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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階上 尤四姐 4333 字 2個月前

呼:“姑娘這就回去了?”

如約點點頭,穿過遵義門,走在南北筆直的夾道裡。

腳步茫然,心緒像欲斷的弦絲,虛浮地飄在半空中。不住籌謀,不住失敗,灰心得無以複加,實在不知道這麼沒用的自己,留在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原本隻差一點兒,不過三四尺的距離罷了,明明有很大勝算的,沒想到忽然殺出個程咬金。如果餘崖岸不出現,康爾壽不來回稟,隻要再給她一彈指,她就能為全家人報仇了。

可就是這麼不順利,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是慕容存命不該絕嗎?

她確實失望,但失望過後並不氣餒,宮女二十五歲放出宮,她今年才十七,還有八年。整整八年時間,總會找到合適的機會。

重新振作起來,他們這樣的人,注定要經過無數次的淬煉。以前不明白楊穩的沉著,但到現在,似乎慢慢能夠體會了。

挺了挺%e8%83%b8膛,邁進琉璃門,永壽宮裡的氣氛如預想的一樣凝重。廊下站班的人都有些打蔫兒,看見她,拿眼神慰問她。大夥兒都知道,繪雲這回害人害己,險些又坑死她。

乾珠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了出來,壓聲問:“沒事兒吧?皇上沒降你的罪吧?”

如約搖搖頭,“繪雲姑姑怎麼樣了?”

乾珠一手罩住了嘴,湊在她耳邊說:“康掌事進來,二話不說就要提人。娘娘出來追問,才聽說她在萬歲爺的靴子上動了手腳。康掌事說,宮人之間不對付是常事,但她不該觸犯萬歲爺。這回是犯了大忌諱,瞧在她殉葬的姐姐情麵上,不要她的命,但家裡的功勳沒了,著人傳話給她哥哥,讓把人領回去了。”

如約五味雜陳,但很快硬起了心腸,“還活著就好。”

宮中的爭鬥一旦牽扯上了主子,就是你死我活。要沒有上巳節那一推,自己也不會和她過不去。雖說對她還是有些愧疚,但為了免除後顧之憂,隻好對不起她了。

她們這裡說話,那廂水妞兒從殿內跨出來,小聲喚:“魏姑姑,娘娘叫您呢。”

如約聽了忙跟進去,進去自要扮出一臉受驚的可憐相來,上金娘娘跟前納了福,哀聲道:“奴婢把東西送進養心殿,萬歲爺當即試了,沒曾想剛走兩步,靴子就開了口。萬歲爺震怒,奴婢嚇得魂飛魄散,要不是進門那會兒就想著替繪雲姑姑請賞,這事兒就落在奴婢頭上了。”

金娘娘一手搭著炕桌,腦袋都耷拉下來,垂頭喪氣道:“繪雲這脾氣,太過爭強好勝,我早知道她會有這一遭的。她毀了,我不可惜,可我就是覺得晦氣,怎麼我的永壽宮老出事兒,一樁接著一樁,都在萬歲爺那兒登了小賬了。”

這時候就應當儘量寬慰了,如約道:“她不是娘娘帶進宮的,誰也不能因她怨怪娘娘。”

金娘娘歎了口氣,“你是我身邊的人,自然這麼想。可事情落到那起子人嘴裡,都會笑話我管教不力。”說著又瞧了麵前的人一眼,“好在你平安回來了,要是一氣兒出去兩個,我豈不無人可使了!我問你,萬歲爺問起我沒有?他要處置繪雲,想沒想過我的處境?”

其實宮裡的這些娘娘們都是可憐人,對皇帝有指望,無一刻地不在惦記著聖寵,惦記著皇帝這個人。

如約不能扯謊,隻好儘量說得圓融些,“萬歲爺因怕娘娘傷心,吩咐了康掌事來處置。話雖未明說,但也顧念著娘娘的麵子,不叫大肆宣揚。”

金娘娘背靠著窗框,慘然眨動了下眼,“你說,萬歲爺還會再來嗎?繪雲把他給得罪了,他不會遷怒永壽宮,長久冷落我吧!”

如約說不會的,“金閣老是內閣首輔,皇上的膀臂,有閣老在,皇上會一直抬愛娘娘。”

可是靠山山要倒,這話竟一語成讖了。

今年剛辦完的春闈,選拔出了前三甲,會元放榜之後迫不及待求見首輔,拜在了門下。轉過天來,第二名一狀告到翰林院,指科舉出了漏洞,有人事先知道考題,請求朝廷徹查。

這麼一來,金閣老的處境就尷尬了,皇帝朝會上大發雷霆,矛頭直指內閣。金閣老是內閣首輔,幾乎避無可避地,經受了一番狂風暴雨。

散朝之後,金閣老像被淋蔫了的菜芽,失魂落魄坐在路邊的茶寮喝了杯茶。看兜著頭巾的店家忙進忙出,一會兒添柴一會兒泡茶,忽然生出些許感慨來,其實做平頭百姓安穩快活,也沒什麼不好的。

宦海沉浮,今日不知明日事,誰能預料自己的下場。近來錦衣衛又開始四下活動,東廠也逐漸壯大,廠衛聯合,鬨得人心惶惶……他摸摸頭上的烏紗帽,總覺戴得不結實,怎麼調整都不合適。

是腦袋大了?還是帽子小了?

