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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滿堂 甘汁若飴 4268 字 1個月前

第23章 三麵之緣

第一場考的是國語。對金朝來說,這種等級的試卷堪比描紅,不用動腦,兩刻鐘的時間便寫完了。他看著身旁啃著指甲琢磨試題的沈滿棠,轉著筆,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前世他與沈滿棠隻見過三麵。第一麵即是他在沈家門口攔車那次,他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自信,覺得這個小少爺既是由母%e4%ba%b2撫養長大的,又生得這般溫柔可%e4%ba%b2,定會告訴他母%e4%ba%b2的死因。

雖然挨了頓打,但當沈家司機扔下那袋藥後,他還是重燃起了希望。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當務之急是要活下來。

他饑寒交迫,又受著傷,隻覺頭腦昏沉。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撐不過今晚了。他隻能在街頭隨便找了個外觀豪華的飯店,不顧尊嚴地跪在了門口。為了能走到上海,從未穿過鞋子的他偷拿了嬸子的繡花鞋,就這麼走了兩天兩夜才到了沈家,中間隻吃了一個家裡拿的窩窩頭。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隻能賭一把。

門外的小廝一腳踹了過來:“死叫花子,滾彆處要飯去。”

金朝被踢翻在地,又虛弱地爬起,使儘渾身力氣磕頭道:“求你了,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你讓我討口飯吃吧。”

“你知道這是哪嗎,找死呢?滾!”小廝粗暴地扯住他的後衣領將他拖走,他手指插進領口抵抗著,險些窒息。

“放開他!”一個男人從飯店的旋轉門走了出來,看到保安的行為製止道。

小廝立刻鬆手,賠笑道:“對不住啊,先生,驚擾到您了。這小孩剛剛擋路了,我就給他這麼一挪……”

那位先生沒理會小廝的話,抬手示意他噤聲。他彎下腰,上下打量著金朝。上海的雪天裡,這個少年衣著單薄且肮臟,腳上還穿著雙不合腳的繡花鞋。臉上倒是乾淨,身上也沒異味,隻是渾身瘦得厲害,看著嚇人。

他問道:“你跪在門口做什麼?是有什麼難處嗎?”

金朝瞧著這人通體一身玄緞夾棉長衫,一看就知麵料昂貴,是個有錢人。他極力忍住眩暈想吐的感覺,跪起身子磕頭道:“我父%e4%ba%b2過世,母%e4%ba%b2在上海慘死,我想來討個公道卻被主人家無理毆打,如今隻能流落街頭。若先生不嫌棄,我可以給您洗衣做飯、灑掃砍柴,隻求您給個住處收留我。先生,您行行好,我日後一定做牛做馬報答您。”

小廝在一旁不屑地嗤了一聲。要飯的人他見多了,要住處的他是第一次見。

“你起來,我們好好說。我這裡是有份工能讓你做,隻是對你這個年紀來說可能辛苦些……”那位先生話音未落,金朝便暈了過去。

暈之前他隻想著,這下不會死了。

醒來後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有些陰暗的倉庫裡,周邊堆滿了貨架和一袋袋小麥。他掙紮著坐起,床在他的動作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引來了外麵的人。

是飯店遇到的那位先生。先生見他要起,製止道:“彆下來了,蓋著被子吧。把這碗粥喝了再吃藥。”

“多謝先生。”金朝接過碗,不顧粥還滾燙就狼吞虎咽地舀進嘴裡。幾口熱氣騰騰的白粥下肚,他的身體終於熱起來了,餓了太久的胃像是抱怨般的發出幾聲響亮的腹鳴。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男人說道,“你也彆叫我先生了,我叫陶園昌,你就和廠子裡的小弟們一樣,叫我陶哥吧。”

