜救。

曹靖舟自己帶了一隊,說是要去鼓樓,那塊居住的民戶甚多,必定受災也是最嚴重。

謝見君瞧他冷靜下來後,說話語氣都變得沉穩了許多,步伐也跟著堅定,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尋幾個身手利落的衙役,讓他們去底下村子瞧瞧,我記得這幾處村子距離縣城雖說不遠,但地勢都是四麵環山繞水,接連不斷的地動最容易引起山崩洪水,若是不及時撤離,一整個村子怕是都得跟著遭殃。”

曹靖舟剛從喬嘉年嘴裡聽到今早趕來甘寧縣時,遇著的地麵裂縫又合上的駭人事兒,心慌得不行,經謝見君一提醒,便趕忙點了幾人,命他們在天黑之前將村中受災的情況上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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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次餘震後,城中的情況愈發糟糕,到處都是衣衫襤褸,滿身血汙的民戶,他們神色麻木,眼神空洞而絕望。

有太多太多的人被困在廢墟之下,府役們沒有趁手的撬棍錘子,便徒手抬石板搬碎石,一雙手磨得血肉模糊,可好不容易將人從瓦礫堆裡刨出來,眨眼就一頭栽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求求你了,先找我兒子,我兒子就掩在這石頭下麵,我剛才都摸到了,身子還是熱的!”

“幺兒!幺兒!你回娘一句話呐!”

“救我,快救我!我家娘子馬上就要生了,我不想死!”

陣陣哭嚎聲,裹著凜冽的風聲,宛若一把鋒利的刀,一下接一下地淩遲著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謝見君剛剛把尚有一口氣的老漢扒出石堆,交給挎著藥箱趕來救治的大夫,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小跑過來的府役告知,喬嘉年跟人吵起來了。

他喉間一哽,心道如今是什麼光景,那小兔崽子還有心思跟人打架。

然等他趕到鼓樓下一處倒塌的民房前時,就見喬嘉年背對著身,蜷縮成一團,像個蘑菇似的蹲在碎石瓦旁邊,離著不遠處有個打赤膊的漢子此時正緊緊抱著個五六歲的孩子,那孩子雙眸緊閉,手腳無力地耷拉著,明眼人一瞧便知已經不在了。

適逢他上前想問問發生了何事,壯漢驟然跪地慟哭,“兒啊,你就想吃個糖葫蘆,我當時怎麼就狠得下心不給你買啊!”

第219章

壯漢的慟哭聲如刀刀戳心,謝見君鼻尖凝起一陣酸澀,袖袍下的手攥得死緊。

他上前拍拍壯漢的肩頭,示意身後的府役將人扶到一旁空地,回眸見喬嘉年還維持著背對著身子蹲在地上的姿勢,像座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遇著什麼事兒了?怎麼還跟人吵起來了?”

喬嘉年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股子難受勁兒,被謝見君溫溫和和的一問,又止不住翻湧上心頭,“他就、他就那麼用力地抓著我,一直念叨著‘哥哥,我想吃糖葫蘆’,我都跟他做了保證,隻要他從裡麵出來,彆說是糖葫蘆,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給他摘……可是、可是明明身子還都是熱的,咋就不喘氣了?我還得給他買糖葫蘆呢……我費了那麼多勁兒才把他扒出來,他爹憑什麼說他沒出息,光惦記著一口吃的?”

未及弱冠的小少年雙手緊捂著臉,並不算寬闊的肩背微微搐動著,滾燙的淚珠順著指縫,砸落在身前灰撲撲的衣裳上,濺起一片濕意。

那一連串剖心的質問,連一向會道能言的謝見君都難得沉默了。他蹲坐在一旁,像是哄孩子似得輕撫著喬嘉年的脊背,斟酌半晌,才哽了哽道:“雖說是事在人為,但世事無常,你已經儘力了。”

喬嘉年眼圈通紅,“老大,其實你、你不用安慰我的……”,他猛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止了哭腔,“我都知道,肯定能活的,是我太慢了,隻要我利落些,動作再快點,他們就都能活……”

