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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園月 鵝兒水 4303 字 2個月前

快跑幾步,大喊一聲:“沈錦如!你這時候躲著我,以後還能不上我的課麼!”

是了,這學期上完東洋史,下學期還有西洋史,孫猴子再會翻筋鬥,總逃不去如來神掌。錦如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嘻嘻笑道:“陳先生,可巧,在這兒也能碰到您。”

陳濟棠年紀輕,雖總端著教師的架子,一般卻也不樂意為難學生。錦如這樣笑嗬嗬的,他就跟著放緩了語氣:“你是怎麼回事?這幾次的課,點名總點不到你。我聽校長說,你們幾個學生胡鬨,被警察廳的人抓去了?”

錦如點頭應是:“先生既知道我的事,就知道我是沒空寫作業的,怎麼還來催我?”

陳濟棠被噎得沒話說,富家子弟的脾性,他多少也知道一點,隻正了臉告誡錦如:“時局如此動蕩,你們青年學生,不說刻苦求學,反而一味地荒廢學業,成個什麼樣子!”

錦如越發掩不住笑意,指了指身後的陳濟棠,又指了指自己,說:“荒廢學業的又不止我一個,先生單挑了我出來罵,是何道理?”

陳濟棠就啞口無言了。他對學生的管教,一向點到為止,不會過分。況且他那時對沈錦如的理解,也隻限於一名課上課下都不服管教的女學生,所以,他不會對她多說老師身份以外的任何一句話。

而錦如對她老師臉上那種略帶惋惜的神情,則是完全的無動於衷。她從小就這樣,任何事情都要自己碰了壁才算,旁人說再多,隻不管用。

那時候,這兩個人都沒想過,他們還會有更進一步的結交。

第14章 .月聚

該結的婚,總逃不過。

盧照夫妻倆的新房雖然離盧公館不遠,盧太太卻還是安排了花車接送。盧家所在的一條街本就是車水馬龍、不儘繁華,再加上附近街市上吃喜酒、看熱鬨和做買賣的人,滿滿當當,擠得海陵城區好幾條街都水泄不通。

盧維嶽在江蘇省內大小算個人物,他的獨女大辦喜事,各行各業多少都會來露個臉。市政禮官部門專派了公府音樂隊過來奏新婚樂曲,江蘇商會有樣學樣,也往盧公館輸送了一幫奏文明結婚曲的西洋樂隊。警察廳在盧家門口加派了崗哨,光沿路維持秩序的警官就用了四十多個,更不用說還有自請來幫忙的%e4%ba%b2戚好友。

盧照新婚那天,不管她本人對婚姻是何態度,那種非凡熱鬨,確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

一早就換了婚紗頭巾,敷上粉,盧照坐在梳妝鏡前發呆。在屋裡作陪的人,自然是兩個女儐相,盧太太,還有往日交好的幾個女朋友。

嚴伊文容貌出眾,又與盧照多年相交,兩個女儐相裡必有她一個,另外一個則是盧照在中學時代認識的一位年輕小姐。一群年輕女孩守著一個年輕女孩,本應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不過因顧忌盧太太嫁女的心情,年輕姑娘們尚且不敢過分嬉笑。

反倒是盧太太話說得多些。

做母%e4%ba%b2的人,嘴裡永遠少不了對兒女的囑咐。周以珍拉了盧照的手,隻勸她一定要跟新姑爺恩愛。又說鬱秋原絕不是那類薄情寡恩的奸邪之人,婚姻沒有十全十美,要盧照遇事多忍耐,不要胡亂逞性子雲雲。

這些話,從鬱秋原到盧家那天起,盧照就開始聽她母%e4%ba%b2念叨。念了將近二十年,周以珍不知疲倦,盧照的耳朵卻不堪重負。

她隻望著母%e4%ba%b2流淚,說:“媽,大喜的日子,也要惹我哭麼?”

