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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24 字 2個月前

可做。這是真的,鬱秋原,他單純隻是命運的傀儡,大部分時間,大部分事情,無能為力,活著跟死去,沒什麼兩樣。

這就是他,一個除了愛太太,毫無他用的男人。

鬱秋原站在%e4%ba%b2生母%e4%ba%b2的房門口,想起自己被生下來,被養到四五歲,被賣掉,再被迫與所謂的%e4%ba%b2人重逢,凡此種種,皆由命定……一陣默然之後,秋原最終也沒有走到鬱太太跟前,以兒子的身份問候她。

沒有意義。他們的母子之情,早被人拿錢買斷了,再想補續,談何容易?此時見麵,大不了一場痛哭,而後就還是各過各的,何苦呢。

至於愛,或許有,或許沒有,誰稀罕要這東西。

這時,鬱太太又嚷著要喝水,玉娘捧了茶碗進來,看見鬱秋原站在門口不動,直嚇一跳:“怎麼不進去哩?想是病氣太重,驚到您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鬱太太這病,已經比先前好很多了,來探病的人不至於大驚小怪才對。

秋原搖頭,把路讓出來:“太太好生保養著,我就不進去了。”說完轉身就走。

從裡屋出來,還是桃玉娘送秋原到後門。她照舊通紅一張臉,臊得頭也不抬,說:“慢走,有空再來。”

“麻煩轉告一下冬原,就說我來過了。”鬱秋原跨出門檻,回身跟弟媳說話,“有勞,請回罷,我這就走了。”

玉娘大概是知道鬱家如今正用鬱秋原的錢,她有一點害怕得罪人似的,抿嘴道:“還請您彆見怪,姐姐們說話,一向有口無心。都是太窮了的緣故……”

秋原沒讓她說完,擺手道:“你進去罷,再會。”

玉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到底把門掩上了。

從烏衣巷回小公館,秋原本叫了一部汽車,中途想起來忘記給盧照買核桃糖,又叫車夫往回開了一段。來來回回地折騰,到家的時候也不過六點鐘,小公館裡還沒上菜。

盧照不意丈夫回來得這樣早,仰躺在沙發上,一麵吃糖一麵打聽:“那家裡如今能吃上飯麼?你這麼早就回來了,鬱太太也不留你?”

秋原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如實招來,末了,總結道:“我覺得,我就像一碗夾生飯,除了你,跟誰都不%e4%ba%b2近。這麼說好像又有點忘恩負義,鬱太太,她畢竟生了我……但的確,漠漠的,我的心也不知跑哪裡去了。”

“不怪你。”盧照又往嘴裡喂了一粒糖塊,“真要追究,始作俑者還是我爸爸。他要是生出一個兒子來,你,我,你家,我家,不就什麼事都沒有?”

秋原仿著盧照的樣子吃糖,又是點頭又是搖頭,說:“爸爸要是生出兒子來,你肯定會輕鬆許多。可我的命,還是那樣,一旦家裡揭不開鍋,鬱太太夫妻倆還是會把我換成錢,隻不過,換了買主。那樣的話,我就碰不到你了,想想真不值。”

“盧照,我從沒有埋怨我的命運,哪怕它把我這個人顯得是那樣渺小。我能遇見你,就是命運對我最大的仁慈。人生就是這樣的,一麵得,一麵失,眾生皆然,又何怨乎。”

“噯唷,真不得了,咱們家出了個哲學家。”盧照笑眯眯地蓋上糖罐,“快開飯,快開飯,我怕把哲學家餓壞了。”

吃過晚飯,自然是愉快的休息時間。夜來下了一陣小雨,天氣似乎更涼了二分,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穿皮袍子才行。

盧照今年夏天做了一件這樣的衣裳,姑且算未雨綢繆,不過一直沒上過身,她就有些記不清放在哪個地方了。跑下樓問小月,小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盧照就有些不服氣,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那件衣裳。

找了大概一個多鐘頭,秋原洗了澡出來,看見臥房被翻得像土匪來過一樣,一套西番蓮衣櫥大開著,四季衣裳被扔得滿到處都是。

盧照嘴裡念念有詞,又把秋原拉到水銀鏡子前,質問道:“夏天我在這裡試穿的那件櫻花紫毛大衣,你記得我最後擱哪了麼?”