他抹了把眼淚,袖子上的臟汙沾得滿臉跟花貓兒似的。

但謝見君笑不出來,眼見著小少年提起丟在一旁的撬棍,低聲嘀咕著“我得快點……我得快點……”,便頭也不回地紮進了人堆裡,他緩緩站起身來,良久,極輕地歎了口氣。

“知府大人,曹知縣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情稟告。”衙役過來傳話。

大抵是下鄉查看情況的衙役們趕回來了,謝見君應聲後,就跟在衙役身後急匆匆地往縣衙方向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曹靖舟此時正拿著甘寧縣的輿圖,上下左右地擺弄著。早起他派出去的那一撥人裡麵,唯獨隻有滄河村的衙役至今未歸,他看輿圖上標注的滄河村所在的位置,距離甘寧縣城約摸著有一個來時辰的腳程,雖是被兩山夾在中間,但好在地勢並不算嚴峻。

可即便如此,被分配到更遠更陡峭的村子的衙役,都已經陸陸續續地回到縣衙報信,唯獨沒有這地方的消息。

謝見君聽聞此情況後,當即就修書一封,蓋上甘州知府的官印,著人送去漢羽軍營請駐守的黃將軍即刻派兵過來支援。

“大人,要不再派人走一趟?亦或是下官%e4%ba%b2自前往?”曹靖舟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

“這個時辰都沒趕回來,就是出事了。”謝見君微抬了下眼皮,“明日一早,若不等黃將軍的援兵,咱們再做打算。”城中尚且一片狼藉,單靠著他從府城帶來的數百名府役和縣衙裡的人,隻能勉強應付縣城,其他地方實在是長莫及,還是得早早尋求外援過來幫忙。

除了找那黃將軍,晌午那會兒,他還將諸縣報上來的災情稍作整理,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往了上京,想來崇文帝收到文書,不日就會派官員下來救災,隻是甘州離著上京千裡之遙,即便賑災的大臣此刻動身,日夜兼程地趕路,過來少說也得一個月,但隻要他們能支撐到那時,甘州這個劫就能跨過去。

曹靖舟並非愚笨之人,自是清楚他話中意思,當即就拱手道,“大人有何差事兒儘管吩咐,下官一切謹遵大人的安排。”

謝見君頷首,冷不丁想起旁的事兒來,便問道,“曹知縣,本官讓你準備的旗子呢?”

曹靖舟愣怔一瞬,趕忙回話,“已經分發給各小隊了,凡是搜救過的地方,就插上赤色小旗,好提醒後來者,以及警示那些不知情的民戶。”不得不說,有了這位謝大人幫著鎮場麵,他吩咐起差事來較之先前順當多了,那些個老油子衙役儘管敢欺負他初生牛犢,拿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卻不敢冒犯謝見君,一個個聽話著呢,乾起活來也積極上道,哪還有他在位時的那股子懶骨頭勁兒?他心裡實在羨慕,故而眼角的餘光不住地瞟著謝見君。

“何事?”察覺到有眸光望過來,謝見君的視線從甘寧縣的輿圖上斂回。

“不不……”曹靖舟後退著擺手,“沒什麼事,下官就是見您跟著操勞一天,連口涼茶都沒來記得喝,想問問大人可否用膳?”

謝見君下意識%e8%88%94了%e8%88%94乾澀的%e5%94%87瓣,經此地動,城中井水多有汙染,能喝的水本就稀少,自然要先緊著百姓和奔波於廢墟之間忙著救災的府役們,“不了,咱們去臨時避難所那邊看看。”

話畢,他先一步跨出了門。

曹靖舟早餓得前%e8%83%b8貼後背,本想著趁機能撈兩口,誰知知府大人心係百姓,他也不好拖後%e8%85%bf,隻好苦著臉在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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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避難處設立在城中一塊寬闊的空地上,一行人到時,受傷的百姓們或坐著,或躺在春凳上,大夥兒臉上的神色都近乎於麻木,背著藥箱的大夫腳不沾地地穿梭於其中,看守此處的護衛們紮堆聚在一起忙著搭帳篷,好安置源源不斷被送往此處的老弱婦孺,還有地動時僥幸從家中逃出來的婦人哥兒也沒閒著,正起鍋燒飯,照顧病患。

“大人,民戶們烙了熱乎乎的餅子,您吃點吧。”有府役拿樹葉包著剛出路的餅子送過來。

謝見君沒什麼胃口,接過來便直接遞給了身後狂咽口水的曹靖舟,“快吃吧,夜裡還得換班呢,彆餓著肚子。”

曹靖舟到底還是個少年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