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正門方向而去,神色冷然。
定安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見人神情,心下不免打鼓。
他與長安、平安三人是伴著主子一同長大的,彼此都很清楚對方的脾性。
主子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眼下這般模樣,怕是已經氣急了。
“我們的人是在追查定遠侯府的時候發現的他,他也在查定遠侯府。”頓了頓,定安覷著蘇禦挺拔的背影,咬咬牙又道,“他很敏銳,長安不慎著了他的道,才會被他發現背後之人是您。”
蘇禦擰眉,長安的能力如何他再清楚不過,能設局讓長安著道,這個人不簡單。
蘇禦腳下邁出的步伐倏地加快,北風呼嘯,他的眉眼被風吹得愈發淩厲,線條流暢的頜骨緊緊繃著。
如意茶館。
二樓角落的一處廂房裡,蘇禦給自己倒了杯茶,施施然品著。
屋子的中央跪著一個人。
那人穿了身洗得發白的斕衫,雖是跪著,臉上的神情卻無一絲惶恐,斂而沉,不卑不亢。他長得也極好,麵容俊朗,%e5%94%87紅齒白,身材清瘦,乍一看很有種世家公子的氣度。
室內一片寂靜。
蘇禦也不急著說話,就這麼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吃了半盞茶後,方將手中的茶盞扔在案上,不甚在意道:“你在信裡說,你要同我合作?”
“是,學生已經查明,家母之死與定遠侯府有關,然學生無權無勢,短時間內,難以獨自查明真相,故而學生願為世子效勞。”那人說著,雙手高舉於額,行了一個大禮,接著抬起頭,目光堅毅地與蘇禦對視,一字一字道,“還請世子成全。”
蘇禦微俯下`身,漆黑的雙眼定定鎖著他,目光似有重量般,帶著一種上位者與生俱來的壓迫。
“齊星禮,你可知自己求的何人?”
“學生當然知曉。”齊星禮神色未變,淡淡說道,“您是瑞王世子,一個多月前,您搶了學生的未婚妻。”
“搶?哈。”短促一笑,蘇禦猛地從座位上站起,神色冷厲,“是我搶?還是你貪圖富貴,自願放棄?”
見人模樣,齊星禮眼中迅速閃過一抹驚詫,隨即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那些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從始至終,想要顧夏入王府的人,一直都是蘇禦,而非顧盼。
難怪啊,如此……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齊星禮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心中湧上的悶氣:“你算計我們。”
蘇禦也不否認,%e5%94%87角微揚,帶出一個淺笑,隻那笑意不達眼底:“是又如何?”
“卑鄙!”
儘管齊星禮努力告訴自己要心平,要氣和,對方是皇孫貴胄,他一介平民根本無能與之抗衡,可一想到顧夏如今的處境,他還是忍不住怒斥蘇禦。
“我不是沒給過你選擇的機會。”蘇禦看著齊星禮惱怒的臉,漸漸冷靜了下來,淡淡說道,聲音平靜而低沉,無波無瀾。
齊星禮一怔,似是明白了什麼,麵色一點一點往下沉,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著,指甲幾乎鉗進肉裡,既痛且怒。
“那你可曾給過她選擇的機會?”
蘇禦沉默。
他如何能給她機會?
初見傾心,在知曉她已有婚約後,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幾乎毫不猶豫就選擇了放手。
他不願毀了她的姻緣。
可誰又能料到他們之間的緣分並不僅止於此呢?
蘇禦永遠記得他們在慈恩寺那間狹小的廂房裡,朝夕相對度過的那一旬。
那一夜雷雨冥晦,狂風拔樹。
是她救了重傷昏迷的他。
整整十日,他們朝夕相處,她喚他修止,為他上藥,為他下廚,他們幾乎無話不談。
即使她很好奇他的相貌,也從不要求他摘下麵具。
她是那樣的溫柔得體,又大方聰慧,如清風般明朗,沁人心魄。
那一旬的美好,令蘇禦生出了貪婪。
從那以後,他開始頻繁地造訪顧府,隻為能遠遠地看她一眼。
他對她的在意,被李清姿看進了眼裡。
所以當顧盼提出要與他做交易時,蘇禦遲疑了。
顧盼說,她有法子能讓齊星禮主動開口解除婚約。
蘇禦知道顧盼所說的法子並不光明磊落,可他也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他默認了顧盼的做法,隻要求她不可以人命威逼。他將選擇權交到了齊星禮手裡,隻要他能堅持一旬不退親,他便成全他們。
十天,是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是他給自己的期限。
可誰知才過了三日,齊星禮就收了顧府給的千兩紋銀,上門退了與顧夏的婚約。
蘇禦承認自己的卑劣。
但他無法不這樣做。
蘇禦此人極具識人之明,通過那陣短暫的相處,他看清了顧夏是個純粹的人。
她不圖富貴,不求名利,隻想安安穩穩地過完此生。
麵對這樣一個隨遇而安的人,要想她打破常規乖乖來到自己身邊,非一些強硬手段而不能,所以他又怎麼可能給她選擇的機會?
