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1 / 1)

是聖上的筆,是聖上的手,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

可虞夫人恰恰也頭疼的是程半香的剛直,畢竟今時不同往日。

而關巧慧與之相反,她太聰明了,看似麵麵俱到,實則想法太多。虞夫人欣賞她的聰明,卻又不敢苟同她的聰明。

這就是矛盾所在。

“曼兒畢竟是你帶出來的孩子,怎生說她隻懂吃茶笑鬨?她年紀小,不夠穩重,不過如今還有你在,有你擔著,她多少能肆意些。當年你不也是這麼過來的?等到了歲數,人自然穩重了。再說,曼兒也不是沒辦正事……”

說著,虞夫人將目光投向麵前一張紙上。

這紙似被人揉過,滿是折痕,其上墨跡點點,似乎是墨還沒乾,便被人揉成一團,顯得很臟。

卻還是能看清上麵所寫的字。

重點也是字。

第29章

程半香很不解。

這種不解從收到口諭到現在, 她都沒想通,又因元貞帶得苗曼兒成日不乾正事,因此讓她有些煩躁。

是啊, 這位公主突然來尚書內省到底是想乾什麼?

虞夫人暫時也沒結論,但並不妨礙她看出此女定有目的,絕不僅僅隻是為了教字。

“不說她到底想做甚, 此女一手字倒是出神入化,頗得聖上精髓, 拿來教你們卻是夠了。”

程半香不懂為何說著說著又說到字上麵了, 就像那日徒弟興匆匆拈個紙團來找她,說元貞公主的字真好, 會寫好幾種不同的字,隻可惜這字被她揉了。

她尋思師傅交代下來,讓她們看看這位公主來到底是想做什麼, 隻可惜曼兒不做正事,就拿回一個紙團來, 她就把紙團交了上來。

如今師傅又說此女的字,難道這位公主的字裡有什麼含義?

程半香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又見師傅沒什麼要事與她說, 就告退離開了。

等她走後,從一旁走上來個中年婦人。

此女相貌普通,做宮人打扮,但格外有種溫婉平和的氣質。她走過來後,沒動桌上那張紙, 隻把一旁雜亂的文書收了收, 又給虞夫人換了盞茶。

“蕙娘你來看。”

蕙娘擦了擦手,俯身去看那幾行字, 看完後說:“這位公主的字倒頗有一股不屈不甘之意,似有誌未酬,又似……”

“又似什麼?”

蕙娘又端詳片刻,似有些遲疑:“又似麵臨什麼困局,心中焦慮,未找到破局之法……”

她說得很慢,很遲緩,語氣滿是不確定。

虞夫人突然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不若平常女子,隻見形不見聲,而是笑出聲的。

笑完,她似有些感歎:“你心思剔透,聰慧過人,卻跟我的時間太晚,早年沒學過,年紀大了也學不成什麼了,不然你來接了我這位置,我何至於在半香和巧慧之間左右為難。”

蕙娘倒是灑%e8%84%b1,笑了笑道:“我本就不是個做學問的,也做不了,蒙夫人大恩,隻想一輩子跟在夫人身邊侍候夫人,彆的倒是從未想過。”

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似想說什麼,卻突然咳了起來。

這一咳就止不住了,隻咳得喘氣不得,麵色蒼白。

蕙娘又是撫%e8%83%b8與她順氣,又端了水來與她喝,埋怨說:“夫人也要顧念自己身子,您日裡勞累,眼睛也不好,這舊疾隔三差五發作,如今好不容易才將將好了一些……”

虞夫人咳了好一會兒,這一陣陣咳嗽似乎將她整個人精神氣兒都抽沒了,人也佝僂了不少,無力地半靠在椅子裡順氣。

蕙娘小聲說:“叫我說,夫人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在宮外,該是頤養天年之時,偏偏聖上就是不放您走。”

虞夫人慢慢平緩呼吸。

半晌,方沙啞道:“我現在走不得,找不到一個可以托付的人,又哪能輕易離開。我若現在走了,內省這無以為繼,聖上怕是連一個敢信任的人都沒了。”

蕙娘也知內情,聞言也不知該說什麼,隻是低低地歎了口氣。

“其實內省這裡藏書並不多,不如太清樓和寶文閣,不過倒也有些太清樓和寶文閣都沒有的孤品。”

苗曼兒一邊說,一邊領著元貞走進藏書閣。

這些日子元貞每天來,仿佛辦差點卯也似。沒事她就在那間書室裡喝茶看書,習字作畫,閒暇之餘也會讓苗曼兒帶她四處逛逛。

之前元貞就說手中無書可看了,閒逛時又見到這處書閣,就同苗曼兒約好,今天帶她來看看。

“這些書都是我們在內書房讀書時,為了練字抄下的,閒來沒事就抄書,這是夫人教我們的。據說這習性內省曆來有之,所以這些年下來這裡才能攢下如此多,就是其中有些字寫得不好,公主莫覺得汙了眼才是。”

見她麵上有赧然之色,元貞問:“你也抄了?”

