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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滿堂 甘汁若飴 4312 字 1個月前

第1章 生日宴

民國六年,沈家花園上下都在忙著為小公子沈滿棠舉辦六歲生日宴。身為沈家小輩裡的獨苗,每年沈滿棠的生日宴上都會雲集各路人傑,可謂是上海灘一大盛宴。

沈家能結識這麼多世家權貴,並非是因為沈家權勢滔天到需要上趕著巴結。相反,即使無生意往來,上海灘的名門貴胄們也樂意賣沈家一個麵子。不為彆的,就衝這一家子人精會籠絡人心,誰和他們往來都熨帖舒坦。況且,每每與會都能碰上些平日裡極難請動的貴客,由沈家人引薦,總算是能搭得上話了。因此,即使是沈家一個垂髫小兒慶生,也是要備厚禮%e4%ba%b2自走一趟的。

今年沈滿棠的生日宴照例設在了沈家東花廳的前廳內。按舊曆記齡,如今才剛滿六歲的沈滿棠被母%e4%ba%b2傅君佩牽著手下樓,滿臉的不高興,嘴上嘟囔著“好困好困”,下樓梯時一步一頓,仿佛隨時都會往後厥過去。

幾位站在樓梯旁寒暄的先生率先察覺到母子倆下樓的動靜,一聲氣沉丹田的高喝讓一樓大廳內的眾人紛紛朝這邊看了過來。

“誒唷,咱們今日的主角可算是起床了啊。”那位大嗓門先生一句調笑,讓原本演奏著悠揚西洋樂的大廳裡仿佛平地一聲驚雷響,連最專業的演奏者都分了心。

沈滿棠的瞌睡被這一聲問候驚得無影無蹤。隻是這眼睛是終於睜開了,眉頭卻鎖得更緊了。白嫩嫩的一張小臉拉得不能更長,臉一扭便藏在了母%e4%ba%b2身後。

傅君佩摸了摸沈滿棠的頭,對眾人笑道:“讓諸位久等了,小孩子貪睡,叫醒了還不高興呢,真是抱歉。”

在座的達官顯貴哪會真介意。沈家每年都會舉辦多場宴會,這些年來在宴會上湊成的生意和姻緣不勝枚舉。至於宴會的主角是誰,於他們而言並無差彆。不過,沈家這個粉瑩瑩的孩子確實令人印象深刻,不僅長相肖似他那名媛母%e4%ba%b2,還膽大機靈得很,見了人從不怕生,小嘴巴巴的甜,小小年紀就知道如何說吉祥話討人歡心。

待瞌睡勁過後,沈滿棠也端起個高腳杯像模像樣地跟著二叔沈滄和傅君佩一起招待客人。今日他是宴會的主角,幾杯水下去便收獲了一籮筐不重樣的誇讚。對六歲的他而言,雖然許多賀詞和誇讚是他聽不懂的,但母%e4%ba%b2私下裡和他解釋過,大人們都在誇他皮膚像瓷器一樣白皙,麵龐像玉一般溫潤;眉眼最像他母%e4%ba%b2,笑起來像月牙;上%e5%94%87微微翹起,即使小小年紀,人中也有一道明顯的深痕,微微張嘴還能瞥見兩顆軟糖似的門牙。

總之就是這孩子長著一張聰明相,日後定是有福氣的。

不過無論外人如何吹捧沈滿棠,他到底也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貴客們來參加宴會,最主要目的還是結交權要。場麵話說完,沈滿棠便隻能乖乖地站在二叔身邊聽大人們說話。宴會雖然盛大,但來給他賀喜的人他其實根本分不清,而他熟悉的幾位家人卻要忙著四處招呼寒暄,沒勁得很。沈滿棠捏捏二叔的手,示意自己要去洗手間,才從觥籌交錯的大廳裡溜了出來。

此時沈家的下人大多集中在前廳裡服侍,沈滿棠估摸著離切蛋糕還有好一會兒,便偷跑到了後院看雪。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雪,自上午開始下起,一直到入夜了也沒停。雖然母%e4%ba%b2說京城的雪下的可比這大多了,但他看到這細小的雪還是興奮極了。

正當他揮舞著小手蹦蹦跳跳地接雪時,一個沉靜卻稚嫩的男聲從身後傳來,“沈小少爺?”

