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嘛,總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活下去,於是就成了埋怨,就成了遷怒,成了怨懟,來緩和環境巨變給自己帶來的痛苦。
“倒沒想最後竟是她,成了力挽狂瀾的那一個。”趙王有些複雜道。
這個‘她’,指的是誰,都明白。
曾經他們是嫉妒的,嫉妒一個女子一個妹妹竟能得到父皇如此寵愛,可他們身邊的人都告訴他們,元貞公主不值得一提,因為她是女子是公主,聖上才會如此,若是換做是個皇子,一定不會如此寵信。
事後證明,果然如此。
一旦牽扯上權力,很多東西都會變質。
“此番若是梁王一家還無用,怕是就輪到我們了吧。”永王突然說。
輪到讓他們去乾什麼?
彼此都明白,不然也不會每次都讓他們旁觀。
吳王低聲道:“好似這次父皇也來了。”
送他們來的車隊裡,其中有一輛車的把守最為嚴格,都是經曆過被擄北上,又從北境再度回到中原的,自然明白那裡麵是誰。
“若是我們也無用,怕是得父皇來。”
“我們的用處似乎也僅隻是這樣了。”
永王和吳王的對話,引來太子和趙王的沉默。
曾經他們以為,他們這般身份,北戎留著他們必有大用。實際上,北戎和新朝廷來來回回打了這麼多仗,似乎一直沒用上他們。
有沒有用他們這些被俘的人威脅對麵,他們不知,反正沒人告訴他們,他們也一直被關著。
“若是真有用,早就該起作用了,而不至於讓那家人就在外麵那麼罵著。”蜀王說道,又看向營地大門處,“他們不累嗎?”
他們當然累,誰這麼罵了幾天下來,也該累了。
可這是他們僅存的用處,沒有用就得死了,北戎人的意思很明顯。
所以明明被太陽烤著,早已滿頭大汗口%e8%88%8c乾燥,梁王一家子還在有氣無力地罵著。甚至彼此之間還有埋怨,罵著罵著自己人反倒廝打了起來,像一場鬨劇。
鬨劇就鬨劇吧,至少北戎人愛看,他們也就借著這功夫歇一歇。
幾人沒有再看那邊的鬨劇,都收回了目光。
突然,太子笑了一聲,看著趙王。
“你這一生,毫無用處,於國無用,於民無用,於家眷子嗣都無用,也還合該赴死了。”
趙王眼神水波不驚:“你不也一樣,廢物一個,也合該赴死了,至少死得不要有辱蕭氏聲名。”
“蕭氏皇族可還有聲名?”
“沒有,但這外麵不還有一個嗎?雖然是個女子,但和北戎打得有來有往,能讓他們用出這種臟手段對付的,也不算有辱門楣。”
“女眷稚子如何?”
“享了這半生榮華,也合該他們還回了,還不了你就下輩子做牛馬結草銜環來還。”
第102章
102
永王吳王蜀王麵麵相覷。
他們不傻,自然聽出這兩個哥哥的意思。
可真要去死嗎?
生命如此多嬌,就這麼死了,以後就什麼也感受不到也看不到了。
可不死又如何?
如這般當著階下囚繼續苟活?忍受著常人不能忍受的屈辱?
越是身份地位高的人,一旦跌落塵埃,那種巨大反差帶來的痛苦通常越容易讓人輕生,之所以能堅持下去,不過是不甘心,不過是還存在一絲期望。
書中常說誰誰誰慷慨赴死,看時不覺得,可真臨到自己,誰又能如此瀟灑?說到底人心都是貪戀的,螻蟻都尚且能偷生。
可不死又能如何!
如梁王一家這般也無用,他們很快也是個死的下場,至少自己死了留份名聲在,雖然幾人已毫無名聲可言。
“我後悔了,其實當個%e4%ba%b2王也不錯。我是真喜歡騎馬,偏偏為了世人言語,罔顧自己的喜愛,成天要去裝那勞什子文人雅士。”永王突然道。
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沒用,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幾人情緒低沉,不遠處負責看守他們的兵卒,之前將注意力都投向了營地外的梁王一家子。
此時看完熱鬨,轉頭來看幾人,瞧見他們似乎在說什麼話,便走過來斥道:“說什麼呢?都好好看著,指不定一會兒上麵發了話,就輪你們登場了,可千萬莫學這一家人......”
就在這時,突然聽得一道奇詭的破空聲。
隨著一聲尖叫,再去看地上,就發現梁王一家人中倒著一個人。
正是梁王,而他眉間插著一根箭矢。
所有人都驚呆了,梁王妃撲了上去,大哭著。
其他人則紛紛去尋找箭矢射來的方向。
“敵襲——”
北戎人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大叫著。
卻也有人發現箭矢來的方向站著一群人,那騎在馬上彎弓射箭之人正是昊國的鎮北王。
場麵頓時亂了。
怎麼會是鎮北王殺了他們自己人的梁王?
見楊變出去了,元貞總算鬆了口氣。
她換了身衣裳,匆匆也出了房門,讓人去找謝成宜來。
誰知謝成宜沒來,倒是鴻臚寺少卿丁高義來了。
謝成宜不在正好,元貞還怕與他說了,他又是各種不讚同,和談之事丁高義也是能做主的,遂讓他派人去與北戎那邊人聯係。
這件事元貞想過了,沒有人能夠承擔,隻有她才是最名正言順的。
偏偏楊變不同意,兩人纏磨了幾日誰也沒說服誰,可元貞知道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罵名她一個人來背就是,遂趁著楊變出去的空檔,就想把事情安排了。
丁高義欲言又止,架不住元貞態度堅決。
“既然蕭相已經想好了,下官這便去辦。”
他開了門正要出去,突然外麵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怎麼了?”
