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了深夜，才往生活區那邊走去。

按照醫生的說法，她替扶光保留了原來的那件小屋子，也有人定時去打掃，所以可以直接入住。

但果然睡是不可能睡著了。

她起身，走到窗邊。

原本隻是用舊雜誌和塑料片糊起來的窗戶，雖然沒有像其他屋子那樣，進行大改造，但也在兩側加上了透明的玻璃，在儘可能維持原裝的同時，加強了保溫隔熱的效果。

扶光推開窗戶，反手用指尖敲了敲玻璃。

她望向逐漸被燈火點亮、不再陷入永夜的流星街，聲音也仿佛被月色所染，輕而涼。

“——彆躲了，庫洛洛。你不是就在等這一刻嗎？”

第81章 【081】

【081】

庫洛洛自陰影中邁出。

並沒有進入房間,隔著被扶光推開的那扇窗戶，他站在一步之距的地方，與扶光相視。

從上次費利市的突發意外中,他找回了冷靜。

當時那個情況,是被習慣了“失去”的絕望之下的久彆重逢，以及這一次想要緊緊抓住的欲.望，衝昏了頭腦,才導致做出了思慮不周的決定。

在重新審視這十年帶來的變化後，庫洛洛決定做回原來的那個“乖孩子”。

不再以掠奪者的身份,而是製造合適的局麵，等扶光做出自己想要的那個決定。

——該說是“幸運”嗎？在他們變得麵目全非的如今，她總是心軟的壞習慣卻依然如舊。

庫洛洛的確沒有說謊。

即便計劃進行中，多出了名為“西索”的插曲，但他的確沒有再用武力和扶光對抗的意思。

否則,他也不會叫芬克斯兵分兩路,把薩拉薩帶來。

窟盧塔族隻不過是一個讓扶光能坐下來,好好聽他們把話說完的道具而已。

不然庫洛洛猜測，倘若是孤身一人的扶光,在看到他們的第一反應，大概是頭也不回地遁走。

但似乎，在他所沒有觸及的地方,扶光身上也悄然衍生出了某些變化。

扶光比他預估的，更快選擇了麵對“過去”。

……是在揍敵客那邊又發生了什麼嗎？

對扶光的每一分變化，都擁有不可自製的好奇和探索欲,庫洛洛暗自記下了這件事，準備日後再找出答案。

他沒有狡辯。

因為那的確是事實，而且,無意義的謊言隻會讓他們之間本就崩潰的信任關係，愈發雪上加霜。

庫洛洛隻是俯身，搭在窗台上，以一種更為弱勢的姿態，去仰視扶光。

他微笑著，仿佛溫馴又無害，沒有再裹挾費利市初見時的強勢與壓迫感，仿佛是最開始的那個孩子，在向她討一個題目的答案。

“所以，姐姐覺得呢？”

正是因為在費利市，連最後一層窗戶紙也被他們%e4%ba%b2手撕碎，再沒有偽裝的餘地，庫洛洛很清楚，扶光已經不會相信他們單方麵的口頭承諾。

於是他將項圈%e4%ba%b2自送到她手中，俯首，任由她選擇。

讓扶光繼承十三名長老的席位之一，既是向她提供了能夠支.配的權力、予她安心，也是徹底將她與流星街捆綁到一起。

扶光終歸是一個流星街人。

他們都是。

——庫洛洛現在想要的第一步，是重新與她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扶光俯視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存在，許久沒有回應。

“從那天以後，我其實一直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錯了，才會讓你們走到現在的這一步。”

她忽然開口。

庫洛洛並未接話，隻是以一種孩子般的天真和好奇，依然凝視著她，目光不移分寸。

扶光也的確沒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我應該沒有教錯什麼。隻是庫洛洛，你從一開始就不是等待被人塗抹色彩的白紙。”

“欺騙、隱瞞、偽裝、冷酷、洞悉人心且絕對理智，即便是出自善意的目的——庫洛洛，你真的天生，就很擅長做個壞人啊。”

扶光說著，指尖無意間碰到了擺放在窗台的花。

那並不是容易凋謝的真花，而是用混在垃圾裡的彩色塑料和紙片，經由巧手，精心疊出的花型。

和扶光記憶中，庫洛洛曾經送給她的禮物一模一樣。

因為扶光喜歡漂亮的東西。

隻是她當時忘了，包裹在豔麗色彩之下、支撐起美麗造型的，是尖端銳利的鏽斑鐵絲。

年少的幻影旅團也是用它作餌，塗抹上病人的血液，刺殺了當時派來流星街、對緋紅眼意圖不軌的Mafia話事人。

庫洛洛沒有否認扶光的評價。

“擅長不代表就要去做，這還是姐姐你教我們的。而且，我向來學東西很快。我可以擅長做很多事。”

他看著扶光，在月色下，那對黝黑的眼睛，也仿佛多了些濕漉漉的、近乎委屈的情緒。

“……我說過，我很樂意成為你希望我成為的人。我也想作為姐姐的助理，像你所描述的未來一樣，變成能和大家永遠生活在一起、讓大家都露出笑容的大人。”

“但那個未來的前提是，我們依然還在一起。”

“姐姐，至少在這件事上，的確是你先失約了。”

