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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這就是神都?”

“是啊,這就是神都!”

趕著馬的車把式收起了煙袋,仰起頭,以一種敬慕、甚至於可以被稱為是仰望的姿態,眺望著視線儘頭處那幾乎高聳入雲的巍峨城池。

他雖然並非神都人氏,然而常年趕著車往來在南北之間,總也算是半個本地人了,是以此刻同車上那位自南地輾轉北上、頭一次踏足神都的小娘子說起這兒時,語氣裡不可避免的平添了幾分驕傲。

“官方的對外公文上,隻說這是京城,然而本朝三遷其都,有中都和西都橫亙著,那兩邊也可以自稱京城,怎麼能夠凸顯出天子所在之地的尊貴?”

“也不知道是打哪年開始,就有了神都的稱呼,再之後逐漸流傳出去,也就成了約定俗成的舊例。”

喬翎眺望著遠處那幾乎上可接天的城牆,驚奇不已:“好高!”

再仔細一看,又說:“那城門兩側的望樓,比城牆還要高!”

車把式哈哈笑了兩聲:“這還是離得遠呢,等到了近處,娘子怕還得再吃一驚!”

馬車緩緩向前,道路上彙聚的人流越來越多,到最後,甚至於可以說是堵得水泄不通了。

車把式犯了難,說:“娘子怕是得等等了,看這樣子,沒個幾刻鐘是進不去了。”

喬翎抱著一隻花布包袱,好奇的問:“這裡時常堵住嗎?”

車把式臉上的神采由是愈發明亮起來:“神都嘛,天南海北的人都想到這兒來看看,客商也必來此地。若是再有貴人出行,就更不得了了,堵上大半個時辰也是尋常,也不知今日是遇上什麼事情了……”

馬車的行進速度極慢,到最後幾乎是停滯不動了。

車把式也起了好奇心,叫她安心等著,不必擔心,自己飛快的跳下馬車,循著官道下的小徑迅速往前邊去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功夫,車把式滿身大汗的回來了,神情驚奇:“小娘子一定猜不到今日是趕上了什麼熱鬨!”

原本百無聊賴的喬翎眼睛微亮:“哎?!”

車把式胡亂抹了把汗,臉上表情有些古怪:“神都第一美人之一,今天要被發賣了!”

喬翎奇道:“第一美人後邊怎麼能跟著個之一呢?”

“還真沒說錯。”

車把式便暫且把話題岔開,帶著一點跟鄉下土鱉說城裡八卦的優越感,跟她道:“神都才子佳人如雲,可是最負盛名的美人,公認的隻有兩位。一位是邢國公之女左家小姐,另一位便是戶部郎中之女張家小姐,今天被發賣的,就是後一位。”

說完又有些惋惜:“今日之後,估計就不會再有誰才是神都第一美人的爭論了,堂堂國公府的小姐,怎麼可能跟一個罪官之女相提並論呢。”

喬翎似懂非懂:“可是聽起來,國公府的門第跟戶部郎中的門第也差很多呢,從前這兩位是怎麼被並稱為第一美人的?”

車把式犯了難。

他其實並不知道內中緣由,但是又覺得被這個鄉下來的小娘子問住,好像失了自己這半個神都人氏的氣魄。

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他才語氣不確定的說:“好像說這位張家小娘子不僅人生得美貌,還是個才女,學富五車?小娘子也該知道,神都向來追捧這些有學識的人!”

車把式神態流暢的將話題轉到了自己熟悉的彆的八卦上:“你可知道三都才子盧行盧夢卿?他還沒做官的時候,皇帝就請他前去赴宴了!聽說他到西都去的時候,看他的人把城門都給堵住了!”

喬翎初來乍到,聽車把式說神都風雲聽的津津有味,最後卻又把話頭轉到起點去了:“那位張小娘子被帶到城外來發賣,想來是張家出了什麼變故?”

車把式言簡意賅:“張家壞了事,全家都完啦!”

喬翎微微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她這麼漂亮,又有才名……”

她語氣裡平添了一點物傷其類的憐惜:“來買她的人一定很多,多到連進城的路都被堵住了。”

“小娘子這可就猜錯啦!”

車把式稍顯唏噓的拋出了他打探來的真相:“來的人是很多,但多半都是為了來見一見這位張小娘子,卻沒有要買下她的意思。”

“雖說聖人時代之後,女郎交際上街與郎君沒有什麼區彆,但那也隻是官宦人家之間,平頭百姓、尋常客商,哪能見得到這樣聲名赫赫的人物?”

他說:“大多數人都是聽說此事之後心中好奇,被稱為神都第一美人的張小娘子到底生得什麼模樣,真有那麼漂亮嗎?還有人專程從幾百裡之外的地方趕過來看她呢!”

喬翎隻抓著頭一句話問——諸多來客都沒什麼買下張小娘子的意思,她有些訝異:“難道有張家的故舊%e4%ba%b2朋托了人要救贖張小娘子?”

“嗐,你想到哪兒去了。”

車把式說:“張家是徹底完啦,那些故舊%e4%ba%b2朋倘若有這個餘力,還能不管張小娘子的父%e4%ba%b2嗎?”

周遭人聲鼎沸,喧鬨非常,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左右張望一下,繼而壓低了聲音:“那可是神都第一美人啊,從前張家還是官宦人家,張小娘子自己也頗有名氣,也就罷了,現下既然已經被問罪,多得是人對她感興趣的……”

喬翎很上道,也如他一般壓低了聲音:“既說多的是人對張小娘子感興趣,又說大多數人是為了來見一見壓倒神都萬千女郎的美貌,可見一定是有個極要緊的人物放出風來要買張小娘子,所以令其餘人望而卻步,隻想著來一窺神都第一美人的風采了?”

