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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撞,清脆的聲音蓋過了算盤珠子的響動,徐七娘子頭都沒抬,巍然?不動。

金掌櫃吸了口氣,道:“大雜院裡人比上次去少,我便問?了一句......”

徐七娘子終於抬起頭,朝金掌櫃看?了過來,她神情?肅然?,令金掌櫃莫名地感到了一陣慌張,“院子裡的人回答說,織坊複了工,織娘們大多都回了作坊......”

“何時通知了複工?”徐七娘子打斷了金掌櫃的話,問?道。

金掌櫃話語一滯,他當時真沒關注這個?,含糊著道:“應當不是昨夜,就是今早一大早。”

徐七娘子聲音更?冷了幾?分,厲聲道:“簽了多少人?”

金掌櫃趕忙道:“幾?間大雜院加起來,一共簽了二十三戶人家。”

徐七娘子飛快問?道:“織娘二十三人,其餘家人一共幾?何?”

屋裡涼爽,金掌櫃的腦門上卻冒出了汗。香茶在?嘴裡,變成?了無儘的苦澀。

二十三戶人家,二十三個?織娘,他們的家人連老帶少,足足有一百零七人。每人五兩身契銀,加上織娘的工錢,購入織機的支出。

這筆買賣,大虧特虧!

金掌櫃支支吾吾,臉色發白,徐七娘子沒繼續追問?,深吸了口氣,眼神一片冰冷,向來溫和的聲音,變成?了如?冰雪般寒浸浸。

“金掌櫃,你是徐氏的老人,王妃一向善待老人,我也尊著你,想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掌櫃,你前去大雜院之時,就未多提醒。”

金掌櫃坐立難安起來,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想要辯解幾?句,卻不知從何開口。

徐七娘子道:“你在?得知織坊複工時,就該差人來跟我回話。你卻拖到了現在?!”

金掌櫃呐呐道:“不過大半日?辰光而已,我想著先將留下的織娘過了契,夜長夢多,以?防他們又?變了掛。”

徐七娘子緊緊盯著他,道:“如?果我是徐氏兒郎,金掌櫃便會以?為,我隻是徐氏不成?器的子孫。我是婦人。因為我姓徐,金掌櫃對我的輕視,就多了一層,不成?器上,加了無知婦人。”

金掌櫃冷汗淋漓,他沒曾想到徐七娘子這般直接,直感到口乾%e8%88%8c燥,呐呐解釋:“我沒有,我沒......”

徐七娘子靠在?椅背裡,她隻是在?陳述,並非疑問?。

“你看?到我在?算賬,以?為我懷疑你賬目不清楚。金掌櫃,王妃曾言,哪怕折一兩銀子,也是折本。哪怕賺十個?大錢,也是賺錢。不計投入,不計本錢,隻要賺錢!”

徐七娘子突然?拔高了聲音,俯身過來,將賬目朝金掌櫃麵前一扔,“王妃不缺銀子,王妃的銀子,不怕花出去,卻怕折本!”

賬目攤在?金掌櫃麵前,他下意識看?去,眼珠不由?得逐漸瞪大。

賬目上的數額,直令他腦子嗡嗡,心跳飛快。

秦王妃如?此大的手筆,意在?整個?江南道的紡織行?當。

徐氏由?秦王妃當家做主之後,她曾立過一條家規:忌撈偏門。

當年秦王妃父%e4%ba%b2徐誌徵當家時,挪用過紡織作坊的銀子去放印子錢,倒並非為了中飽私囊,是因著織坊虧損厲害,銀子挪不開。

印子錢得利高,徐誌徵便試圖賺些?銀子回來填補虧空。可憐徐誌徵才疏學淺,又?剛愎自用,身邊不懷好意之人奉承著他,最後連本帶利都折了進去。

秦王妃所?言的撈偏門,便是指印子錢這種買賣。絹帛在?大齊能當做錢使,與金子,糧食同等重要。

紡織才是徐氏綿延百年,千年的根本。

如?今,他們卻在?茂苑縣就摔了個?大跟頭!