倘若馴養猛獸的人離開，項圈和籠子都失去了約束的力量，到底是該恨猛獸野性難馴，還是責怪導致鎖落的人？

扶光也無心再糾結這個的孰是孰非。

她想要的，隻是一個簡單明了的結果、一份能夠讓她心安的保障。

將紙花的邊緣覆上一層薄薄的念力，扶光切開食指指腹，以血在那卷契書上簽下姓名。

蘊含了古老契約的文字，將血跡吞沒後，固定為赤黑的烙印，鐫刻在流星街長老會的曆史上。

但還有一步要做。

未等扶光開口，庫洛洛便自覺捧起她的手腕，抵到%e5%94%87邊，張口欲含——血液是這種契約的載體，決定了主從地位。

扶光下意識想往後撤一步，庫洛洛卻沒有鬆手。

他歪了歪頭，擺出耐心傾聽的模樣，手上的力道倒是半分未減，不會讓人感覺到疼痛或束縛，也無法輕易掙開。

“……這個可沒有後悔藥。”扶光再次提醒他，“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對你們好說話了吧？”

在契約成立的那一刻起，占有絕對優勢、掌握生殺大權的那一方，就是扶光了。

幻影旅團無法違背她的命令。

庫洛洛卻一派欣然。

微笑了一下，他甚至沒有回答，而是先輕輕咬住扶光的指尖，吮xī還未乾涸的血液。

並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或者說，那樣細微的疼痛，已經被柔軟溫熱的%e5%94%87%e8%88%8c帶來的觸?感所覆蓋。

是扶光忍不住先抽回了手。

“應該已經夠了吧。”她蹙著眉，下意識蜷縮起指尖，藏在了身後。

指尖抽離時，在原本淡色的%e5%94%87上留下了紅痕，仿佛白雪上綴了一朵紅梅，讓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庫洛洛，看起來愈發有種驚心動魄的稠麗。

指腹抹開%e5%94%87上的那抹溼潤，他低眼，%e8%88%94舐掉這最後一點赤色，才慢條斯理地抬起頭，又向扶光彎起眉眼。

“是，姐姐。”

庫洛洛露出滿足而稚氣的笑，咬字很輕，仿佛溫馴乖巧的語調中，透著影子般的意味深長。“今後，還請嚴厲地教導我……們。”

——契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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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

直到醫生把扶光送上離開的貨運飛艇時，也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竟然就這麼放你走了？”她忍不住吐槽，“雖然是有契約啦，但我總覺得庫洛洛那小子，就算有契約壓著，說不定也能找到什麼漏洞鑽一鑽來著……”

甚至幻影旅團都沒過來送行，更讓人感到奇怪了。

考慮到某種可能性，醫生忽然眉頭一皺。

“不對。他們是不是尋思著，等你走了之後就追上去啊？要不要我幫你盯著點？你這次是要幫族人找新的住所吧？這種事，還是彆等他們知道比較好。”

即便過去了十年，醫生也堅定地站在幻影旅團的對立麵。

早就說了，她覺得這群小崽子都是壞東西啦！可惜扶光當初沒聽她的。這就是不聽前輩言，吃虧在眼前吧！

扶光卻沒有這樣的擔憂。

“沒關係，他們不會的。庫洛洛知道，如果這一次再違背對我的承諾，我們之間就徹底不可能和平共處了。”

“況且，他也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至少到現在這一步為止。”

她說著，目光掃過刻印在手背上的赤色圖案。

作為契約的見證，在庫洛洛心口處，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紋路，倘若他違背契約，便會被絞碎心臟。

——他們也將同樣被這個契約綁到一起，直到一方死去。

醫生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誇扶光已經是一個成熟的馴獸師了，也是替她感到痛心，怎麼一天天的，總是被這些奇形怪狀的玩意纏上。

可毫無疑問的是，扶光不再是那個，會一直追逐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雛鳥了。

“祝你一切順利。就算不需要幫忙，也要記得按時聯絡我。天天都是工作，我可就指著這點娛樂了。”

醫生抱住扶光，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就像過去一樣。

“等你回來……啊，或者我翹班，偷溜出去找你玩也不錯！把加班都留給庫洛洛和俠客怎麼樣？我看他倆也就這個腦袋比較有價值了。”

扶光覺得非常可以。

約定好，會把認識的朋友和前輩都介紹給醫生認識，會帶她去看深藏在礦山的小嘴天鵝，扶光獨自上了貨運飛艇。

但這一次，她的內心不再惶恐不安。

飛離流星街邊界的時候，回到通訊地帶，通訊器立刻滴滴答答地響個不停，彈跳出十幾條短訊。

眼尖瞄到一條來自伊爾迷的，扶光掐指一算，才意識到竟然已經過了那麼久，連大黑貓都能出院了。

她毫不猶豫地將其拉入黑名單，翻看起凱特的短訊，準備先和凱特約好碰頭的地點，順便通知人還在天空競技場的奇犽，要警惕黑貓出籠。

……啊。也確認一下看看，西索還在不在ICU病房待著好了。畢竟那家夥的生命力實在有點頑強過頭了。

扶光編輯著短訊，目光掃過舷窗外。

正是日升時分。

兜兜轉轉，仿佛%e8%84%b1離的軌跡，又重新回到了最開始的期待。

或許，扶光想，在她未曾注意的、更遙遠的過去，她已經獲得了最為珍貴的禮物。

雖然總會有烏雲下雨的日子，但隻要繼續往前，總會走出陰翳之地。

因為太陽終將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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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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