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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251 字 2個月前

臣婦就照著這個花樣動針線了。”

太後自然無可挑剔,複又叮囑了幾處務要留意的地方,如約一一記下了,方才從帳中退出來。

因行在一圈圍上了行障,命婦們隨侍的婢女都留在了行在之外,這一程,她是獨自一個人走的。

天上星輝點點,月亮卻不見了蹤影,她就著遠處的光向前,走了約摸二十來步吧,見不遠處有個身影,正在暗處徘徊著。

那是誰,她心裡自然明白。待走近些,訝然叫了聲萬歲爺,“我以為您回去了呢……”左右瞧了一遍,“您在等人麼?”

這是明知故問,皇帝卻不能承認,隻說:“先前太後那些話,讓朕拿不定主意,所以逗留了片刻。”

如約了然頷首,“太後老祖宗話雖嚴厲些,卻也是舍不得宜安太妃。”說罷又款款朝他褔了福身,“臣婦感激萬歲爺體恤,向萬歲爺謝恩了。”

她說話留白,皇帝倒產生了揶揄的興趣,“夫人這謝,來得莫名,謝朕什麼?”

他向來在底下人麵前不苟言笑,如今眼角帶著盈盈的笑意,連五官看上去都柔軟了不少。

如約仔細設想過,自己要是直截了當謝得明白,是不是就能引他往邪路上狂奔?也許會卓有成效,但得來太容易,接下來就得填進去更多,才能滿足他日益龐大的胃口。

相較於赤摞%e8%a3%b8的情[yù]勾纏,可望不可即才更具悠長的餘韻。她就要他念念不忘,難以得手,久而生怨,那麼不需要她再引導,他自然會把餘崖岸視作眼中釘。

所以她答得委婉,“萬歲爺對外子委以重任,是我們夫婦的榮耀。外子因公奔忙,臣婦也略得清閒,這都是萬歲爺的恩典,臣婦怎能不對萬歲爺感激涕零。”

皇帝聽了,心下雖有些失望,很不願意她一口一個“外子”、一口一個“我們夫婦”。但不可否認,她進退有度,是位端莊高潔的小夫人。

因為敬重,更不能輕舉妄動。像賞看一盆花,明明那麼鮮豔可愛,你要是折了它,它很快就會枯萎凋謝。所以他隻能按捺再按捺,即便心裡已經擰了十八道彎,麵對她時,還是得保持得體的言行,不能因過於澎湃的情愫,嚇著了她。

微微舒了口氣,他的謹小慎微,讓他覺得自己沉浸在一個悠長而溫軟的夢裡。夢裡他不是殺伐決斷的帝王,他是一個心有愛慕,切切惦念著她的男子。哪怕隻得她一個微笑,或多說兩句話,也讓他覺得一切值得,不枉這陣子的坐立難安。

“你陪朕……走一程,”他沒有察覺,自己的語調裡帶了幾分卑微的意味,“好麼?”

如約說好,“這行障圈得大,清淨得很。”

兩個人相視,都抿%e5%94%87笑了笑。

四下沒有第三個人,不知什麼時候,連康爾壽也不見了。高高的帷幔隔出了一個純淨的世界,沒有喧囂紛擾,隻有天頂的星子看得見地上的一切——應當不會告訴月亮吧!

皇帝鮮少有這樣的體驗,他一直是被眾人環繞的,即便在晉王時期,也沒有時間和一位姑娘,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漫步徜徉。

可是如今,卻從她身上嘗試到一種全新的情感。他忘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那些外在的權力,是靠著無數彎下的脊梁扛起的,一旦遠了,隻有彼此,反倒可以平等地對話,就像兩個普通人一樣。

鞋底踩踏過柔軟的青草,發出沙沙的聲響,如約見他沉寂,偏頭問:“萬歲爺在想什麼?”

