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庫洛洛先蹙著眉迎上來。
他熟練地抬起手,捂住扶光的眼睛,聲音也被刻意放得更加柔和,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姐姐,你又發病了——冷靜下來。吸氣,然後再慢慢吐氣。”
因為個子比扶光矮一截,黑發的小少年就隻能踮起腳來,儘力讓扶光能靠在自己身上。
儘管年幼,可他的聲音很溫和,在慢條斯理地說話時,天生就有股引.誘人想要相信、想要靠近的魅力。
也是在視野陷入黑暗後,扶光才意識到,她的眼球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泛上了赤色的灼燒感。
窟盧塔族人在情緒格外強烈時,眼睛就會變成火一樣的色澤,被譽為“世界七大美色之一”。
也就是那些秘密的非.法地下拍賣會中,價值萬金的緋紅眼。
不過,由於流星街的信息相當閉塞,居民通常都接觸不到這種領域的知識。
連最博學的利卓爾神父,被請去診斷的時候,都隻猜測說,這可能是一種間接性發作的疾病。
知道自己八成是窟盧塔族人的扶光,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頂多儘量控製情緒,避免動不動就表演一個大變活人。
可她身邊的人,卻不得不在意。
畢竟,“疾病”在醫療條件極度匱乏的流星街,無異於一封待定的死亡通知函。
養母和利卓爾神父等人,總是下意識多縱容扶光一點、不想她太過緊張或難過,也多少有這方麵的考量。
在扶光看不見的角度,庫洛洛低下眼,原本的笑意也消失不見。
所以,當扶光感到眼球上的灼熱逐漸褪去,示意他可以鬆開手的時候,庫洛洛並沒有聽話。
“……如果姐姐現在,還是有些問題想不通的話,那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思考了。”
“沒關係的,這並不是什麼很緊急的事情。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考慮。等下我就去和養母溝通,明天搬回原來的地方住。”
沒有詢問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庫洛洛的聲音依舊輕快和緩,摘去了這段時日為此耗費的全部努力。
他隻是忍不住低下頭,在遮蔽了扶光視覺的同時,將額角輕輕抵在這個人的頸側,像離巢前的小獸那樣,難掩眷戀地廝磨了一下。
“我想要成為姐姐……成為你的‘家人’,而不是負擔。”
少年情不自禁的小聲呢喃,成了那顆傾倒天秤的最後砝碼。
扶光忽然抬起手,圈住庫洛洛的手腕,也將那些正隨著心跳不安顫動的脈搏,統統納於鼓掌之間。
醫生教過她,心跳是不會說謊的。
“庫洛洛,你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扶光終於開了口。
沒想到扶光會唐突問起這個,庫洛洛思考了一會兒後,卻將問題反拋回來:“那姐姐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這是我可以決定的事麼。”
聽到扶光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已經單方麵否決的陳述口%e5%90%bb,庫洛洛倒顯得有些困惑了。
“所以,為什麼姐姐會覺得……你不可以?”他甚至不解地歪了歪頭。
多麼理所當然的語氣。
仿佛他早就默認將未來與扶光捆綁,把擺布自己人生權利,都當做了不值得特意提起的禮物,拱手奉上。
扶光沉默良久後,拽下了庫洛洛遮住自己眼睛的手。
沒有鬆開對方的手腕,她隻是直視那對漆黑如夜的眼睛,淡淡道:“不許用這種方式取巧,庫洛洛·魯西魯。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扶光很少會叫庫洛洛的全名。
庫洛洛終於露出了些許苦惱的神色。
“……老實說,我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總覺得,好像還是很遙遠的事情。而且除了看書,我暫時也沒有特彆喜歡的事情。”
這並不是一道具有標準答案的問題,他學過的所有知識在此時,都派不上用場。
庫洛洛隻能一邊觀察扶光,一邊逐字逐句地斟酌回答。
“剛才,也並不是在敷衍什麼。隻是我覺得,既然自己學東西好像還挺快的,那如果姐姐有哪方麵需要幫助的話,我就可以朝著那個方向努力……我也想幫上大家的忙。”
“非要說的話,我應該是想成為那種,能和大家永遠生活在一起、讓大家都露出笑容的大人吧?”
不必受貧苦流離所擾,連疾病和陰霾都無法將他們分離。
想到那樣的畫麵,庫洛洛忍不住彎起眉眼,柔軟地笑了起來。
他珍視扶光、珍視同伴、珍視包容了這一切的流星街,所以也孩子氣地,將這些都劃做自己的寶藏。
以“守護”為名的貪婪。
——不是謊言。
鬆開了用於感知心跳的指尖,扶光後撤一步,看著表情有些惴惴不安、等她最後宣判的庫洛洛。
扶光至今依然覺得,把這個孩子跟原著裡那個“庫洛洛·魯西魯”聯係到一起,是個太荒誕的玩笑。
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至少,現在還沒有。
深吸一口氣,扶光伸出手:“我的禮物呢?應該是有的吧。”
用窩金的腦袋想都知道,這群家夥沒事跑那麼大老遠去翻垃圾,隻可能是為了這個了。
庫洛洛默默從衣領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明顯是另外撿來的塑料盒子,纏上半舊的紅絲帶,被人仔細擦拭過的塑料%e8%83%b8針,用綠色的水鑽勾勒出花型,排成一簇小小的鈴蘭。
在陽光無法涉及的流星街,這便是難得珍貴的一點春日氣息。
和扶光很般配。
所以在瑪奇找到之後,被全票通過,成為了新的禮物。
扶光將%e8%83%b8針彆在衣領上,隨後轉身,突然一下用力把門打開,讓擠在門外偷聽的那些共犯,瞬間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被所有人壓在最下麵的窩金,叫得很淒慘。
扶光目不斜視地邁過去。
於是慘叫聲變得沮喪起來,裡頭還夾雜了些有氣無力的互相埋怨。
“——明天,還是之前的老時間、老地方。遲到的人,要去幫利卓爾神父整理借閱室。”
扶光停下步伐,半側過身去,口%e5%90%bb如常地宣布了小課堂複課後,又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這下,換成歡呼聲充斥在走廊上。
扶光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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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現在依然年幼的蜘蛛,仍是一塊尚未染黑的畫布。
那在放棄之前,她還是想要試試看,往上麵塗抹不一樣的色彩。
第5章 【005】
——什麼空白畫布,都是騙人的!