沈滿棠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破布棉夾襖的男孩,愣住了。夜深了,後院的燈光也是忽明忽暗,照不清幼童身上的襖究竟是什麼顏色的。沈滿棠不知道麵前這人是誰,隻是看他的打扮,估計不是今晚宴會上的客人。

“你是誰呀?”沈滿棠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好奇地問。

那個男孩看著麵前麵龐瑩潤,目光晶亮的沈滿棠,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沉默數秒後回答,“我是金朝,是蘆薈的兒子。”

沈滿棠瞪圓了眼,“蘆薈?你說的是蘆姐姐?”說完他的眼睛就從震驚時的渾圓皺成了難看的四方形,“蘆姐姐何時有你這麼大個孩子的?你……你騙人!蘆姐姐明明說過隻喜歡我的。你再胡說八道,看我不叫人把你打出去。”邊說邊忍不住上手將金朝往外推。

金朝的身板即使比沈滿棠略高半個頭,但到底瘦弱,猝不及防被推還是免不了一踉蹌,險些倒在草坪上。

金朝穩了穩身子,向沈滿棠步步逼近道:“我是蘆姐兒的兒子。她是你的奶媽,也是我的姆媽。你雖貴為沈家少爺,但你最好早些清楚,不是什麼東西都是你的,你也沒有權力決定彆人的去處。”

被驕縱著長大的沈滿棠從未被外人這般教訓過,何況還是個形容粗鄙的半大小子。他一時氣不過,便一腳踢了上去。

“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同我講話?我這就去告訴我姆媽,我看你還能不能在這待了。”

看著眼前這個男孩被他踢得拱著身子向前倒下,沈滿棠也毫無解氣的感覺,滿腦子想著找母%e4%ba%b2撐腰,趕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臭小子。

金朝的頭埋在薄薄的雪地裡,沁涼的雪粒子也無法阻擋他額前溢出的汗珠。他咬緊牙關,即使疼痛難忍,也還是忍不住捏起拳頭,一拳砸到身旁的雪地上。細細碎碎飄落的雪將將覆在金朝的破布棉襖上便即刻化作了水漬。孩童伏在雪地裡,幾不可見地顫動著,分不清是因為挨了一腳的疼痛還是被凍壞了。

直到天蒙蒙亮,他還伏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內心忍不住嗤笑自己。他還真信那個沈小少爺會找人撐腰,來和他這個下人的兒子理論一番,竟在這枯等了一夜。

不久前睜眼才發現自己重生了的金朝此刻十分茫然。如今他已經借著母%e4%ba%b2幫傭的身份進入沈家,完成重生後的第一步計劃了。今後他又該怎麼做?凍了一夜的他思緒既清明又糊塗。他本就計劃著今晚生日宴或許有機會接近沈滿棠,可真見到了前世縮小版的小少爺後卻又忍不住同他嗆聲,現在才覺得懊悔。

前世的沈滿棠可謂是集風流、頑劣、敗家於一身的浪蕩子,金朝對他實在沒有好感,今晚這一腳更是讓金朝確定了此人本性難移,自小就是個壞胚。可如今才七歲的他除了接近年歲相仿的小少爺以外,沒有任何深入接觸沈家人的機會。昨晚短暫的接觸隻讓他確定了一件事,就是哪怕再厭惡沈滿棠,自己也得利用他來打探沈家。至於今後的路,此刻盯久了雪地目光眩暈的他實在是看不清楚。

第2章 前世

沈滿棠本來是直奔告狀去的,沒想到還沒踏進前廳就被傭人逮著急匆匆地送回他二叔身邊。接下來一連串切蛋糕、唱生日歌、敬酒的儀式讓他實在無暇顧及金朝這號人物了。而他最依賴的奶媽蘆姐兒今晚也沒在大廳露過麵。沈家的下人為了操辦這場生日宴已經連著忙活了好幾天了,今晚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直到翌日一早蘆薈出現在沈滿棠床前,溫柔地喚他起身時,沈滿棠才想起還有金朝這個人,趕忙拉住蘆姐兒的袖子。

“蘆姐姐,你是不是外麵有其他小孩兒了?我昨晚碰到一個男孩子,他說你是他姆媽。是真的嗎?”