秋原聽到這話,簡直想笑:“我的好太太,你一個夏天要在這裡試多少衣裳?除去夏天,還有春天,秋天,冬天,簡直數不勝數,我哪記得到那麼清楚?你太抬舉我了。”

盧照一%e5%b1%81%e8%82%a1坐在椅子上,伸手去一堆衣裳裡刨了刨,無果,恨聲道:“真氣人!”

秋原這會兒已經知趣很多,一把攬過太太的腰,將人壓在層層疊疊的衣物堆裡,邊%e4%ba%b2邊說:“彆找了,我賠你。”

第32章 .月落

一個很普通的晨間,盧太太從海陵撥了電話過來,七拐八繞地,還是問到了盧照有沒有懷小孩這事上。

盧照因為一會還要去機關做事,對她母%e4%ba%b2的敷衍就沒那麼較真,誰知被盧太太聽出來了,她又改口說自己孤孤單單住在彆墅裡,心裡一點也不痛快。

盧照因為擔心母%e4%ba%b2真出什麼事,隻好許諾這周星期天回一趟海陵,順道把盧太太接到南京來住。

這樣,盧太太那頭方止住哭聲,在%e4%ba%b2生女兒麵前,她莫名又有些膽怯,就提要求也是小心翼翼地:“阿照……那你彆忘了。”

盧照想到她母%e4%ba%b2這些年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心一軟,又把聽筒從耳上放下,轉過身去問還在餐桌上吃早飯的秋原:“銀行這些天可以請到假麼?媽想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秋原倒是一下就聽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估摸著是丈母娘一個人在海陵過不下去,想要搬到南京來。

其實盧太太這個人,他本是沒意見的。隻不過交通銀行這幾天也因為改組增資鬨得不可開交,像秋原他們這樣的普通辦事員,突然就跟幾個董事一樣責任重大了。這時候提請假,上麵未必肯批複。

思索間,盧照已經把電話掛了,又走到秋原身前,把他西服上下幾個兜翻了個遍,生氣道:“快還給我。”

她在找晨起時被鬱秋原搶過去的半隻珍珠耳環。

秋原微笑著幫太太把耳環戴上,又說:“我儘量試著跟唐先生提一提,星期六上午我就不去上班,這樣剛好星期五晚上去海陵,星期六就能把媽接過來。”

唐先生正是秋原的主管上峰。銀行一般星期六隻營業半天,他此番說辭,已經是這件事最好的處理辦法。

小月遞了皮包過來,盧照拿上就準備走,交通部那邊最近的確%e8%84%b1不開身,暗潮洶湧地,不知什麼時候就出大事了。

這時候隻好答應秋原,道:“你也彆強來,實在不行,就叫媽等兩天。”

秋原就笑:“我哪來的本事強迫上峰?不過是儘力而為罷了。”

他這個星期天原來約了掮客到鄉下去看地皮,好議價做收購的,被盧太太這麼一打岔,不免又要泡湯。盧照想起來自己先生要做什麼事總是絆手絆腳,就麵露難色,跟著又歎氣。

秋原反而習慣了坎坷似的,還是淡笑著催促道:“快出門罷,否則要遲到了。”

