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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62 字 2個月前

言兩語能囊括的。

“時間太急了。”餘老夫人木著臉,忽然說,“我原想著,等元直辦完這趟差事回來,就勸他和離的,可他等不及,說走就走了。早前我聽說金娘娘把她送上過龍床,就知道這事不妙,可元直吃了迷魂湯,一門心思要把人娶進門。也怪我含糊了,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好好待人家,人心總是肉長的。可我萬沒想到,宮裡這麼不依不饒,有夫之婦也還是日夜惦記著,叫人怎麼處?這會兒可好,元直沒了,還沒出月,就大夜裡登門了,傳出去成個什麼話。”

塗嬤嬤歎了口氣,“有什麼法子,那是皇上,不是尋常爺們兒。”

老夫人說是,“咱們還得感恩戴德呢。”一壁說,一壁垂眼看懷裡的孩子,“不過為著清羨,咬碎了牙我也得忍著。元直雖沒了,咱們還得圖後計,不能讓族裡那些人來吃絕戶。這事兒……雖窩囊了點,但隻要人還在我們餘家,就偏頗得不多。”

塗嬤嬤聽了,著實感慨老夫人的不易。一輩子起起伏伏經曆了那麼多,已經修煉出了鋼筋鐵骨,再大的委屈也能往肚子裡咽。

清羨還小,不懂那些,仰著頭問:“祖母,什麼是吃絕戶?”

老夫人娓娓告訴他:“就是家裡沒男丁了,沒人支撐門戶。家業傳續不下去,旁支的那些族%e4%ba%b2打咱們的主意,把祖母趕出去,露宿街頭。”

清羨“呀”了聲,緊緊抱住老夫人的胳膊,“我陪祖母一起出去。”

老夫人失笑,摸了摸他的小臉道:“咱們都不出去,清羨是男丁,咱們家不是絕戶。”

靜下心來,翻開書頁接著教孩子讀書,隔壁院兒裡的事就裝聾作啞,不要去過問了。兒子都沒了,還在乎那些做什麼。老夫人是明白人,心裡隻有一個念想,把清羨好好撫養長大,保持這門頭不倒,才是頂要緊的。

那廂皇帝站在廊子上,靜靜看小佛堂裡的人拈香擦灰。供桌上的兩盞燭火跳動著,照出她窈窕的身段,因是孀居,穿著素色的褙子,腰身掐得瘦長,看上去人很單薄。

可就是這麼一個柔弱的女人,卻有那麼大的本事,攪得他方寸大亂。他狠狠盯著那背影,很想知道她現在轉過身看見他,會是怎樣一副神情。她已經察覺他什麼都知道了嗎?也許她對葉鳴廊說的那些,是她最後的試探。但那又如何,各自心知肚明,不妨礙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隻要她願意敷衍,他就願意配合。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卑微,一步步泥足深陷,哪怕知道她在騙他,他也願意徜徉在美夢裡,不想清醒。

可她這次委實是傷了他的心,為什麼她的執念那麼深,深到不惜傷害自己。他在乎的並不是她的完璧之身,在乎的是她心裡究竟有沒有他。哪怕隻有些微的一點喜歡,也不至於這樣不惜代價地利用他。

想明白了,也看透了,他知道她心裡憎恨他,由恨轉愛,沒有那麼容易。可他偏要強扭,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把她禁錮在身邊,除非她死或是自己死。

提起織金的曳撒,他舉步邁了進去,她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方才回頭看了一眼。

可惜她的眼睛裡沒有驚訝,平靜如深海,隻是輕輕道一句:“你來了?”