蘆薈聽了一驚,“小少爺,你在哪見到他的?他是跑前廳裡來了嗎?”?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沈滿棠搖搖頭,“沒呢。我在後院碰著他的。我在玩雪,突然他就叫住了我,還…還打我了呢!”沈滿棠也不知自己為何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惡人先告狀,隻是想到那男孩可能真是蘆姐姐的孩子,就有些天然的排斥。說完自己也有些後悔了

“打你?你說元寶打你了?打的哪裡啊?快讓我看看。”蘆薈急了,趕忙捋起沈滿棠的袖子查看。

“沒…我沒事呢。我也打他了……踢了他一腳。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他先說你是他姆媽,他來了你就不要我了。是真的嗎?”沈滿棠嘴上磕磕巴巴地狡辯著,心臟心虛地直跳。蘆姐姐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蘆薈每天照顧他。在他心裡,蘆薈是比傅君佩還要%e4%ba%b2的人。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小少爺,”蘆薈在沈滿棠床邊坐下,輕柔地撫著他稚嫩的麵龐,“元寶是我的%e4%ba%b2兒子,這些年一直在鄉下養著。這次接他來是因為他爹過世了,他沒人照顧。這些年蘆姐姐一直陪著你長大是不是?可元寶他一直是一個人。這次蘆姐姐也是不得已才求了太太,讓我把他接到身邊在府裡做活。”蘆薈說著,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沈滿棠是知道蘆薈丈夫過世了的,前不久蘆薈請假回家奔喪他還不高興了好久,誰知她還帶了個%e4%ba%b2兒子回來。可再不樂意,他也不願見著蘆薈難過。

他伸出手,輕輕地擦去蘆薈的眼淚,起身把臉埋在了她懷裡,“我以後不打他了,你彆哭。”

蘆姐破涕為笑,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嗯”了一聲。

雖然還是很鬱悶,但沈滿棠覺得那個叫元寶的家夥好像也不是那麼難接受了。他心想,那小子小小年紀就愛擺譜,估計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性格,他就當哄哄蘆姐姐,以後不搭理他就是了。

另一邊,金朝褪了外衣側躺在蘆薈的床上,呼吸沉重。天將亮的時候他才回到下人住的矮房中。今晚沈府設宴瑣事過多,他迷糊中感覺睡了許久才有工人陸續進屋。工人們回來後也是倒頭就睡,沒人注意到蘆薈的被窩裡多了個男孩。或許是今夜實在是太累了,即使是女傭寢室也飄起了一陣呼嚕聲。

蘆薈徹夜未歸,想來是宿在沈滿棠外間了。短暫的接觸下來,金朝就知道這孩子被驕縱慣了,估摸著母%e4%ba%b2乾的這活是決計不會輕鬆的了。

母%e4%ba%b2……金朝有些頭痛。上輩子他父%e4%ba%b2去世後,叔嬸就叫蘆薈回來把孩子接走。可他自幼懂事,知曉一個女人家在外討生活不易,因此在叔嬸家中任打任罵也不肯投奔母%e4%ba%b2。而蘆薈誤以為是自己離家出走後多年未歸孩子不願認她,自知有愧於金朝,更是不敢打擾他的生活,母子倆便因此斷了聯係。直到金朝十二歲時,蘆薈的死訊從上海傳來……

這麼說起來,上一世他們確實沒什麼母子緣。然而母子本就心連心,即便是沒怎麼真正相處過,上一世金朝發跡後還是花了大量功夫調查蘆薈的死因,然後沈家卻對一個下人的死因守口如瓶,實在蹊蹺。對蘆薈死因的調查直至金朝臨死前都沒有結果,如今重來一世,金朝想這或許是上天見他執念太深給他的眷顧,或許這輩子他能改寫母%e4%ba%b2的結局。

上一世母%e4%ba%b2過世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裡時,蘆薈都死了兩月有餘了。這還是和蘆薈一同到上海揾工的同鄉過年回家順道傳的信。同鄉隻說自己返鄉前上沈家找蘆薈時才知道她早死了,問怎麼死的沈家下人卻都緘口不提,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