盧照坐家裡的汽車趕到交通部。循例簽完到,機關裡的動亂就開始了。唱戲的角兒還是那幾個,隻不過換了主次高低。

簡單點說,姚謙被查了。連帶著,次長何正誼也遭到檢舉揭發,一夕之間,整個交通部翻天覆地,新來的馮部長大權獨攬,風光無兩。

盧照尚且沒有完全攪和進這些政治風雲裡,所以官員們是如何互相傾軋的,她並不完全知情。⊥思⊥兔⊥網⊥

她隻知道何正誼跟姚謙這一派人的罪名很重——寧粵分裂、一國兩府的殘黨餘孽,聚斂錢財,溺職瀆職,陷害同誌,結黨營私。

總之,何正誼跟姚謙兩個人的仕途,就這樣畫上了句號。

姚謙當天上午被褫職查辦,往外走的時候經過盧照身邊,還意味深長地敲了敲她的寫字台,悄聲道:“真不賴阿,盧小姐,卸磨殺驢這一招,可叫你耍明白了。如果我沒猜錯,躲在背後告黑狀的那個人,是你罷?往日也不見你跟姓馮的走得有多近,怎麼就心甘情願替他辦事?你既然都肯幫他的忙,當初我苦口婆心地求你,你又何苦裝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來嚇人?”

“告黑狀也得有的告不是?你說呢,姚秘書長。再說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盧照抬起頭來,輕笑道。

姚謙見多了宦海沉浮,也不把這一回的失利當回事,連聲音都是懶洋洋的:“我的鞋濕了,彆人的鞋也未必乾到哪去,天下烏鴉一般黑,誰又比誰清白……就是你盧小姐,自以為站在岸上,殊不知,大風大浪卷的就是你這種人,還是善自珍重的好。”

他說完就走,徒留盧照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從某種意義上說,姚謙的話並沒有錯,交通部就是一個人人背負不堪的地方,不隻交通部,整個黨國都是。蔣家天下陳家黨,宋家姐妹孔家財,不管下麵的人怎樣滕薛爭長,說白了,就還是那幾路名流人士互相看不慣,藏在陰詭處攪弄風雲。

似姚謙、何正誼之流,鬥完這個鬥那個,看著是為了一己私利,實則不過亂世犬馬,任人驅使罷了。這一黨絞殺那一黨,此一派打壓彼一派,山頭林立,各自為王,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皆如此。

戰爭、疾病、霍亂、內鬥……這些對於普通人來說不可承受的災殃,卻成了投機者橫征暴斂的絕佳機會,所謂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真一點不錯。

至於盧照,她又好到哪裡去了?嘴上說著獨善其身,實際從她一腳踏進官場的那一刻起,就無可避免地卷入了名利紛爭之中。

她起先被姚謙引薦,落在外人眼裡,她順理就是何正誼那一派的人,哪怕她那時候還什麼都沒做。

後來,她拒絕與姚謙為伍,這一舉動又無異於背叛。姚謙辛辛苦苦培植黨羽,不是為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他勢必要把盧照擠兌走,然後接著尋覓下一位得力乾將。

而正因為這一份擠兌給盧照的工作增添了困苦,她暫且又還不想坐以待斃,隻要稍作反擊,屬於她和姚謙兩個人的爭鬥就開啟了。

小範圍的鬥,鬥不出大名堂來,於是他們各自找好靠山,聯絡好下屬,接著鬥,直至決出勝負。由此,這一場小打小鬨逐漸羅織成與一派、一黨甚至一國利益相關的巨型政治風暴。

幾個月過去,盧照終於抓住了姚謙的命門,她生平第一次憑借淳樸的政治悟性鬥垮了一位在官場上八麵玲瓏的人物,這應當稱得上一個壯舉,但她卻並不感到開心。隻是心有淒涼,滿地的淒涼,%e9%b8%a1鶩爭食致使家國不幸的淒涼。

眼前的一切,都離盧照心目中的中華民國太遠,太遠……對外綏靖,對內優容,這簡直不能稱作一個國家!

那天下值後,她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同一天,秋原也不知被什麼事絆住了,到家的時候將近十點鐘,臉色更是少有的陰沉。

盧照以為他是工作沒做好,挨上峰罵了,一進門就調侃他:“喂,你自己辦事不力,又擺出這一副樣子給誰看?”

秋原%e8%84%b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