皇帝“唔”了聲,“想這夜好寧靜,朕已經許久沒有在晚間出來散散了。平日政務很忙,忙得沒有空閒思量其他,等閒下來,又覺得無從說起……朕今兒逾越了,邀夫人同行,先前你也瞧見太後對朕那幾句話了,你心裡,八成也有些瞧不上朕吧,如此不受太後待見。”

如約心下冷笑,可不是麼,篡了她長子的位,還把唯一留下的血脈趕儘殺絕了。做了這麼多喪良心的事兒,太後不待見,不是應當的嗎。

但想雖這麼想,話自然不能這麼說,要昧著良心極儘圓融,“萬歲爺言重了,臣婦不敢有這樣的想頭。您是萬乘之尊,天下共仰,世上誰人家中不鬨家務呢,受長輩擠兌幾句,大可不往心裡去。”

皇帝一哂,“鬨家務?從前到後這場變故,你覺得隻是鬨家務嗎?”

自然不是的,輕飄飄一句鬨家務,何等不負責任。他們兄弟爭權奪勢,卻害了千百條性命,當年東宮的那些官員幾乎被斬草除根,他們的冤屈,不是一句鬨家務就能掩蓋過去的。

她心緒起伏,很想責問他,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可是話到嘴邊不能出口,最後隻化作一聲幽微的歎息,“臣婦是小女子,不懂那些大道理。我隻知道天下如今太平,百姓也安居樂業,萬歲爺是勤政的好皇帝,這就夠了。”

她的話一句一句入耳,他低下頭,垂眼看著皂靴落下來,踩彎了那些青草的腰,“如果朕說,朕不當這個皇帝就活不了,你信嗎?”

如約站住了腳,眼裡帶著似笑非笑的光,點了點頭,“臣婦信。”

每一個謀朝篡位的皇帝都是被逼的,若不是被逼,史書上就不好記載了。

他沒去探究她為什麼答得斬釘截鐵,悠悠抬起眼,望向廣闊的天幕,忽然問她:“你見過鳥巢中的雛鳥嗎?父母喂食,總是先緊著強而有力的那隻,弱小的則棄之不顧。然後大鳥羽翼漸豐,為了爭搶先機,一次次試圖把弱小的那隻頂出鳥巢。可是有一天,雛鳥長出了尖利的喙,狠狠咬斷了大鳥的脖子。所以究竟是雛鳥太陰毒,還是大鳥罪有應得,依夫人之見,何如?”

如約知道他在暗喻,皇位爭奪你死我活是常事,不管是被迫反抗,還是生來愛權柄,都無可厚非。但東宮的官員何其無辜,也許路並不是他們自己選的,他們隻是奉了先帝的命,當了太子的屬官而已,就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嗎?

她有太多的不平,可惜當下無法和他理論。這個話題也不該再繼續下去了,若是說得再深一些,她怕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於是含糊地笑了笑,“成王敗寇,古來如此。既登高位,總要放棄一些世俗的東西,您隻做那個垂治天下的明君就是了,好人的帽子,您戴著不合適。”

話音方落,皇帝便調轉視線望向她,神色複雜難辨。半晌忽而一笑,“夫人說得很是,朕已登高位,錯也是對,何必在乎那些世俗的名頭。那麼眼下朕有個問題,想請教夫人,朕心裡裝著一個人,礙於禮教惶惶不可得。依夫人之見,朕是應當動用手上權力達到目的呢,還是繼續隱忍,掙個好人的名聲?”

第52章

這個刁鑽的問題像一柄刀,劃開了彼此間半遮半掩的薄紗,至少皇帝是這麼認為的。

心跳隆隆,他想起年少的時候,站在先帝麵前等他評點文章,也是一種類似生死難斷的驚惶,緊張得掌心生汗,不知道接下來自己的命運會是怎樣。

子對父,有天生的敬畏,那是應當的。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現在的自己,在麵對一個女人時,竟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

提心吊膽,微微暈眩,他看著她的臉,渴望又擔憂。這種複雜的感情讓他手足無措,他才明白由愛生怖,竟是如此念力驚人。

可她究竟明不明白呢?若說明白,她的眼睛清澈如泉,看不見一絲不安;若說不明白,她明明那麼剔透,怎麼會看不穿他的困惑?

