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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296 字 2個月前

畫,後來是金器首飾,慢慢地,皮袍子也拿出來賣,好一點的繡品也賣……賣來賣去,柴太太那一筆豐厚的嫁妝,說話就沒了。隻好拿出房子和地繼續抵,原來幾進幾出的大宅院換成住不開人的洋房,胭脂鋪首飾鋪全叫人賤買了去。

賣完死物,就賣活人。從大到小六位小姐,嫁了五花八門的女婿,姑爺們的職業一個比一個花哨,家裡的進項也一個比一個不中看,因而幫襯不到丈人家。柴家的窮日子,還是一眼望不到頭。

懷敘出生那年,他母%e4%ba%b2都將五十歲了,生育得格外辛苦,差點一屍兩命。因為得之不易,所以柴太太對小兒子含的期望也高,從繈褓裡她就喊著懷敘的小名,要他快快長大,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這樣,柴太太才好把家裡的擔子卸出去。她畢竟已經不年輕了,柴家的未來,除了懷敘,她不敢想還能交給誰。

故而,懷敘的婚姻,想也由不得他,務必是要往上靠的。考慮到自家落魄,柴太太一開始也不敢肖想嚴家那樣的門第,托了王太太說項,無非就是想找殷實之家。

嚴家五小姐,算是意外之喜罷,除了歲數大一點,真挑不出彆的毛病。柴太太自己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她很清楚嚴家的女兒會有怎樣出色的相貌,談吐以及學識。

柴太太特彆希望能促成這一樁婚事,懷敘一從嚴家回來,她就追著問:“怎樣?怎樣?”從客室一路追到懷敘睡覺的地方。

懷敘身上那件西裝是賃來的,下午還要拿出去還給裁縫店。他一回自己屋子就換了舊襖,過後才對柴太太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想也知道是不成的。嚴五小姐神仙一樣的人物,我一事無成,哪裡入得了她的眼?”

哪怕一早就預想過這個結果,柴太太還是難掩失落,“啊”道:“嚴家怎樣說的?你表姑媽,還有你表姐,她們沒幫你說話?”

“哪裡的話,”懷敘覺得好笑,他母%e4%ba%b2怎麼還真指望上王太太母女倆了,因道:“告辭的時候,姑媽和表姐都同我講清楚了,這門%e4%ba%b2事,估計沒戲。”

柴太太原還穩得住,一聽說王太太也沒出麵斡旋,一下子著急起來:“怎麼會呢?去之前你姑媽同我講好的,她一定在五小姐麵前幫你美言……還有你表姐,也是她先開口跟我提的。怎麼一會兒功夫,就都不作數了呢……”

陰晴不定,反複無常,這不是有錢人慣用的手段麼。懷敘冷笑道:“嚴五小姐不中意我,姑媽和表姐也不能拿她怎樣。況且,我又不是甚麽天上有地下無的奇才,人家看不上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胡說!”

冬天這樣冷,柴家卻連籠炭的錢也拿不出來。柴太太到底有了年紀,一受涼,再加上氣急,不免又要一聲接一聲地咳嗽。

懷敘連忙攙他母%e4%ba%b2坐下,勸道:“咱們家是繩床瓦灶,人家是雕欄玉砌,我縱強娶了五小姐,日後夫妻間未必和睦……”

大部分時候,懷敘都是柴家二老的寶貝疙瘩,打不得罵不得,恨不能像祖宗一樣供起來。但是那天下午,柴太太卻疾言厲色地嗬斥了幼子,用一個十分充足的理由。

“咱們家還有幾年光景,你心裡有數!我掙命似的把你養這麼大,不是為了來氣自己的!懷敘,你不要讓我和你父%e4%ba%b2失望!”