金掌櫃抹了把汗,不安地道:“七娘子,接下來該如?何辦?”

徐七娘子沉默片刻,喚了萬嬤嬤進屋,吩咐道:“你去請文娘子來。”

萬嬤嬤領命走了出去,徐七娘子繼續吩咐金掌櫃:“你領著人,去村裡麵尋織娘,收絲線。織娘照樣按照現在?的價錢,絲線的價錢,提高兩成?。”

金掌櫃犯了錯,不敢多問?,連忙起身告辭,帶著賬房夥計出了城。

文素素同郭老三坐在?廊簷下,聽他說著織娘的事情?。

“照著娘子的吩咐,先了錦繡布莊一步,姓金的後一腳去,撲了個?空。”

郭老三高興得嘿嘿笑,見文素素伸手去提壺倒茶,趕緊道:“我來我來,娘子辛苦了。”

文素素見郭老三肥碩的身子快將案幾?蓋住,不由?得瞥開眼,隨了他去。

“紡線收了多少?”

郭老三將文素素的茶盞斟得八分滿,嘿嘿笑道:“麻線多,絲線少。麻線的價錢給得高了些?,他們自己留著織布,還不如?賣掉去買粗布,家中有麻的,都拿出來賣了。彆的不敢說,在?茂苑縣咱們人手足,以?前常到村裡去收蠶繭,輕車熟路,全茂苑縣哪個?村種桑麻多,都了若指掌。我照著娘子的吩咐,讓他們輪流歇息,連夜趕往臨近的縣購入麻線。娘子放心。”

文素素嗯了聲,“你回去吧,準備明日?推舉行?首。”

郭老三說是,他對行?首念念不忘,想到明日?就激動不已。

文素素掃了他一眼,淡淡道:“無論成?敗,你都不要太過在?意。成?,以?後你身上的責任會更?大。敗,肯定有你的不足之處,正好借此能看?清自己,看?清他人。”

郭老三已經是布行?的行?老,又?在?她的安排下,領著其他織坊東家一起做了這麼多事。要是他還做不了行?首,隻能是強中還有強中手。

文素素會毫不猶豫另擇強者合作。看?在?熟悉的份上,她便多說了幾?句。

郭老三愣住,當年薑行?首自從做了行?首之後,半年就生生老了好幾?歲。薑管事以?前也不算太蠢,人也算聽話。行?裡的瑣事纏身,對薑管事就疏忽了些?,結果薑管事闖了大禍,薑氏一族由?此煙消雲散。

福兮禍所?依,天底下的好事,哪能儘讓人全部占了去。

半晌後,郭老三呼出口氣,心裡的那團旺火,逐漸低了,變涼。

郭老三抬手,恭恭敬敬一禮:“娘子的話,如?醍醐灌頂,在?下感激不儘。”

文素素見他擠成?菊花樣的臉,漸漸舒展,頷首回禮,未再?多言。

郭老三猶豫了下,問?道:“瘦猴子他們可是被娘子派了出去?”

文素素點頭,“大雜院被你們搶占了先機,還有村裡的織娘。我讓瘦猴子她們去了,先提點幾?句。”

郭老三神色緊張起來,道:“那可是秦王府......”

文素素道:“還是那句話,聽天命之前,先儘人事。你彆多想,去吧。”

她並不怕徐七娘子會有後手,這一步並不複雜,她想得到,徐七娘子肯定也想得到。

隻是這一步,是個?大坑。徐七娘子跳不跳這個?坑,端看?她自己。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文素素已儘到提點之義,要是他們不聽,她就管不著了。

郭老三見文素素始終處變不驚,跟著也輕鬆下來,告辭離開。

文素素繼續練字,她如?今的小楷頗有進步。書?法在?大齊很重要,她便見縫插針練習。$$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天黑後,文素素收起了筆墨,正準備出門去買些?吃食,萬嬤嬤來請:“娘子可得空,七娘子請娘子走一趟。”