盧太太一陣心酸,便跟著流淚,再不多話。

每到這種母女倆抱頭痛哭的時候,周以珍就不可避免地在心裡仇恨她的丈夫。要是盧維嶽年輕時候不那樣風流成性,要是盧照能正經有個哥哥弟弟,她的婚姻,或許就不必要承受這麼多的枷鎖。

她喜歡誰,不喜歡誰,也不用跟現在一樣無從選擇。

周以珍趕忙叫女傭小月另打了一盆洗臉水進來,她自己也把臉上的眼淚擦掉。屋裡的年輕姑娘們剛開始隻在一旁乾看著,等到盧太太不哭了,她們又才手挽手,重新幫盧照上妝。

不多一會兒,盧公館外就響起直拂雲霄的禮樂之聲,應該是迎%e4%ba%b2的花車到了。

盧照在兩個女儐相的攙扶下坐上車,短短一程路,卻因為擁堵走了半個多鐘頭才到。

花車在新房大門口停下,盧照下地後,最先看見的,就是被一群年輕男賓簇擁著的鬱秋原。

他身穿黑色新郎大禮服,臉上的笑意十分歡暢。本來就很英俊的一位男士,這樣盛裝而來,又笑得端方,更會把身邊人襯得像隻會齜牙咧嘴的毛猴兒。

彼此目光交彙的一瞬間,盧照隻覺恍惚。

不管鬱秋原會不會成為一名好丈夫,不管盧照能不能當好彆人的妻子,也不管這一對新婚夫婦是否真正相愛,他們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

他將娶,她要嫁,未來的大半人生,或許真要這樣相攜到老了。

細細碎碎的紅綠紙屑像雨一般從半空中灑下,盧照的視線被阻隔,並看不清鬱秋原的神情,隻知道他向她伸了手,似要牽她。

人生第一次結婚,盧照還做不到完全的無動於衷,她把左手放到新婚丈夫手心的時候,不可抑製地微微發顫。

鬱秋原感受到了,就壓低聲音回應:“彆怕,挽緊我。”

盧照很聽話地搭上秋原的胳膊,她總感覺惴惴不安。

儘管從來都沒有對今天抱過任何期待,可當鬱秋原高高瘦瘦地立在她身旁,帶她一步一步往裡走,這短短幾分鐘之內,外人所謂婚姻的神聖,盧照竟可以感同身受。

她身處於一種極度複雜的情緒之中,喜悅,不是一點沒有,愛,也不是一點沒有。但要說多喜悅,或者多愛,卻又談不上,對比之下,悲哀反而更加深切。

就在今天以前,盧照總以為她應當會很排斥這一場婚禮,會發自內心地厭惡鬱秋原,會對未來的生活不報任何希冀,可事實卻是,她沒有。

恰恰相反,她認命了。

她在一段充滿壓迫的婚姻裡半推半就,她對她那位客觀來說兼具歧視性和侮辱性的新婚丈夫笑臉相迎,這意味著,盧照這個人的完整人格,已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大塊。

那樣血淋淋的一塊,再不可尋的一塊。

新娘哭得很隱晦。

而這場婚禮的另一位主角,鬱秋原先生,他的感受則截然不同。

結婚之前或許還會有猶疑和顧慮,真到了抱得佳人歸的那天,新郎卻還是欣喜若狂。就好像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發現,生而為人,竟可以這樣幸福。

燕尾大禮服穿在身上,最愛的女人挽著自己的胳膊,雋秀美麗的新婚夫妻緩步走來,周圍滿是%e4%ba%b2朋好友的恭賀祝福……一切的一切,美好得近乎失真。

鬱秋原這個人本來是多麼卑微,雜草一般的人物,竟然真的從金碧輝煌的盧公館娶到了一位紅粉佳人,可見人生一旦離奇,就遠非筆墨可述。

盧照說得沒錯,鬱秋原能娶到她,的確是該偷著樂的天大的好事,這又如何不令人喜上眉梢?