他忽然五味雜陳,沒有故作的意外和驚喜,對方的舉動都在自己預料之中。某些真相緊貼在窗紙上,隻要輕輕一捅就破了,可誰都不願意伸出手指。

他調轉視線,看向神龕裡供著的牌位,曾經叱吒風雲的錦衣衛指揮使,如今就蹲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而那個要他命的人卻在給他敬香,細想起來莫名諷刺。

“死人的靈位應當送進祠堂,擺在生人的院子裡不合規矩。”他啟%e5%94%87撂下一句話,“搬走。”

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即便左右沒有禦前的人,他也照樣可以擺布在場的下人。

他天生有種威懾力,說出來的話,誰敢置若罔聞。邊上的聞嬤嬤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把神龕裡的牌位撤了下來,期期艾艾的喚了聲少夫人。

如約並未阻止,淡聲道:“依著皇上的意思行事,叫人去開祠堂的門,仔細把神位包好,彆淋了雨。”

聞嬤嬤說是,退到小佛堂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如約一向不喜歡跟前有太多人,因此這院子一到入夜就冷冷清清,唯剩院門上守院的兩個婆子。但因皇帝一來,連守門的都被遣走了,所以這漆黑的雨夜裡隻剩他們兩個,在這小佛堂上各懷心事地對峙,彼此誰也不肯服軟。

皇帝看著眼前人,他早知道她的來曆,也料準她不可能和餘崖岸圓房,那天放她回去都是試探,試探餘崖岸是否會違逆他,也試探她究竟對自己有沒有情。結果他輸得一敗塗地,他盤弄得了滿朝文武,卻唯獨料不準她的心。

如果她反抗再激烈些,甚至隻要喊一聲救命,安插在餘府的人便會衝進去解救。可她沒有。為什麼後來杳無聲息了?因為她是自願。

當時他震怒,沒有往深處去想,等她有意透露給葉鳴廊時,他才驚覺她居然可以對自己這麼殘忍,他到底還是沒能逃%e8%84%b1她的算計。

現在,兩下裡虎視眈眈,她想印證的事實都印證了,再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也不用陽奉陰違了。但不知什麼緣故,誰也沒有再進一步,他舍不得感情,她舍不下偽裝。

歎了口氣,他還是向她伸出了手,“朕冒雨到訪,夫人不高興嗎,怎麼也沒個笑模樣?”

她的%e5%94%87角方仰起微微的弧度,“臣婦被皇上驚著了,深更半夜直入內宅,實在不合禮數。”

他一哂,“禮數,是用來束縛庸人的。朕是天下之主,要是被這些繁文縟節所累,那這個皇帝當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探出的手沒有收回,他一直在等著她自願降落。堅持了一會兒,她終於妥協了,抬起手,青蔥般的指尖搭在他掌心,全是敷衍,全是糊弄。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他認定的姑娘,幾番自欺欺人都要繼續深愛的姑娘,其實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巨大的淒涼籠罩住他,他還是不認命,緊緊握住她的手,蠻狠地一拽,把她拽得撲進他懷裡。

他俯下高高的身量,在她耳邊輕聲細語,“以前你是有夫之婦,現在你是孀居的未亡人,朕要和你在一起,誰也不敢過問。夫人,這餘家還有什麼可留戀的,莫如跟朕走吧,朕許你高位,讓你風光無限,你願意嗎?你曾說過的,要永遠和朕在一起,隻有我們兩個人。朕能做到,那麼你呢,你可以嗎?”

他語調幽幽,比外麵深寒的雨夜還要徹骨。如約想讓,可惜讓不開,他緊緊扣住她,不讓她有逃%e8%84%b1的餘地。

既然避不開,那就不必強掙了,她筆直地站著,聲氣兒強硬,“您說過,我若是不願意困在那座四方城裡,您答應陪我在市井裡生活。怎麼,金口玉言不算數了,您要把我帶進宮,囚禁我麼?”

他說怎麼會呢,“朕要做成一件事,從不強人所難。你知道為什麼?”

笑意從%e5%94%87角褪去,如約問:“為什麼?”

