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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眼裡容不得沙子,旁人不敢勸誡皇帝,他敢勸誡。

隻是張九齡還是那個張九齡,李隆基早已非昨日的李隆基。帝王要一意孤行,哪個臣子又能勸得動呢?

收到信的人是李長安。

[室非懸罄,野有青草。]

是楊玉環的字跡。

信上?隻寫了一行字。

室如懸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

這是出自《左傳》的句子,齊孝公攻打魯國,魯使者展喜勸其退兵。

孝公嘲笑魯國百姓家?裡沒?有存糧田地裡沒?有莊稼,問展喜有什麼依仗覺得不恐懼呢?

楊玉環改動了兩個字。

李長安嘴角越咧越大?。

室非懸罄,野有青草,則她可有恃無恐。

李長安頓時躥了起來,像一隻箭一樣往沈初書房躥。

還讀什麼書寫什麼詩啊,有這一句話在,區區狀元算什麼!

第47章

沈初不急不緩地寫著手下的行卷。

投行卷是大唐舉子必做之事,又?多以?詩賦為行卷內容。

沈初自知他這半個唐朝人與土生土長的大唐詩星們比起來一點優勢都沒有?,若是寫策論,沈初仗著自己?活了兩輩子博覽群書又?有?超前一步的見識還不怵大唐舉子,可詩詞一道上沈初實在是沒多少把握。

唐時科舉不糊名,試前考官將知名之士列於一榜中?,考中?者?多數出自其中?,謂之“通榜”。想要?上此通榜,就要?多方行卷,讓公卿權貴知曉有自己這麼個人。

如今雖說?進士科一年一考,可每次隻取三?十人,每年參考者?卻多達兩千五百,若無?門路,想要?考中?進士的難度不亞於上青天。

雖說?和李林甫不是一路人,可他回長安以?後也必須投一份行卷給?李林甫,不求他看中?自己?,隻求他不要?添亂就好。

這世事,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了。

沈初垂著眸子,提著毛筆的右手穩穩端在半空,紙頁上浮現一個個筋骨清正的墨字。

他學?顏體,寫的卻不是顏體,而是夾在顏體和歐體之間的字體。

自從三?年前見過顏真卿一麵後,沈初就改學?了歐體,隻是他寫顏體寫了三?十年,想要?完全轉變字體沒那麼容易,哪怕練了三?年的字,可如今他下筆卻依然還帶著一絲顏體橫輕豎直的特點,混雜著歐體的奇側險峻與嚴謹工整。

“老師!”

哐當一聲,書房的房門被從外推開。

沈初手腕一抖,白紙上落下一個指肚大的墨點。

沈初心中?無?奈歎了口氣,又?要?再重新撰寫一遍了。

“這幅行卷毀了。”沈初抬頭輕輕睨了一眼李長安,指著紙上的墨團道。

李長安三?兩步走到書桌前,眼神迅速瞥了一眼桌上攤平的宣紙。

“害,還寫什麼行卷啊,今年科舉您一定?是狀元!”李長安嘴裡說?著,手上則迅速將桌上的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毀屍滅跡。

“我已經?給?您托好了關係了,到時候您去考試就行,旁的啥也不用您管,您隻管往試卷上寫您名字,這狀元之位落不到旁人手裡。”李長安斬釘截鐵道。

“那李林甫,老師都無?需搭理他。”李長安得意顯擺著自己?手裡的信,“這是楊玉環寄來的信,有?她罩著你,老師的官途一片平坦。”

在大唐政策上,李隆基會聽李林甫的話,可若隻是一個小小的狀元名頭,李林甫說?一百句話也沒有?楊玉環說?一句有?用。

沈初沉默了一陣,方才緩緩開口:“楊玉環剛入宮,根基尚淺……”

“此言差矣。”李長安%e8%83%b8有?成竹,“老師實在是太不了解人性?了。”

“有?武惠妃珠玉在前,我那%e4%ba%b2爹對新寵妃的待遇必定?會超過武惠妃。武惠妃是三?妃之一,楊玉環就必定?是貴妃,武惠妃能扶持臣子,楊玉環開口想讓李隆基給?她看好的人封官她就一定?能成功。帝王給?新寵妃的待遇必定?會超過舊寵妃。”

尤其是對李隆基這種自詡深情的人來說?,他要?讓楊玉環覺得他和楊玉環才是真愛,他就必須要?表現出來他重視楊玉環超過重視武惠妃。

就和養貓一樣,養兩隻小貓,若想要?讓第二隻小貓覺得它更重要?,那就要?給?它買更昂貴的貓糧,更氣派的貓窩,更多的貓玩具。

李隆基是聰明人,他不會讓楊玉環覺得他不夠“愛”她。

嘴上說?說?誰不會?要?想真讓人相信還是得拿出點實際東西來啊。

沈初盯著侃侃而談的李長安,眉頭顰起:“你為何會對這等?事如此熟練?”

