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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春街 小麥s 4262 字 2個月前

北武,左右看了看,突然把襯衫猛地拉開:“阿哥,香煙要伐?看看,正宗牡丹大前門,飛馬精裝平裝噻有。”他快速把襯衫合上:“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賣香煙最最方便,正好碰到個溫州來的大戶,他一個人就買了八十條。嘿嘿嘿。”

顧北武愣了愣,強忍住笑,震得背上的陳斯江一抖一抖:“可以啊你,有想法有方法,戰略有效戰術靈活,怪不得——”

黃毛的襯衫外麵看看扣子一排,實際上是裝飾品,裡麵鑲了條拉鏈方便拉開拉上。襯衫裡縫了十幾隻窄長的小口袋,裡麵裝著四種香煙殼子和不少零散的香煙。

顧北武停下腳,身後一串“大閘蟹”也都跟著釘在了馬路上。

“噓——”顧北武笑著一隻手往上托了托斯江,另一隻手從後頸裡摸出什錦糖來丟給小黃毛:“輕點,阿拉囡囡勒睏高(在睡覺),慢點再港。先頭踢儂踢重了,勿好意思啊,來,請儂切顆糖壓壓驚。”

小黃毛咧著嘴看著顧北武的影子慢慢拉長,想把手裡的糖扔掉,不知怎麼回事卻剝開糖紙塞進了嘴裡,結果被身後幾個縮頭大哥捶了兩下,糖差點嗆到氣管裡。

“做撒?痛色了。(乾嘛,痛死了。)”小黃毛沒好氣地揉揉自己的胳膊。

“咦,小赤佬脾氣蠻大,香煙的事到底問了沒?”

“問了!他說慢點再說。”小黃毛咽了咽口水,真甜。

“慢點慢點,慢到幾點?現在已經五點鐘了。”

小黃毛翻了個白眼,抬腳跟著顧北武往西走:“我怎麼知道,你們乾嘛不去問,老是叫我上,受傷的人是我呀,為啥每趟受傷的人總是我?我又不是戇徒(白癡)。”

他們吵吵鬨鬨,卻沒人願意當戇徒上去找顧北武的麻煩,畢竟黃毛挨的那一腳真的嚇人,但也不肯就此罷休,於是你推我搡地跟了顧北武一路。

顧北武進了愚園路上的禹穀邨,到了一棟老洋房的鐵門前才回過頭來朝小黃毛招招手。小黃毛身不由己地%e5%b1%81顛顛地跑了過去。

“在這裡等我半個鐘頭。”顧北武交待完,推開鐵門朝裡走。背上的陳斯江卻醒了,掙紮要下來自己走。

一幫人眼睜睜地看著舅甥倆消失不見,對著鐵門和鐵門上的門牌膽子倒大了,臟話一連串甩上去,奈何鐵門裡頭鬨哄哄地,顧北武壓根沒聽到。

老洋房從外頭看起來很氣派,院子裡卻亂糟糟,晾衣繩橫七豎八,一塊鵝黃色大團花的床單下邊沒有扯平,曬出了不規則的褶皺,沒入半人高的蓬勃野草中。山牆邊參天的大樹上纏繞著滿開的白薔薇,足足兩層高的花瀑依稀殘留著以往的風光。占房運動後住進來的幾十戶人家,把紅磚牆下原來的花圃拆掉,劃出了各家各戶的地盤,堆積著麵盆碗櫥煤餅爐子蜂窩煤等雜物,篩子上的蘿卜乾、鹹菜、鹹魚上方飛舞著一團團蒼蠅。

十幾個孩子在洋房前的空地上跳房子跳皮筋打玻璃彈珠丟沙包,尖叫聲爭吵聲震耳欲聾。旁邊幾張竹躺椅上,黃梅天還沒到,幾個老頭已經打起了赤膊(袒露上身),搖著蒲扇噶散戶(閒話家常)。

“喲,小顧來啦。外甥女越長越好看了嘛。”一個老頭站了起來,一手搖著蒲扇,一手啪啪啪拍著白花花的%e8%83%b8脯,翻出陣陣肉浪,還不忘拎一把掛在救生圈上的老頭褲。