果然苗曼兒臉上赧色更重,笑說:“自然也抄了不少,不過我可不會告訴公主是哪些,若是有緣,公主說不定能見到。”

書閣裡有守閣的宮人,四十多歲的模樣,穿一身藍袍,見苗曼兒這個綠袍帶人前來,她十分識趣地在一旁跟著也沒說話。

“那這麼說來,這其中的藏書必然有大量重複的?”元貞環顧了下四周。

這書閣乍一看去並不起眼,卻占地頗大。

入了大門,迎麵是一間二樓挑空的大堂,四周全是一個個木製書架,高約有一米七八,一排排一列列。

站在樓下往二樓去看,依稀看到上麵也是類似一樓的書架,書架上全是書,大多都是紙質的,少量是竹簡。

“重複的應該是有,但並不多。”苗曼兒道。

可如此說來,那她方才所言怕是有些不實了。

須知尚書內省的直筆內人,常年數額都保持在二三十人左右,雖並不都是直筆的官銜,但數量在此。

這一年年一朝朝下來,如若每個人都大量抄書,且這習性一直不變的話,數量絕不止這些。

其實元貞知道緣由,她是故意提出疑問,果然苗曼兒如她所想那般道出實情。

“其實書是次要,書總有抄完的那天,但各方奏犢和大臣們進上的劄子會經由內省,直筆內人拿到劄子並拆封後,會原樣謄抄一份留存。”

所以確實是抄書,但抄的內容並不一定是書。

“這各年謄抄的留存都在此,甚至連先皇時期的都有,再往前的則都存了庫藏。這也是為何我會說這裡的藏書其實並不多。”苗曼兒解釋道。

元貞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也不在意其他了,笑道:“無妨,我就是沒事時拿來打發時間,自打我來後,你怕我一人無聊,總是陪著我,怕是也耽誤了你不少事。如今倒好,有了這地方給我打法時間,卻是不用你了。”

苗曼兒笑著,並沒有否認。

“隻是這裡的書是不允許帶出閣的,公主……”

“無妨,我在此看便是。”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二樓,二樓果然同一樓一樣,也是書架林立。卻有一處臨窗的位置,放置了一張寬敞的書案。

此時外頭陽光正好,窗扇半開著,陽光順著窗扇傾瀉進來,讓人無端就覺得心情甚好。

“這裡就不錯。”

元貞如獲至寶,順手在書架上抽了一冊書,便來到桌前。

又對苗曼兒說,“你若是忙,就去忙吧,彆總陪著我耽誤你的事,我若有事與這位內人說便是。”

“對了,你叫什麼?”她問藍衣女官。

那藍衣女官垂首恭敬道:“我姓張,乃管理藏書閣的書令史。”

“那就是張書令。”

見此,苗曼兒自然不多留了。

這些天確實耽誤了她不少事,師傅已經不止一次斥她不做正事,成日陪著這位公主玩鬨嬉笑,也不想想當初就是師傅讓自己來陪這位的,如今倒埋怨她了,苗曼兒也委屈得很。ω思ω兔ω網ω

接下來元貞便開始紮根這藏書閣,每日還是準點來按時走,隻是把所待之地換到了這裡。

如是又過了幾天,她甚至都忘了原定下要再去蔣家一趟的事,直到蔣慧進宮,以給她送東西的名義,交給了她一本用閒書書皮蒙著的厚冊子。

蔣慧走後,元貞拿著冊子去書房看,看了整整一個下午,才草草把這本冊子看完。

她真是小瞧了舅家!

這樣的皇城司,真是那個備受冷落打壓,除了%e4%ba%b2從官還能守宮門,冰井務管著冰,其他都隻能淪落去和商賈打交道的皇城司?

元貞目光停留在冊子最後一頁,最後兩行字上——

如煙,原名柳從凝,崇州清水縣人,與同鄉謝成宜乃青梅竹馬。宣仁十六年,謝成宜入上京,柳從凝隨之一同。次年,柳從凝化名如煙入香雲樓為清倌人,謝成宜入太學,次次年如煙轉至翠煙閣。

隻從墨跡來看,顯然冊子是提前寫好的。

而最後麵這兩行字是新加上去的。

元貞認得蔣旻的字,這冊子是他寫的,可他為何會加上最後這兩行?

元貞突然想起那日在蔣家,她的燈下黑之言,本是隨口一說,也是心中有疑,為何那個如煙竟會被楊變忽略了。

難道說,楊變在查如煙?

那大表哥為何要把這個消息加進來?是因為知道楊變在查如煙,想通過她的手將消息轉給楊變,以此來還掉當初楊變的救命之恩,還是——

元貞揉了揉眉心,有一種‘本以為舅家都是小可憐,突然才發現竟如此高深莫測’之感。

可轉念再想,夢裡蔣家能那麼準的投靠了楊變,難道真是運氣,而不是謀而後定之舉?

看來她得改變一下對舅家的認知了,大表哥也就罷,看著就不是個簡單的,她那個老實低調的大舅,真就像表麵那麼老實?

消息是一定要給楊變的,夢裡她雖不知楊變具體經曆,卻也知曉他後來遭到了貶斥。

當時還是希筠說給她聽的,說那西北蠻子終於被貶了,真是大快人心。

具體是怎麼被貶的,她卻不知,也沒有放在心上。

元貞深恨這個夢的局限,既然是預示未來,為何做不到全知?

仿佛這個預知夢就是跟隨著她的角度,她的眼睛,去看到一切事情的發生。她沒有關注的,沒有看到的,抑或不知道的,就一概是不知道。

元貞突然有一種悚然感,這個夢真的是夢嗎?

還是並不是夢,而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而她就如那莊生曉夢,她到底是蝴蝶,還是‘莊生’?

隨著日頭西斜,書房裡漸漸暗了下來,開始還有光亮,之後越來越暗,就仿佛所有光線都被黑暗逐漸吞噬。

“公主……”

綰鳶擎著燭台走進來,給昏暗的殿裡帶來了光亮。

“希筠在乾什麼,怎麼沒給房裡點燈?”

元貞回過神來,似有些魂不守舍道:“是我讓她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