金朝有些叫不出口,隻能折中叫了句“陶老板”。

“嗯,你還記得昏過去之前許諾過要給我當牛做馬吧?”陶園昌調笑道。

“是,我記得的。”金朝現在才覺出尷尬。可若不是他潛意識裡還知道去有錢人出入的場所討飯,他現在恐怕已經死了。

“那我跟你說說你的工作內容。你要是聽了覺得累、不想乾,也沒事,我就當隨手做好事了,不用你回報。”陶園昌娓娓道來,“我這兒是家糖果廠,叫福臻糖果,去年才剛開張的。底下有四十來號人,都比你大些。你剛進來呢就當個學徒,先從攪糖漿、裝盒、搬東西這種活做起,等上手了我再安排師傅教你做糖。”

“好的陶老板,我能行。”金朝暗道,他五歲就下田幫著插秧了,金家可不養閒人。彆看他瘦,乾體力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陶老板點點頭,咳了咳,又不好意思道:“彆看我穿的還行,我冬天也就這一身好衣服,多的錢都投廠子裡了,所以現在工資還開不了太高。比你年紀大的兄弟們乾的多些,拿的自然也要多些。他們是一日十五文,我呢先給你十文,等你大些再漲上來。”

“多些陶老板,我一定會好好乾的。”金朝聽了工資數目,喜出望外。在金家他再怎麼乾活可都不會有一文錢進他口袋。

“嗯……還有件事,”陶老板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平常一般都住廠子裡,你現在睡的就是我的床。工人們沒成家的一般都住在工棚裡,有時候擠不下還得睡地上。總之住的環境不算太好,我先帶你看看去。”

金朝沒懂陶老板的難堪。他一個大老板都睡在工廠雜物間裡,為何還會因為工人住的不好而羞愧?他以為像他們這種人,隻會儘可能把工人榨乾。

之後的一年裡,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他們廠子日夜工作,每日兩班倒,他幾乎乾完活便倒頭就睡,沒有力氣去想彆的什麼。他要學的東西也很多,短短一年他就學了梨膏糖、雪花糖、紅棗糖等十餘種糖果的製作方法。

當時的糖果廠還未引進機器,所有工序都是手工操作的,但他們廠的月產量卻能達到兩萬多斤。這樣的成績離不開陶園昌的領導。他幾乎日日都與工人同吃同睡,不用外出談生意時也會和他們一起做糖。

他還十分鼓勵工人們識字念書。換班間隙、用餐期間……隻要有空,他便會給大家讀報念詩,甚至自費購買一批識字簿教大夥兒認字描紅。從前金朝隻在鎮上的私塾外偷聽過課,從不敢奢望有一日能夠讀書寫字,因此對陶園昌,他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工作上也更加儘心賣力。

極高的工作強度與更高的精神追求填滿了金朝的每分每秒,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什麼來的上海。他要再見小少爺一眼,問清母%e4%ba%b2的死因。

每個月裡工人們隻放半天假,這半天裡金朝都會候在沈家附近,想要有機會和小少爺說上話。

或許這就是天意,他苦苦等待,終於攔下了幾次沈家的車,卻從未見過小少爺的身影。每回他都做好了見不到他就挨打的準備,可是工廠的工作不等人,每次被打後他都無法跟上出活的速度,隻好放棄了盲目攔車的蠢辦法。

就在金朝幾乎要放棄守株待兔時,他在一張用來擦玻璃的舊報紙上看到了一則去年的報道。報道稱昨夜沈小少爺生日宴臨時取消,賓客嘩然。據沈家解釋,取消的原因是沈老太太突發疾病,需要靜養。

小報記者還在文章末尾調侃,沈家小少爺每年生日都大操大辦,牽線了不知多少樁生意。昨晚宴會沒辦成,最傷心的恐怕不是沈小少爺,而是想要借機談合作的各路權貴。

金朝第一次知道了沈小少爺的名字,原來他叫沈滿棠。他又記下了沈滿棠的生日,公曆十二月十五日。

他開始留意各類報刊中關於沈家的報道,遇上不認識的字他就翻字典去查。可報道多數圍繞隆燊商行和沈滄,並沒有沈滿棠的影子。那年十二月十五日,他特意請了一天的假蹲守在沈家門口,雖未見有賓客上門,卻終於蹲到了沈滿棠。