“快看,她穿了裙子——”玩耍的孩子裡有人叫了起來。

顧北武牽著陳斯江快步上了台階,避開老頭伸向陳斯江頭頂的大手,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噗”的一聲悶響,一個沙包突然從後麵砸在陳斯江%e5%b1%81%e8%82%a1上,掉在她腳邊。男孩女孩們哄笑起來,還有人吹了一聲口哨。

“哎,你怎麼扔到妹妹身上去了,真是。”有老頭子樂嗬嗬訓起孫子來:“快點去揀回來,不要偷看妹妹啊。”

顧北武皺起眉停了下來,踢翻一個小黃毛是踢,多踢翻個小赤佬也是踢,就是這批老癟三有點難弄。陳斯江拉著他進門,小聲說:“阿舅,覅睬伊拉。”雖然打了也不會有事,但是給梅媽媽和方姐姐看到就不好了。

裡麵樓梯咚咚咚響,一個少女幾步就衝了下來,手裡一根粗又長的擀麵杖,猛地敲在大門上,破舊的大門咣啷撞在牆上,彈了幾彈,一門破信箱也跟著晃。外頭的嘈雜聲笑聲嘀咕聲頓時全沒了。

“過來跟妹妹說對不起!你!就是你!104的郝愛國,過來道歉!”這棟老洋房的舊主人,被打倒後畏罪自殺的資本家方老板的女兒——方樹人橫眉立目朝著外頭大聲喝道,音量比陳斯江牌擴音器還要結棍。

第5章

陳斯江小腦瓜裡立刻冒出了自家外婆的口頭禪:“乖乖隆地咚!”她挺直了還不存在的小腰板,仰慕地看向方樹人,她要是有一個這麼漂亮還厲害的%e4%ba%b2阿姐啊,萬春街再也沒人敢叫她“小新疆”、“沒人要”了。顧北武嘴角抽了抽,方樹人一直對他冷嘲熱諷的沒有好臉色,但能輪起擀麵杖維護陳斯江倒出乎他的意料,他倒要看看這個大小姐能窩外橫到什麼程度。

一個八九歲的矮胖醜男孩跑到自家爺爺身邊假哭:“爺爺,我怕,她要打我。”

特地提醒孫子“不要”偷看妹妹裙子裡的老頭子一臉不高興地嚷嚷道:“小方你這是乾什麼,小孩子丟沙包不就經常丟到人身上嘛,又不是故意的。愛國你怕什麼?小方阿姨瞎講講的,嚇唬嚇唬你,去,去把沙包撿回來。”

那孩子扭來扭去衝著方樹人陳斯江做鬼臉。

方樹人氣得滿臉通紅,擀麵杖微微顫唞著垂了下來,她吸了口氣:“我在窗口看得清清楚楚,郝愛國明明是故意的,做錯事就應該道歉,越是小的孩子越是得好好教育。他上個禮拜把我家玻璃窗砸了,昨天沾了滿手的煤餅灰撲得我家床單上全是手印子,都有人看見的。我媽上門說了好幾回,可你們家大人隻當沒發生,做人總要講講道理吧?”

有幾個四五歲的孩子大聲喊:“是郝愛國丟的石頭,是他弄臟的床單,我們看見了。”其餘幾個老頭趕緊捂嘴的捂嘴,和稀泥的和稀泥。

郝老頭臉上掛不住,騰地起身,一把拽著孫子拉到方樹人麵前:“怎麼?你家樣樣倒黴事都算在他身上?我看你是記仇,以前愛國他爸不就抽了你爸幾皮帶?這院子裡的,誰家沒動過手動過嘴?看來你這報複心根深蒂固啊。來,你打啊,你打我們家愛國試試!”

方樹人眼角發熱,%e8%83%b8口一股鬱氣奔騰著,張了張嘴卻又緊緊抿了起來。姆媽一再說過要忍要忍要忍,總有撥開烏雲見太陽的時候。

顧北武卻笑了起來,伸手去抽她手裡的擀麵杖:“小方啊,你看你儘說什麼大實話,實話總歸不大好聽。你先回去。”

郝老頭一根手指差點戳到顧北武鼻子上,噴出來的口水離方樹人的臉最多相距一厘米:“實話是吧?誰不會說?他爸老顧是你爸的司機,當年第一個站出來揭發你爸。他大哥顧東文,被你當馬騎過的人,帶頭領著大家衝進來的。你怎麼不想著報複他們?就因為顧北武長得好看?你姆媽想什麼大家心裡都有數,怎麼?嫁給烈屬就不用上山下鄉改造思想了?”