“因為覺得為難的人,都已經死了。”他說著,慢慢從她耳邊撤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細凝視她。他眼眸深濃,像無底的深淵,調笑著,“朕以前隻覺得你合朕的脾胃,卻沒想到,夫人長得這麼美。朕好像愈發地喜歡你了,深深迷戀,無法自拔,餘夫人,你可要給朕一個交代啊。”

張口閉口“朕”,各自的立場,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如約格開了他的手,“皇上是一國之君,和我這樣一個寡婦糾纏不清,有損您的體麵。”

他笑了笑,渾不在意的樣子,“體麵值幾個錢?朕的體麵,不是早就被夫人撕扯乾淨,連半點也不剩了嗎?”

他一向優雅從容,甚至是光明磊落的,讓人忘了他早前也是玩弄權術的好手。他和她之間暗潮洶湧、刀來劍往,尤其那隱而不發的怒氣,和強作鎮定的語調,讓他像個陰暗的影子,從四麵八方漫漶侵襲而來,要把她淹沒似的。

所以再也沒有裝傻充愣的必要了,如約道:“皇上的體麵,哪裡是臣婦撕扯的,一切都是皇上自願,不是麼?”

他聽了微揚起眉,傲慢地點頭,“夫人言之有理,確實是朕自投羅網。不過朕記得你說過,朕隻要做好垂治天下的明君,好人的帽子,朕戴著不合適。所以朕往後也不在乎那個正人君子的頭銜了,朕隻要自己高興,隻要夫人高興,就算要殺幾個人助助興,那也是小事一樁。夫人說,還想殺誰?隻要朕做得到,一定滿足夫人的願望。”

如約緊抿住%e5%94%87,狠狠望著他。還要殺誰,他難道不知道嗎,還要明知故問。▲思▲兔▲在▲線▲閱▲讀▲

他卻笑了,“你這麼看著朕,會讓朕誤會,你下一個要殺的人是朕。”

如約調開了視線,“皇上說笑了,臣婦敬您還來不及,怎麼會想殺您呢。”

“隻有敬嗎?沒有彆的了?”

他的目光裡,不可自抑地帶上了哀懇和希冀。今天漏夜來這一趟,其實誰贏誰輸,已經顯而易見了。兩個人周旋拉鋸,誰也聽不到對方一句真心話,但他仍是止不住地渴望,盼她對他還有感情,這麼長時間的來往,就算是裝,也該裝得心念動搖了。

可她是鐵石心腸,說出來的話沒有溫度,“您是天下共主,除了要敬要畏,不該再要其他了。貪多嚼不爛,難道您沒聽過這句話嗎?”

他眼裡的光熄滅了,視線忽然模糊,慌忙彆開了臉。

“對,你說得對。”他深吸一口氣,岔開了話題,“朕來了這半日,夫人讓朕站在這裡說話,恐怕不是待客之道。請朕去你的閨房坐坐吧,朕和夫人這麼相熟了,不必忌諱太多。”

如約略沉默了下,轉身走到佛堂門前,無聲地比了比手。

他提起曳撒邁出門檻,廊外細雨紛飛,簷下懸著的燈籠光斜打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如約順著長廊往前,徑直把他引進上房,一麵請他坐,一麵斟了杯水放到他麵前,“夜裡沒有侍奉茶水的人,慢待皇上了,還請見諒。”

皇帝垂眼打量這杯盞,打趣問:“水裡有毒嗎?”

如約一哂,“若是有,皇上敢喝嗎?”

結果他絲毫沒有猶豫,端起杯子一飲而儘,“朕就賭一賭,看夫人舍不舍得現在殺我。”

如約怔了下,本以為他事事謹小慎微,這盞茶是無論如何不會喝的,誰知又一次失算了。他說舍不得現在殺他……為什麼舍不得,怎麼會舍不得?餘崖岸說過,他們都是她的仇人,不能因他沒有動手,就分出三六九等。

看著空空的杯盞,實在有些懊悔,早知如此,應該做足準備的。

就在她暗自遺憾的時候,他卻放下杯子逼近她,那山一樣高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案上的燈光。

“餘夫人,夜寒雨急,朕今晚不回去了。”

如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