比起初次見麵,萬嬤嬤的態度起了微妙的變化,從最初稱徐七娘子為“太太”,換成?了按照徐氏的稱呼。她身上那股傲氣,都掩在?了笑容裡。

文素素客氣地道好,收拾了一下,前去了錦繡布莊。

宅子廊簷下掛著燈籠,月色昏昏,美人蕉綠得如?碧玉,太平缸的金魚,甩著尾巴歡快遊來遊去。

徐七娘子立在?廊簷下,笑盈盈朝文素素伸手,欠身頷首,“快彆多禮。”

文素素四下打量,道:“娘子這裡的景致真是美。”

徐七娘子笑道:“我也覺著不錯,前來時,金掌櫃給我尋了宅子,我見既方?便,又?寬敞安靜,便選了暫時住在?這裡。隻還未搭天棚,院子裡蟲蟻多,我們還是進屋去說話。”

兩人進屋,廳堂裡涼爽宜人,淡香縈繞。萬嬤嬤領著仆婦送了水帕子胰子香脂進屋,恭請徐七娘子與文素素前去洗漱。

文素素在?仙客來見過香胰子與香脂,徐七娘子所?用的皆屬於上乘,興許是秦王妃賞賜。擦乾淨手,仆婦用銀匙挖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抹在?了文素素的手上。

文素素抹開,抬手聞了又?聞,讚道:“真是好聞。”

徐七娘子笑道:“我還有好幾?罐,皆是王妃所?賞,娘子喜歡的話,等下帶一罐回去用。”

文素素忙婉拒道:“先前得七娘子送了香茶,再?得七娘子的香脂,以?後我都不敢隨意誇讚了。”

徐七娘子沒多勸,笑著攜她一並在?案桌前坐了,“娘子應當還沒用飯,我們先用飯之後再?說其他。”

萬嬤嬤領著仆婦廚娘,提著食盒進屋,在?案桌上擺上了精致的菜蔬。

徐七娘子道:“離家在?外,最惦記的便是自小慣吃的飯菜。廚娘從淮南道隨著我一道而來,河豚是她拿手的好菜,廚娘已經先試過,文娘子放心,嘗嘗看?可喜歡。”

文素素道好,待徐七娘子動筷子之後,方?夾了一小塊河豚肉嘗了。河豚肉本就鮮美,廚娘的手藝很是不錯,一道燒河豚做得鮮甜可口,她由?衷讚道:“真是美味。”

徐七娘子頓了下,抿嘴笑了起來,道:“我差點又?要說,將廚娘送給娘子了。以?娘子的本事,哪會缺這些?,反倒是我處處顯擺了。”

文素素忙道不敢不敢,“多得七娘子同為女人,方?高看?我一眼。”

徐七娘子望著文素素,垂下眼瞼,微不可查歎息了聲,猶豫了下,終是說道:“好些?有本事的娘子,抱負都得不到施展。娘子可知周王妃?”

文素素搖頭,道:“我知道周王妃出自劍南道薛氏,其餘的一概不知。”

徐七娘子吃了口湯,緩緩地道:“我們就當是說閒話。薛氏本是糧商,與徐氏同樣出身商賈,自小便賢明遠揚,殷貴妃%e4%ba%b2自替周王選為了正妃。周王妃端莊賢惠,極為能乾。薛氏子弟在?周王妃的督促管束下,出了好幾?個?舉人,還有一個?去年的春闈考中了三甲。薛氏一族,如?今從富變成?了貴,王妃經常誇讚,她不如?周王妃這個?弟妹。”

薛氏做了王妃之後,族人才華突然?橫溢。布商,糧商,隻不知福王的王妃,出身如?何。

徐七娘子佩服地道:“先皇後薨逝之後,聖上未再?立後,殷貴妃如?今掌管宮務,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聖上都誇讚了好幾?回。京城好些?人都稱,周王妃頗有些?殷貴妃的風範,掌管周王府的中饋,側妃姬妾們,莫不服從。”

莫不服從,真是有意思。

秦王妃與周王妃出身都不高,文素素估計,這裡麵有聖上防備外戚乾政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