元貞跟著走了出來。
此時他們是在船上,離營地還有些距離,二人尋了船上的兵卒詢問,兵卒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說了鎮北王下命緊急戰備。
至此,元貞心中已經有些不好的預感了,直到尋到一個將領詢問,才知曉原來楊變當眾射殺了梁王,正和北戎那邊對峙著。
元貞連忙下了船,匆匆往那邊趕去。
到了地方,雙方果然一副對峙之態。
不同於之前,這一次是真正戰備,光化軍等一眾將士俱是擐甲披袍,他們陣容整齊,已然擺出戰陣,盾牌長槍弓箭床子弩,兵器與鐵甲之上閃爍著森冷的光芒。
而對麵,也是一副蓄勢待發之態,卻由於太過匆忙,隊形相對沒有那麼整齊。
對麵,在重重包圍的正中,站著幾個北戎官員。其中一人正是大概臉上傷還沒好,穿著甲戴著半遮麵兜鍪的慕容興吉。
“楊變!”
楊變騎在馬上,懶懶地將大弓挽在臂上。
“何必氣急敗壞,你出招我接招便是,我這招式可入了你眼?”
慕容興吉怒極反笑。
所謂誅心局,誅的就是人心,當對方不在意了,抑或是想開了,這誅心自然再也誅不了心。
“你就不怕世人唾罵?”
楊變也笑了。
“你使出這種賤招,不就是想讓老子被世人唾罵?老子不在乎,你儘管來便是!”
“你——”
慕容興吉氣急,卻又轉為冷笑。
“他們你不在意,難道他們你也不在意?”
他讓人把太子趙王幾個趕到陣前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忘了告訴你,此番你們昊國的皇帝,我也帶來了。”
他這番話並非對著楊變說,而是他的側後方,楊變轉頭看去,果然是元貞來了。
這下楊變穩不住了,忙從馬上跳下來,絲毫不顧自己方才還是一副狂妄威武霸氣的模樣。
“你怎麼來了?”
元貞看了他一眼,道:“你背著我做出這等大事,我怎可能不知。”
“我——”
“行了,勿要多說。”
元貞來到陣前,看著對麵的慕容興吉道:“你勿要說些挑唆之言,此舉是我授意的。亂世之下,你等虜寇犯我中原,梁王身為原昊國的王,就該擔起身為王的職責。”
“蕭元貞你誅殺皇叔,天理難容......”
元貞看向不遠處正哭嚎唾罵的梁王妃。
此時的梁王及梁王妃,並非當年宣仁帝登基之時的梁王及梁王妃,是那時的世子和世子妃。
這二人一直認為是宣仁帝奪了自己的皇位,表麵上對宣仁帝還算恭敬,私下卻散播了不少敗壞宣仁帝名聲的流言。
關鍵這兩口子奇葩至極,做過許多匪夷所思之事,上京人都知曉,宣仁帝倒不好與二人計較,以至於留他們至今。
此番大抵確實在北戎受了不少苦,原本身材圓潤還算雍容的梁王妃,成了個頭發花白身材乾瘦的老嫗。
此時她又是跺腳又是唾罵,哪還有以往的王妃模樣,還不如個市井潑婦。
“那你的意思是,北戎拿人脅迫我等,我等便要聽命伏誅?那還反抗什麼北戎,都做了那亡國奴,給人為奴為婢便是。你與你夫身為%e4%ba%b2王和王妃,不知為百姓為江山社稷犧牲,反倒數次辱及我朝派與北戎和談的官員。不清是非,不明大義,胡攪蠻纏,死了也罷。”
這一番話惹來慕容興吉大笑。
“我倒沒想到,你蕭元貞竟也如此道貌岸然!讓人去赴死的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虛偽之舉自然是對付無恥之人,你既使出如此無恥招數,逼著一個老婦上陣前叫罵,現在反倒罵旁人虛偽,未免貽笑大方。”
“你倒不用嘴硬!你能殺了梁王,有本事把他們也殺了!”
太子和趙王幾人被推到陣前來。
“哦,對了,還有他。”
宣仁帝也被帶來了。
元貞看著對麵那個身形消瘦的熟悉身影,眼波一顫。
這是自打她出京後,父女之間第一次見麵,一瞬間過往種種皆浮於眼底。
同時,前世的一幕也浮現在她腦海中——
北戎都城冰寒,夏日不炎,冬日極冷。
看著她的顏麵,看守之人分給宣仁帝的炭火是足的,棉衣也是厚的,偏偏他突然就著了涼,一病不起。
“爹已是棄子,南昊那邊與北戎和談,要了誰回去也不會是爹.....””
那時她其實已經懂了這個道理,隻能默默不言。
“死了也好,總算能不拖累你了。是爹軟弱了,當年壓不住那些朝臣,被俘後也不夠果決沒有殉國......”
“能走你就走吧,我知道你不喜這裡,是我拖累你了.....”
眼淚突然充盈了眼眶,她揚頭又側首去拿楊變手裡的弓。
楊變分明看見她轉頭之際,有淚水撒在空中,可等她抬起頭來時,又恢複了一貫冷靜的模樣。
“這弓你拉不動,我來吧。”
元貞卻徑自不理,把弓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