可她就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他早就巨浪滔天了,她還是小溪裡涓涓的流水。

她和他不一樣。

她可以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頭頭是道地同他分析,分析之前不忘吹捧一句,“能被萬歲爺惦念著,那位姑娘該是多大的造化呀!不過萬歲爺說礙於禮教,那麼臣婦想著,還是三思而後行吧。倒不是為著萬歲爺貪圖好人的名頭,是為成全那人的體麵。”

他不甘心,有些負氣地說:“朕可以給她尊榮,給她想要的一切。”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網⑤友⑤整⑤理⑤上⑤傳⑤

如約笑道:“萬歲爺不該想著過後她能得到什麼,而是應當考慮之前她會先失去什麼。恕臣婦直言,要是兩情相悅,也不會令萬歲爺為難了。萬歲爺有慈悲心腸,已然都隱忍到了今天,也不在乎再等一陣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守得雲開了,到時候兩下裡不為難,在一處也順理成章,這樣不是更好麼。”

她說得誠懇又務實,終於讓他動蕩的內心,漸漸平複下來。

朦朧中凝視她,他已經可以確定,她確實是聽懂他的話了。但她的意思也明明白白,不能夠。

雖然她給了他一點希望,說什麼守得雲開……但這不是為了敷衍嗎?她還是心有忌憚,不敢徹底得罪他,所以委婉地勸退他,希望有朝一日能“不為難”。

皇帝輕歎了口氣,看來是自己過於急進了,冒冒失失一番話,嚇著了她,也壞了自己的威儀。

他得重新把這份體麵拾掇起來,隻得換了個話風,笑道:“餘夫人言之有理,朕是一時情急,沒顧上那麼多。所幸有夫人當頭棒喝,才讓朕免於出錯,朕應當謝謝夫人。”

如約擺了擺手,“萬歲爺這麼說,臣婦哪兒敢當呢。不過是信口胡謅兩句,讓萬歲爺見笑了。”

話到這裡,客套又生分,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如約來說才是最好的。

彼此沉默下來,在這行障圈起來的小世界裡,踏著細碎的星光並肩走了一程,再往前,就是白紗燈籠的地界了。

幾乎是心照不宣地,兩個人自發讓開一些,邁進了燈火輝煌的去處。誰也不知道前一刻,曾有那樣一場暗潮洶湧的對弈發生過,這份跌宕的心緒,如今已像水麵上的漣漪,一圈圈地震蕩開,漸漸歸於平靜了。

如約還是保持著得體的言行,將要走到行障的出口處,頓住步子回身衝他溫和地笑了笑,“夜深了,萬歲爺早些回去吧。荒郊野外蛇蟲多,彆擾了聖駕。”

皇帝點點頭,想起她的傷處來,“你好些了嗎?”

如約說好多了,“已經結了痂,不疼了。”

他方才放心,又恢複了一貫儒雅淡漠的樣子,“今晚和夫人談起的這些話,不足為外人道。請夫人替朕周全,就算在餘大人麵前,也不要提起半分。”

如約說自然,“請萬歲爺放心。”

皇帝想了想,複又叮囑了一句,“這兩日要加緊趕路了,入了遵化路途顛簸,即便坐在車裡也要小心。還有,朕聽蘇味說你胃口不好,無論如何要儘力多吃一些,身底子好了,才不易中暑氣。”

他一樣一樣吩咐,她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反倒慢慢消失了。

大約是想起了婚姻中的困惑吧,她低頭應著是,一麵道:“萬歲爺這心田……叫臣婦說什麼好呢。那麼些繁重的政務壓在肩頭,還不忘看顧臣婦,讓臣婦感激涕零。”

這段話裡有對天恩的敬謝,想必也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