盧照默默流淚,秋原淡淡微笑,婚禮在繼續。=思=兔=網=

司儀雙手捧著婚書站在禮堂正中央,新婚男女各自的儐相會幫忙在婚書上用印。隨後證婚人致辭,再然後主婚人,也就是雙方父母講演,最後才輪到新郎上台致謝。

眾所周知,鬱秋原沒有爹媽,盧太太又不通外交辭令,所以父母講演那個環節隻好讓盧維嶽獨占鼇頭。

“今日小女結婚,承蒙各位降臨,盧某先在此謝過。”盧維嶽那兒才剛起了個話頭,底下就已是掌聲雷動。

他又隻好摘下禮帽,微微欠身,謙遜道:“不瞞諸位,我膝下隻有一女,她的婚事,確是多番考量過的。今日借此機會,我便托大與在座%e4%ba%b2友分說兩句,若有錯漏不恭之處,但請海涵。”

在場賓客,無論男女,又是好一番謙讓恭維。

“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一點不錯。就說小女與姑爺,他二人今日修成正果,我與他們母%e4%ba%b2便跟著操了許多的心。今逢勝餞,高朋滿座,諸位對新婚夫婦總不吝讚美,對寒舍更多加獎飾,凡此種種,我一家實受之有愧。盧某多年來醉心商事,縱見過幾個洋鈿,亦不過徒有虛名而已。在我自己,這很不值一提,但在外人,又要誤認我們是上流門第。通常來說,上流門第的兒女,他們的%e4%ba%b2事總是極容易陷於門當戶對的羅網之中。小女與姑爺的結合,雖不至於此,但由於我子嗣不足,於情於理,少不得要委屈新姑爺過門,而不能儘心孝順他本家父母。單看這一點,我與拙荊雖說情非得已,到底強人所難。我所主張的自由婚姻,終究不算儘善儘美,故而深以為憾。”

盧維嶽此時的臉上就出現了一種滑稽的悲痛,他又很會調動聽眾的心情,連帶著禮堂上的空氣都更低沉。

大喜的日子,哪能見苦相,盧太太向台上的丈夫使眼色。

盧照也假意向她父%e4%ba%b2哭:“爸爸既舍不得我,那我就不嫁了。”

盧維嶽要的不過是萬人擁戴的體麵,哪能真不讓盧照嫁人,隨即喜笑顏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盧照夫婦能突出階級壁壘的重圍而結合,我本人持相當讚成的態度。同時我也希望以後社會上的三教九流就都能采納自由婚姻這一主張,做新式開明包容的父母。當然了,做子女的,要是也能發自肺腑地體諒父母的良苦用心,那就更皆大歡喜了。最後,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原諒!上午宴席一散,晚上還請了戲,供諸位儘情娛樂!萬分感謝!”

盧維嶽洋洋灑灑說了幾大篇,輪到鬱秋原這個新郎官上去謝客的時候,他反而沒話說。不過隨口謅幾句場麵話,婚禮儀式就算結束,新郎新娘退下,回屋換了便服再出來敬酒。

至於敬煙敬酒一節,則比想象中要體麵得多。除了朋友那一桌的嚴子陵臉上沒多少喜色,餘下的%e4%ba%b2朋好友,總少不了對新婚夫婦的祝福。

今天因為客人實在多,盧太太還是遵照男女不同席的老規矩安排了賓客座次。錦如剛好在子陵隔壁桌,跟盧照的舊同學一塊坐著。

盧照上回碰見她,她還對鬱秋原表現得依依不舍。可今天,她卻能坦然自若地舉杯恭賀:“百年琴瑟,賀爾新婚。”

盧照連聲道謝,秋原緊隨其後。錦如被這夫妻倆手忙腳亂的模樣逗得噗嗤一笑:“你們兩個,當真是極般配的。”

對比之下,嚴子陵的神情就要黯然得多。

都這時候了,盧照不會傻到再跟子陵多話。他再是失魂落魄,她也依舊言笑晏晏。

“秋原,這是嚴四少爺,你以前見過的。”

鬱秋原聽了介紹,趕忙也笑:“四少爺大駕,有失遠迎。”

他們新婚夫妻在酒桌上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婦唱夫隨,鬨得嚴子陵一點脾氣都沒有。他儘管已然無可救藥地成為了盧照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