懷敘從小就知道,他的婚姻,其實跟他這個人並無多少瓜葛,隻是家族的救命稻草而已。至於他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這實在不是一個高明的問題。

前兩年,懷敘也想過出去謀事,柴太太知道後,當然又是百般阻攔。

但凡祖上煊赫過的家族,往往都難以承認自身的敗落。柴太太決不允許兒女們跑到社會上丟人現眼,叫外人看見,隻怕還覺得柴家是叫敗光了,少爺小姐們連一點架子都不搭,太不體麵。

儘管懷敘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食其力也成了不體麵,但,在柴家,不體麵的事情還遠不止這些。

柴太太稍緩了緩,就又要懷敘把她扶起來,她要給王太太去電話,問一問%e4%ba%b2事還有沒有餘地。

懷敘看著母%e4%ba%b2一臉焦急地忙裡忙外,心裡那些不甘和埋怨又被感愧取代,他自己接過電話,禮貌地跟王太太攀談起來。

為了一樁幾乎沒可能的婚姻。

伊文跟懷敘的%e4%ba%b2事雖沒成,可嚴家的那場宴卻還是開到深夜。除去王太太因為王頤出爾反爾生氣,五點鐘就走了,其他人都是將近晚上十點鐘才散場,其中,又讓盧照和秋原走在最後。

那時候,孟瑛當然早不在了,她家裡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兒,出了門就記掛,吃過午飯就不肯再留。盧照知她來這一趟也是無趣,便喊秋原叫了車先送她回去。

孟瑛要年長幾歲,心思倒還細膩,走的時候見盧照一臉愧色,便笑道:“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真難得見一回,我還要謝你呢。”

事情已經這樣了,盧照深知多說無益,隻吩咐兩句路上當心,就放了孟瑛離開。

那天,似乎所有人都鬨了不愉快。王頤跟伊文吵架,孟瑛被冷落,柴懷敘被退婚,王太太負氣而歸,就連一向混不吝的嚴子鈺,也被人含沙射影地罵了兩句軟骨頭,起因是錦如當眾給他臉子看。

嚴家跟盧家就隔著一條街,盧照夫妻兩個是走回去的,在高門大戶裡憋了一天,走走路也好。

天氣漸漸冷了,盧照右手握成拳,放進丈夫手心,隻是笑:“你這裡真暖和。”

秋原溫情脈脈地瞧一眼太太,並未說話,卻把手牽得更緊一些。

彼此靜默著又走了一段路,盧照忽而道:“錦如真可惜……嫁那麼個人,一輩子都毀了。”

秋原明白她是在說今天晚上嚴子鈺非當著眾人的麵拉錦如手那回事,要不是有人在一旁勸和,他們兩個就是打一架也有可能。

盧照想起嚴子鈺那個凶神惡煞的樣子,不免緊皺眉頭,說:“當著我們這麼多人的麵,他就敢對錦如抬巴掌,那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道要怎樣行使他丈夫的威權。”

錦如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秋原對她的遭際,除了同情,更還有一重惆悵,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歎惋。

“阿照,以前我不懂,我總是抱著一種很低矮的心態討生活。誠然,我什麼都不是,尤其對你,最開始,我應該是一點機會也沒有的。我跟你的那一點可能性,是素未謀麵的上帝的恩賜,是運氣,是天意。我知道你對我還算喜歡,也有愛,但你的確從來也沒接納我成為你的丈夫。允許我娶你,同我如夫妻一般生活,跟認同我丈夫的身份,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盧照不知道秋原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問題,隻好說:“可我,終究隻跟你在一起……鬱秋原,我想你不應當太過貪心……我們走到今天,沒有像王頤和嚴子陵那樣分居兩地,也沒有像錦如和嚴子鈺那樣同床異夢,甚至於在所有人眼裡,我們還很恩愛。我是一位好太太,你是一位好先生,這樣還不夠麼?男女婚姻,能進行到這一步實屬不易,我們不應該知足麼?”