李長安視線遊移:“……嗯,反正就是這樣子,老師你一定?會是今年的狀元。”

支支吾吾就是不說?她為什麼會對李隆基這種渣男心理如此清楚。

“我憑自己?未必不能……”沈初忽然出聲。

兩千五百人考科舉,可狀元之位卻在三?個月之前就定?了他,這對旁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

李長安揮揮手:“就算沒有?老師,那三?十個進士裡也不會有?一個人是僅憑自己?的本事考上的進士。”

“我也不妨告訴老師,通榜如今已經?出來了,裡麵出身最差的一人,也是尚書左丞的子侄。”李長安道。

“通榜若是隻憑借名氣就能上,那風流天下聞的孟夫子為何考不中??靠名聲和自己?的本事頂多隻能考得上明經?科。”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進士科取人隻有?明經?科的十分之一不到,但是一旦考上進士……那也沒啥用,王維還是狀元呢,照樣鬱鬱不得誌。

沈初苦笑:“我明白了。”

他憑自己?一定?考不中?狀元。

“麵子工程終究還需要?做一做,如今已經?六月了,再有?三?月今歲科考就要?開始了,老師也該去長安投一投行卷了。”

李長安厚著臉皮拿起墨條隨便?磨了兩下,從一遝新紙中?抽出一張鋪在桌上,又?把方才沈初隨手擱下的毛筆拾起來塞進沈初手中?,最後才轉身離開,行到一半又?回頭道:“我這次恐怕無?法和老師一同回長安了,這就要?到了豐收的時候,漳縣這邊離不開我。”

“百姓最重要?。”沈初抿%e5%94%87笑了笑。

“開考之前我一定?趕回去。”李長安偏了偏頭,“王昌齡可以?先隨老師一同回長安,讓他帶著我的名帖去吏部?。”

“你居然不多留王昌齡一段時間?”沈初挑眉。

李長安哀歎一聲:“再留下去,孟浩然的夫人也要?管不住他們喝酒了。再說?邊關才是王昌齡的歸宿,我日後肯定?會去邊關待幾年,到時候再聚也不遲。”

“我去備宴給?老師餞行。”

李長安蹦蹦跳跳離開了書房。

沈初站在書桌前,看著麵前的白紙。

陽光從窗欞中?透進來,將微黃的紙頁照成金黃色,許多東西壓在沈初心頭上。

過了許久,沈初才提筆沾墨,在白紙上寫下一行行小字。

卻不是他的行卷,而是一篇論文。

《彌封與譽錄科舉製度的演變》

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一寫就是三?個時辰,寫到月上柳梢,書房中?點起了燭火,這篇五千字的論文方才完成。

沈初扭動著自己?僵硬的手指,看著桌麵上這厚厚一遝論文,臉上卻不見笑意。

他靠在椅背上,搖了搖頭,將他寫了一下午的論文拿起來舉到燭火上,火苗很快就點燃了紙頁。

沈初將紙頁拋至地上,看著他的心血化作飛灰。

行不通,統統行不通。

大唐的科舉製不公平不在於糊名不糊名,而是在於世家,隻要?世家大族還在,科舉製就永遠不會公平。

五姓七望的子弟都不屑考科舉,考科舉能分到的官位還比不上他們父輩蔭蔽的官位。就算科舉公平了又?能如何?官員想要?升遷不還是照樣要?依附世家和權貴。◎思◎兔◎網◎

沈初輕歎一口氣。

就連他自己?,也需要?依靠權貴才能中?第。

第二日,李長安在府邸中?給?沈初辦了個小小的餞行宴,沒有?大操大辦,隻請了幾個%e4%ba%b2近之人。

宴會散去,天色已經?黑了,沈初和李長安送彆了友人後就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初卻睡不著,他今夜飲了許多酒,都是他%e4%ba%b2手釀的酒,酒的度數比大唐普通美酒度數要?高上許多,喝得沈初也有?些?醺醺然,躺在床上實在是輾轉反側,索性?乾脆坐到院子中?,仰天望著明月。

“老師亦未寢?”隔壁房頂上忽然冒出一個小腦袋瓜來,衝著他招手,“那邊有?梯子,老師順著梯子就能上來。”

等?到沈初上了屋頂才發現這屋頂上竟然彆有?洞天。

這一片屋頂上沒有?鋪瓦,而是用一整塊石板留出了一個可以?容納三?個成年人躺下的平地,上麵還鋪了一層刷了木漆的木板和一層茅草。

“我專門找匠人改造出來的地方。”李長安盤著%e8%85%bf對沈初招手。

“老師在宴會上情緒就不對,我從前從未見你喝過那麼多酒。”

沈初做到李長安身邊,也盤%e8%85%bf靠在旁邊高出一節的牆上。

他搖了搖頭:“我有?喝那麼多酒嗎?”

“你喝了一斤酒。”李長安撇撇嘴。

“這酒度數低,無?事。”沈初%e8%88%94%e8%88%94嘴%e5%94%87。

“好吧。”李長安本來就不是想計較酒,“從昨日我找完老師,你就悶悶不得的,可是覺得我濫用職權違背了老師的初心?”

沈初眉眼彎彎溫聲道:“你不用,旁人也會用,我擠下去的又?不是那些?真正苦讀之人的狀元位置。”

“何況就算我自己?考,我也有?自信憑借我自己?的才華考入前三?之列。”沈初看起來是真的醉了,他得意衝著李長安比劃動作。

“你老師我當年是a省的文科高考狀元。”

誰還沒憑自己?本事考過狀元啦?

李長安摸摸鼻子,乾笑了一聲。

她沒考過。

兩個人就這麼相對坐著,誰也不說?話。

隻有?蟬鳴聲和鳥叫聲。

彎月如鉤,月朗星稀。

“我回長安就先不回家了,你要?想找我,就去大慈恩寺找我。”

沈初忽然開口。

進長安趕考的外地書生多住在大慈恩寺。

“我要?結朋黨……”沈初喃喃道。

他曾經?是因為不善應酬才被院長排擠的,論文發了一篇又?一篇,職稱卻年複一年的不變。

李長安忍不住開口:“老師不必為難自己?,我可以?……”

“你是我的學?生,沒有?學?生保護老師的道理。”沈初打斷了李長安,“安史之亂當前,我行的是救國救民之舉,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