方樹人的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最終狠狠瞪了顧北武一眼,扭頭咚咚咚上了樓。

顧北武笑嘻嘻把擀麵杖塞進懵裡懵懂的陳斯江手裡:“哎,老郝啊,小方按年齡叫我叔叔叫你爺爺,什麼叫嫁給烈屬?你孫子不懂事,你比你孫子還不懂事?”

郝老頭眼一瞪,卻被牢牢鉗住了手臂,哎哎哎,怪疼的,顧北武小王八蛋看起來斯文秀氣,力氣這麼大!老子就是不吭聲,不疼不疼不疼。

“你孫子丟沙包,不當心丟到我家斯江,小事一樁。你看我吭聲了沒有?我們男人,氣量大一點,跟小姑娘小孩子計較什麼。算了算了。”顧北武笑得越發真誠。?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郝老頭倒吸了口氣,勉強笑了起來:“哈,哈哈,我怎麼會跟她計較。小孩子之間都是玩玩的,不計較不計較。”那你TM倒是放手啊,怎麼還更用力了。

顧北武哈哈笑:“那就好。斯江,上,把沙包丟回去。”一個“丟”字說得重重的,他對自己外甥女的智商一向很有信心。

陳斯江從懂事始就被顧北武熏陶出成了“小兩麵派”,大人在場時乖巧嘴甜,大人不在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否則必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人家喊她小新疆她就罵回小癟三,人家扯她辮子她就撓一爪子,至於丟煤餅揮舞馬桶刷玻璃彈珠當飛鏢小矮凳當武器,常練手不廢,一聽到“斯江,上”,立刻條件反射輪起手裡的擀麵杖“丟”了出去,壓根沒想起地上的沙包。阿舅說過無數次,衝上去的時候什麼也彆想,手裡有啥就扔啥,亂打就對了。

擀麵杖咣啷落地,郝愛國殺豬般地捂著下巴慘叫起來。看熱鬨的小孩子們哈哈大笑拍手跳腳。

事半功倍的效果真不在顧北武意料中,他把郝老頭祖孫倆拉到一起,笑得特彆慈祥:“斯江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雖然郝爺爺說了你隻是玩玩的,不會計較。但我們家的人可不能這麼缺德,快過來和哥哥道歉。”

陳斯江眨巴著大眼睛,彎腰撿起擀麵杖,嚇得郝愛國一哆嗦。漂亮的小姑娘卻拿出一顆糖遞了過來:“胖哥哥,謝謝你。我請你吃顆糖,你就不疼了,不用謝,再見。”

顧北武滿意地誇了句囡囡真乖,牽了陳斯江轉身就走。外麵郝老頭還沒回過神來,誰TM缺德了?什麼叫謝謝你、不用謝。道歉是這麼道歉的?那對不起是用來乾嘛的?

“哎!顧北武——”

顧北武扭過頭來笑:“對了,老郝啊,沒事你就彆老在樓裡的公共衛生間門口打轉,那幾條門縫太細,看也看不到什麼。真想看,電影院門口報名值勤去,好光明正大檢查女青年有沒有不穿內褲。①”

外麵靜了一靜後炸成一鍋粥。

“戳那娘個X,原來是儂迭格老流氓!阿拉新婦一直港好像有寧偷看伊打浴——(滬罵五字經,原來是你這個老流氓,我媳婦一直說好像有人偷看她洗澡)”

“老郝,你怎麼這麼缺德!”

“打他,打死這個老不要臉的!”

——

202室原來是老洋房的書房,現在是方家母女的住處。逼仄的空間用一塊靛藍的舊布隔出了客廳和臥室,收拾得很整潔。方樹人兩眼紅紅的明顯哭過了,當著陳斯江的麵有點不好意思,接過什錦糖抱了抱她,剛要鬆開,就被陳斯江兩隻小胳膊摟住吧唧%e4%ba%b2了兩口,一大一小%e4%ba%b2密地頭靠頭說起悄悄話來。

顧北武一貫自來熟,朝裡看了兩眼坐回餐桌邊:“玻璃敲碎了用紙糊怎麼行?過幾天黃梅天,七月裡台風天,家裡要一塌糊塗了。”

方樹人不接話,她姆媽梅毓華端了托盤掀開竹門簾,帶進來一股濃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