秋原停下腳步,他知道,盧照跟王頤是一樣的,她們對待丈夫,對待婚姻,始終保持警惕。她們不安,她們惶恐,她們害怕。

“我很知足,盧照。跟你在一起,成為你的丈夫,是我這輩子唯一成功的事業。我隻是想告訴你,儘管我們的婚姻也麵臨著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的窘境,但想想王六小姐夫妻,想想沈三小姐的夫妻,至少我們還有舉案齊眉……抑或,我隻是想再對你講一遍,盧照,我愛你。”

他凜然問:“你愛我麼?”

盧照並沒有口頭上回應這句“愛”,她隻是抬起頭,深深地望著鬱秋原,望進他心裡去,然後流淚。這就是她一貫回應愛的方式。

四周靜靜的,秋原用指腹輕輕擦拭太太的淚水。愛是希望。

第60章 .月瑤·思·兔·在·線·閱·讀·

嚴子鈺說他生了很厲害的病,治不好那種,錦如並不相信。

那天晚宴結束,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他們夫妻就都歇在家裡,住同一間屋,躺同一張床。

錦如不大睡得著,翻了好幾次身,她也不習慣嚴子鈺身上的氣味,聞著總感覺%e8%83%b8口悶。起來倒茶喝,茶壺卻是空的,錦如又走回床沿邊坐下,一臉平靜地盯著窗外。

嚴子鈺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或者一樣睡不著。他那副身子已經完全叫煙酒糟蹋得不成樣,套了一層皮的骷髏,麵黃肌瘦,肚子卻大得像皮鼓,活死人一般。

錦如無意中瞥見丈夫赤摞的上身,趕忙捂住嘴,把臉轉到另外一側。真令人作嘔。

嚴子鈺倒像是沒看到太太嫌棄的目光似的,半坐起,指著桌上一隻白瓷杯,笑道:“橘子水,我一口沒喝。”

那天晚上,嚴子鈺刻意在%e4%ba%b2近錦如。他當著眾人的麵牽她的手,非把她拱到嚴家三少奶奶的位置不可,錦如不依,他就生氣,揚了手要打人。後麵當然沒打成,笑話,鎮江沈家的小姐,哪裡是旁人想打就能打的。

錦如一樣生了氣。她從頭到尾用一種看笑話的眼神看嚴子鈺,仿佛他再怎麼胡作非為,她隻拿他當空氣。他們儘管頭頂著夫妻名分,可她卻從來也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她一心一意,隻喜歡另外一個男人。

陳濟棠,嚴子鈺也聽說過,很年輕,很倜儻,比自己強多了。所以也不怪錦如會喜歡他,誰不喜歡美麗的事物呢。

破天荒地,嚴子鈺主動問起妻子的情夫,以一種淡淡的口%e5%90%bb。

“你們……你們還在一起麼?他好像沒過來重慶。”

花旗橘子擠的水,還挺甜的,錦如雙手捧杯,喝了很大一口。丈夫口裡提到的那個人,她再想起,內心還是一陣微弱的牽痛。已經很久都不通音信了,陳濟棠不來信,錦如也不會主動問他的好。或許還活著,或許已經死了,誰知道呢。兩不相乾罷。

“我們?哪裡來的我們……不如先談談你們罷。你和姨太太,她近日又為你添了一位千金,還沒來得及恭喜你。”

“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哪裡說得上恭喜不恭喜。”

他們夫妻,一向相顧無言,沒什麼體己話可講。嚴子鈺那晚卻一反常態,嘴上滔滔不絕,從沒了褲襠裡那東西,他還是第一次有那麼多心裡話要剖白。

他提到很多人,說死去的婁煙湄,他說自己恨透她了,巴不得她早死。說死去的馮曼,他說對不起,但那真是個狠心的女人,真下得去手,一刀把他後半輩子搗沒了。說嚴啟瑞,他說自己父%e4%ba%b2是陳世美,見一個愛一個,把妻妾兒女害得不人不鬼。說起嚴子陵,他說真羨慕,他說他也想成為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說著說著,嚴子鈺就開始哭。他的哭聲很難聽,粗糲沙啞,略帶著恨海難填。

錦如搞不懂他在乾什麼,是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