看著窩金交上來的作業,扶光現在隻覺得,真正空白一片的是這群幼年蜘蛛的腦袋吧!
真就一點知識都不肯留在腦袋裡。
她氣得一時間語塞,很難找到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足足快有兩個扶光那麼高的窩金,見狀,也不免心虛地縮了縮腦袋,不太有底氣地問:“哪、哪裡又錯了啊?”
扶光平靜地糾正他:“你應該問‘哪裡對了’。”
“哦。那行吧。”於是窩金撓撓頭,又老老實實地複讀,“哪裡對了?”
“哈哈。沒想到吧?根本就沒有對的!”
話還沒說完,扶光強撐出來的淡定就破了功。
咬牙切齒地揪住窩金耳朵,她給了這個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傻瓜一拳後,實在不解氣,又狠狠一拳捶上去。
捶得窩金是呲牙咧嘴,卻怎麼都掙不%e8%84%b1、跑不掉。 思 兔 網
不知道是不是托窟盧塔族血統的福,扶光雖然看起來細胳膊細%e8%85%bf,力氣卻一點都不小,還很靈活敏捷,同齡人裡難逢敵手。
話說回來,她但凡沒有這兩把刷子的話,早就被這群問題兒童耍得團團轉了。
因為特殊的生活環境,絕大多數流星街人的本質還是慕強,習慣由強者製定規則。
至少現在,他們之間負責製定規則的那一方,仍是扶光。
但小小的反抗也是少不了的。
就像狼群共同生活的時候,幼狼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會本能地挑釁頭狼,並以此為標尺,衡量自己的力量。
比如,當扶光放開窩金,轉而去看下一份作業時,她看到了一片空白。
飛坦交了白卷。
不偏不倚地迎上扶光的視線,飛坦雙手插在口袋裡,揚起下巴,狹長的金色眼睛微眯,有種仿佛會刺傷人的鋒利感。
醫生的評價恰如其分:像隻桀驁不馴還愛伸爪子的野貓。
“喂。你應該也差不多該清楚,天天教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意義吧?事先聲明,我可對當庫洛洛那樣的‘乖孩子’沒興趣……”
眼神是毫不遮掩的躍躍欲試,飛坦幾乎是明示了。
扶光便點點頭,將那張白卷折起來收好。
——然後,她捏起拳頭,速戰速決,直接把飛坦大半截身子都捶進土裡。
終於出現了比自己更慘的倒黴蛋,窩金表示十分滿意。
剛才還偷偷煽風點火的芬克斯,也立刻吹著口哨扭頭,欣賞起流星街永遠不變的陰天。
倒是飛坦本人的表情,可能是輸習慣了,看起來要坦然得多。
帶著“下次我還敢”的犟脾氣。
扶光也認命了。
她把那張白卷重新豎到對方眼前,淡淡道。
“彆忙著瞪我了,有空不如多看看書。你看你們幾個,彆說100以內加減法了,連自己名字都不一定能寫對,還說什麼想出流星街?出去掃大街還是當小偷啊?”
“彆總以為打架厲害就了不起了。長老會缺打手嗎?你怎麼不想想,麵對每次都壓價收購的那些Mafia,難道他們沒打起來,單純是因為打不過?”
“一個人的力量永遠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飛坦,外麵的世界跟流星街不一樣……這個,有時候比拳頭更好用。”
反手敲了敲飛坦的腦袋,扶光起身,丟他一個人想想清楚。
果然,上輩子殺過人,這輩子教語文,感覺自己頭都是大的,扶光決心去長老會自願加班。
她得靠社畜的怨氣,來壓一壓教書教出來的殺心。
以毒攻毒。
安排庫洛洛和俠客幫忙監督自習,扶光布置好今天的課後練習,就往長老會那邊的方向走。
幾個成績差的,就圍坐在被種進土裡的飛坦旁邊,開始唉聲歎氣地連蒙帶猜,猜累了就再嘲笑飛坦幾句,治愈身心。
嫌棄窩金的大嗓門太吵,俠客兩隻手緊緊捂住耳朵,貓著腰,溜到庫洛洛旁邊。
他盯著庫洛洛看了好一會兒,冷不丁開口:“庫洛洛,其實那天……你是故意讓扶光姐擔心的吧?”
說話間,俠客全程在觀察庫洛洛的表情,祖母綠的眼睛透著幽暗的光,卻由於天生帶了三分笑意,使人難以提起戒備。
他是指那一天,大家決定走遠一點去找禮物的時候,庫洛洛婉言拒絕了派克諾妲要去跟薩拉薩說一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