“小娘子真是聰明,一點就透!”

車把式誇獎了她一句。

喬翎又問:“老丈可知道那位極要緊的人物是誰?”

“小娘子這可就是問對人了,我還真知道!”

車把式痛快的給出了答案,抬手指了指天,臉上稍顯畏懼:“也就隻有那一家,才敢對外放這種話啊!”

皇室的人?

喬翎心思微動,那邊車把式已經喋喋不休的說了起來:“據說那位曾經去張家提過%e4%ba%b2,想要明媒正娶張小娘子,最終卻被拒絕了,說起來,這也是震驚神都的一樁舊事……”

喬翎因此略略高看張家一眼:“張家居然沒有選擇做皇室姻%e4%ba%b2,可見是真的愛惜女兒了!”

“什麼啊,我不是說這是震驚神都的一樁舊事嗎?”

車把式不屑一顧的擺擺手:“張家當然很樂意做皇家姻%e4%ba%b2啦,事實上,那位往張家遞了個話,張家就忙不迭湊過去了,連禮錢都收了,就等著管事的衙門定下日子來,叫張小娘子風風光光的過門了!”

喬翎大吃一驚:“啊?”

她摸不著頭腦:“那怎麼現在——”

“因為張家肯,但是張小娘子不肯啊!”

車把式也不賣關子:“起初她是婉拒,說自己不配侍奉天家,被張家人輪流罵了一遍,王府長史上門罵她不識抬舉之後,張小娘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當即撰文一篇,褒美聖人、稱頌當今的同時,也點出了個彆皇室%e4%ba%b2王強占農田、殺人害命,極少數皇室%e4%ba%b2王行事跋扈、當街縱馬傷人,某些皇室%e4%ba%b2王縱容家奴不法之事……”

喬翎聽到這兒,隻覺欽佩之情油然而生:“這位張小娘子可真是……乾得漂亮!”

緊接著趕忙問:“後來呢?”

“後來?”

車把式短促的笑了一下:“我是沒有看過那篇文章啦,隻是那兩個月來來回回聽人提過不少次。文章風靡一時,那位麵子被下的狠了,居然還是不肯善罷甘休,堅持要娶張小娘子過門,張家也是鐵了心要攀上這門貴%e4%ba%b2,強按牛頭喝水,打算叫張小娘子嫁過去。”

“你說這是什麼爹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說到這兒,車把式不由得感慨了幾句:“都是男人,還能不知道男人心裡邊想什麼嗎?那哪是真的喜歡張小娘子,怕是惱羞成怒,打算先娶過去,再慢慢磋磨她呢!即便如此,當爹的居然也要硬逼女兒嫁過去,真不是東西,怪不得今個兒他完蛋呢!”

喬翎附和一句:“誰說不是!”

然後又問:“那最後這婚事是怎麼黃的?難道是鬨得太大,皇室長輩看不過去了?”

“聖人說,求神不如求自己!”

車把式神色稍稍嚴肅一點:“皇室的長輩沒人發話,但是張小娘子自己想法子救了自己!”

喬翎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一點,很感興趣的問:“怎麼說?!”

車把式神情嚴肅道:“她找人擬了狀子,去衙門把自己的爹跟哥哥給告了!”

鄉下人喬翎大感震驚:“啊?!”

車把式神情嚴肅道:“依據聖人留下的法令,張小娘子已經成年,對於她的婚姻,家族有建議權,但沒有決定權。張家人收下禮金,決定將她嫁出去,這是不合法的,她請求京兆尹公開審判此案,裁決雙方口頭婚約無效!”

鄉下人喬翎大感震驚:“啊?!”

車把式神情嚴肅道:“你該知道的,聖人留下了許多古裡古怪的法令,雖然很多都不為人所理解,但不知道為什麼,朝廷也始終沒有廢止,很多人都說聖人是個怪人,可要我說,他是個絕無僅有的大好人哩!”

喬翎神色也隨之嚴肅一點。

她用力的點頭:“是的!”

車把式一直緊盯著她,看她點頭,這才稍稍鬆開眉頭一點:“後來的事情你也該猜到啦,張小娘子打贏了官司,隻是也就此跟父兄決裂。”

“她爹的心是真的狠啊,馬上公開修改了遺囑,一個錢都不給她,又說她已經成年,可以自己過活,讓她當天就搬出去住,不要繼續留在張家……”

喬翎忍不住追問下去:“再之後呢?”

“再之後,張小娘子就從張家搬走啦!”

車把式說:“張家的產業,就算是真的要分,又能分給她多少?再則,她也不在乎那點錢吧。她能寫詩作賦,以此謀生。神都有些貴婦人交際的時候想找人充場麵,她也樂意去賺一點錢,雖然有人說才女沾染了銅臭氣,是美中不足,但是人家憑本事吃飯,不偷不搶,也不丟人,是吧?”

喬翎又一次用力點頭:“是的!”

車把式說到這兒,卻不由得歎了口氣:“隻是她倒黴啊,張家人犯了事,牽連到她,雖然已經跟張家決裂,但還是……”

喬翎還有點沉浸在先前的幾道驚雷當中:“你們神都……當女兒的可以去衙門狀告父%e4%ba%b2和哥哥啊?而且居然還贏了?!”

車把式的神情馬上嚴肅起來:“聖人說,每個人都有權力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告自己的爹和哥哥怎麼了,他們做得不對,難道不該告嗎?”

車把式說完,又有些狐疑,上下打量著她道:“看你也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封建啊?!”

喬翎如同喬姥姥進大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