卑劣就卑劣吧,隻要她是他的,他不介意做個小人。
蘇禦靜靜端詳著齊星禮。
眼前這個人,他分明第一次見,可不知為何,越看他越有種熟悉之感,好似他們曾在哪裡見過。
蘇禦抿%e5%94%87沉思,腦中細細回想著他所知道的,關於齊星禮的一切。
齊星禮家境貧寒,父親早逝,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
他與顧夏的婚約是他母親訂下的,據說是因為他母親當年救過顧夫人一命。
他十二歲便通過院試成了秀才,往後五年蹉跎也沒能考上舉人。
因為這些過往和退婚之舉,蘇禦一直以為齊星禮是個貪財且愚鈍的人,可今日一見,讓蘇禦推翻了這個想法。
這樣氣度的一個人,又怎會因為千兩銀子就放棄自己的未婚妻子?
蘇禦不動聲色,暗自打量了齊星禮許久。
齊星禮微仰著頭跪在下首,背脊挺直,氣質清華。
就在他膝蓋跪得快要發麻之際,聽見蘇禦說:“我會對她好。”
齊星禮聞言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因為這個笑容,他眼裡的譏諷顯得更加露骨:“一個任憑主人家隨意責打的妾,就是你對她的好?”
“她不是妾。”蘇禦目光下沉,神色莊重得猶如供奉在廟宇裡的神像。他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在一起,雖受現實所困,當下無法明媒正娶,可他認定的妻子唯有她,總有一日他會將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他與顧盼也並非真的夫妻,當然,他沒有同齊星禮解釋的必要。
蘇禦定定看著齊星禮,一字一字,再次重複道:“她不是妾。”
不過是句空口的白話,卻如驚雷一般,在齊星禮耳畔炸開,他心下那團肆虐衝撞的怒火,忽然就被這短短的一句話給撫平了。
莫名的,他竟信了。
在這世間,最清晰明瞭的,是旁觀者的眼睛。
他們是同一類人。
越是在乎的東西,就越是深藏心底。
晌午過後,日輪西落,室外北風乍起,未關嚴實的窗子發出吱呀一聲響。
不知不覺,晡時已至。
蘇禦重新坐了回去,抬手示意齊星禮起身,說:“我跟她的事,你沒有資格管,至於你跟她的事,就看你要不要我管了。”
蘇禦意有所指。
齊星禮不是愚鈍之人,自然知曉他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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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齊星禮低低歎了一聲,說不出的惋惜,道不盡的無奈,他僵硬著站起身來,緩緩道:“尚書府提出要解除婚約的時候,她曾約見過我。”
蘇禦眼皮微動,一片無言中,小紅泥上茶煙嫋嫋升騰,攀爬在空氣裡的細煙被透射而入的陽光照出嫋娜的身姿。
“那兩天常有人到母親的攤子上滋事,報官無用,夜半也總有人會闖進我們的院子裡打砸。”
“這些消息經有心人編排都傳到了她的耳中,她明白這是尚書府在向我施壓,她不願我因她而受累,所以選擇了放手。”
“她說她願意與我解除婚約。”
“我們雖定下婚約數載,可見麵的機會極少,彼此也談不上有多喜歡對方。”頓了頓,齊星禮自嘲一笑,道,“當然,這隻是她的想法。”
蘇禦聞言,手指微微一僵,低頭喝了口茶。他什麼也沒說,連表情都沒有變,可齊星禮卻能感覺到他心裡的緊繃。
哈,心下冷嘲一笑,齊星禮繼續道:“若無變故,她……或許會嫁我,我們相敬如賓地過完這一生。”
“可偏偏有了這變故。”
“她不想連累我。”
“她說她這輩子也就那樣了,她讓我去退婚,讓我儘管將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我們兩個人,起碼要有一個人能從這場變故中全身而退。”
“她的性子瞧著軟,實則烈,我勸不動她。”
“也……沒有立場勸她。”
“我不願她因此而對我心懷愧疚,所以我收下了那筆銀子。”
“可坊間還是有她行為不端而被退婚的流言,這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
第16章 端倪
低冷的聲調,將始末一一道出。
話畢後,齊星禮抬起頭,不卑不亢、坦坦蕩蕩地直視蘇禦的眼。
他說的都是事實。
卻並非全部的事實。
齊星禮隱瞞了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不能讓蘇禦知道的一件事。
即便他與顧夏已無關係,他也想護著她,瞞下,是如今的他唯一能再為她做的一件事。
“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像顧盼那樣驕傲的人,怎會做出自己還未過門便為未來夫君納妾的事,今日一見世子總算是明白了。”齊星禮這話說的得體,隻那語氣沒有絲毫敬意。
蘇禦聞言也不怒。
下首的郎君目光坦蕩而無畏,蘇禦靜靜地與他對視,半晌,才道:“你倒是君子,那你可知,那一場變故其實隻是我對你們的考驗。”
齊星禮怔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禦微微笑了笑,說:“隻要你能堅持一旬而不妥協,我便會讓顧盼收手,允你們成婚。”
一旬?
這個期限……
齊星禮的腦海突然閃過顧夏那日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我曾在慈恩寺裡救過一個人,那人身受重傷,我照顧了他整整十天。十日的朝夕相對,我雖不知他是誰,以後想來也不會再見,可我大概會記他一輩子,這樣的我,並不值得你付出。
想到某種可能,齊星禮臉色一白,試探問道:“我不明白,您貴為世子,若看上一個女子,隻消一句話便是,您為何要這樣麻煩?”
蘇禦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清香苦意在%e8%88%8c尖綻開。
他沒有回答齊星禮的問題,而是緩緩道:“我一向隻喜歡問別人問題,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