當天下午,一輛陌生的龐蒂亞克轎車駛到了沈家門口,不一會兒沈滿棠便從家裡走了出來。隻見一個高個少年從轎車上下來,走到另一側給沈滿棠拉開了車門。此人正是常遇青。△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金朝激動又急切地衝上前去拽住沈滿棠的手:“沈小少爺,您還記得我嗎?我是蘆薈的兒子,我來是想……”

話未說完,霎那間,他被常遇青一拳打倒在地。他沒有防備,呆愣看向沈滿棠。他覺得沈滿棠會如同初見時那般,阻攔彆人對他的暴行。

可沈滿棠沒有。他像是見了鬼一般渾身顫唞,崩潰地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目光渙散地看向遠方,根本沒給金朝一點眼神。

“沈小少爺,您是我姆媽帶大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告訴我真相好嗎?”金朝爬起身,又試著上前叫醒慌亂中的沈滿棠,讓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滾,你是什麼東西,沈小少爺是你能碰的人嗎?”常遇青兩世都是一副霸道脾氣,見他又想來拉沈滿棠,便一腳踹了過去,又對下人吼道,“你們都是吃白飯的嗎?還不把他轟出去。”

沈家門衛一擁而上,將金朝拖進了草叢裡,像他第一次來沈家時一樣拳打腳踢。

金朝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一聲聲大喊著“沈小少爺”,卻隻聽見了車子駛走的聲音。

毆打中有人趁火打劫,拿走了金朝的挎包。裡麵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有一盒金朝%e4%ba%b2手做的巧克力。當晚金朝還是忍著疼痛躲在了沈家不遠處,卻並未等到沈滿棠回來。

十二月十六日,他翻遍了所有報刊,卻沒看到一篇報道沈滿棠生日宴的文章。可照那位記者所說,沈滿棠生日宴是上海灘一大盛事,去年也是臨時取消的,那今年為何也沒操辦?難道就是那日的變故害得母%e4%ba%b2去世?

他當時想不通許多事,甚至第二天回想起沈滿棠的激烈反應時,還懷疑他就是害死蘆薈的凶手。可他又打心底裡不願相信母%e4%ba%b2養出的孩子是個惡魔,而這個惡魔還有副安琪兒的麵容。

第三次見麵,也是他們前世最後一次相見,是在沈滿棠二十一歲生日宴上。隻是這場宴會並沒有設在沈家,而是在華懋飯店的和平廳內舉辦。到場的賓客也不再是那些跺跺腳就能震懾上海灘的名門富商,而是些與沈滿棠一丘之貉的二世祖。

彼時的金朝已經從陶園昌那裡接手了福臻糖果廠,算得上是個小有名氣的老板了。一個電話的功夫,他就拿到晚宴的邀請函。

距離他上一次遇見沈滿棠已經過去了九年。這九年裡,無論他找多厲害的偵探調查沈家、跟蹤沈滿棠,都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蘆薈就像是個從未出現過的人一般蒸發了。案件已經過去太久了,而沈家的發展更是如日中天,以金朝當時的身份地位,想對沈家做什麼都可謂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兜兜轉轉,他隻能再次從沈滿棠入手。這些年來,他在傳聞、報刊、密信裡見證了沈滿棠的墮落腐化,仿佛這才是他的本性。金朝覺得自己有理由相信,這樣的人是不會念及他母%e4%ba%b2的養育之恩的。而他又是蘆薈生前接觸最多之人。

如果凶手真是他,哪怕一命抵一命,他都要了結了沈滿棠。

於是他又一次帶著賀禮來到了沈滿棠的生日宴。賀禮依舊是一盒巧克力,隻是這次他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