金閣老內心淒惶,後脖子有涼颼颼的冷風,頭頂上還懸著一把利刃。

自己仕途近來有些不順,各種麻煩接踵而至,本以為能依靠女兒在皇帝耳邊吹吹枕頭風,不想又出了打死宮人的事。好好的貴妃,一下子降成了嬪,真是丟人又窩囊。

更窩囊的還在後頭。

金閣老剛呷第二口茶,錦衣衛就到了茶寮外,壓著繡春刀,堆著滿臉笑,請他去衙門坐坐。

金閣老一蹦三尺高,去錦衣衛衙門能有什麼好事,難道皇上打算偵辦他了?

錦衣衛也擅長兩麵三刀,和風細雨地說沒事兒,“就是有些小事情,要向閣老求證。閣老放心,至多一炷香就讓您回家。”

金閣老隻好整了整麵色,跟著錦衣衛走了。臨走之前把茶錢付了,還另打了賞,畢竟首輔的氣派不能丟,到哪裡都得體體麵麵地。

不過一炷香,屬實是往短了說的。金閣老一去良久,消息很快就傳進了永壽宮。

金娘娘慌了,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這可怎麼好,錦衣衛做什麼要找我父%e4%ba%b2?他可是助皇上登基的大功臣啊!”

但功臣這種東西,事成之前乃中流砥柱,事成之後就成了汙點。哪個皇帝都不喜歡有人時常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狀,然後拿帶著泥漿的破抹布,反複擦拭乾清宮的禦案。

“不成,我得去見皇上。”金娘娘說話就要走。

如約攔不住她,隻能跟她一同前往。路上還在不住勸她:“娘娘千萬彆提功臣那兩個字,功臣是皇上賞封,不是臣子自封的。娘娘要是說漏了嘴,非但幫不了閣老,還會給他帶去災殃。”

金娘娘腳下站了站,好像明白過來一點兒,惶然點了點頭。

直奔養心殿,皇帝不在,又奔乾清宮,皇帝在偏殿裡務政,招臣工議事。金娘娘沒辦法,隻得在圍房裡候著,足等了有半個時辰,才見那些大臣從日精門上出去。

這回可再也忍不住了,金娘娘匆匆忙忙求見了皇帝,進門就哭起來,“萬歲爺,我父%e4%ba%b2犯了什麼錯,被錦衣衛叫去了?您好歹過問過問,彆讓錦衣衛磋磨他,臣妾求求您了。”

她撲倒在皇帝腳邊,梨花帶雨聲淚俱下。

皇帝冷著臉,蹙起了眉,“有話就好好說,又哭又喊,體統全無。”

金娘娘怔住了,眼裡含著淚,哭聲哽在了嗓子眼裡。

如約見狀,忙要上前攙扶,可皇帝卻發了話,“你彆扶她,讓她自己起來。”

第22章

金娘娘驚得四肢僵硬,臉色也忽地慘白,下不來台之餘,心裡隱約升起一種預感,難道金家要敗了嗎?//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的宮女,見她跪著不許來攙扶,這是打她的臉,還是皇上有意抬舉底下人?

金娘娘又氣又怕,腦子裡嗡嗡作響,但跪著總不是辦法,底氣全無,形容兒也不好看。於是隻得蹣跚站起來,那一瞬間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抽泣著,可憐巴巴地望著皇帝。

皇帝臉上沒有不悅,神情也疏淡一如往常。像勒令孩子跌倒要自己站起來的大人一樣,眼神裡帶著幾分無奈,見她抽抽搭搭,調開了視線,“朕這裡忙著呢,你先回去吧。”

金娘娘卻不能從命,上前抱住了皇帝的胳膊,哀聲央告道:“臣妾不回去,我隻求萬歲爺一句話,我爹不會有事兒吧?他可是我的至%e4%ba%b2啊,萬歲爺不瞧僧麵瞧佛麵,念在臣妾服侍您一場,就寬恕了我父%e4%ba%b2吧。”

皇帝被她糾纏得不耐煩,強行把手臂從她懷裡抽了出來。

“朕也不知道錦衣衛為什麼要請金閣老,想是有些小事要問訊,至少消息還不曾傳到禦前,就說明出不了大事。但恪嬪,這件事過後,望你要好生勸導你父%e4%ba%b2,為臣者須小心敬慎,常懷勤謹之心。總不能仗著自己有功,女兒又在宮中為妃為嬪,就把朝廷綱紀不放眼裡。”

這番敲打的話,說得金娘娘一腦門子冷汗。

她半張著嘴,啞然道:“萬歲爺,我父%e4%ba%b2一向忠君事主,怎麼會壞了朝廷綱紀?臣妾願意拿自己的性命為父%e4%ba%b2作擔保,求萬歲爺明察,求萬歲爺顧念。”

皇帝一哂,“何必說這些。他是內閣首輔,錦衣衛絕不敢隨意誣陷。他要是無可詬病,這事眨眼就過去了。但他要是經不得盤查,你就算把命交出來,也無濟於事。”

金娘娘窒住了,她知道皇帝冷心冷肺,但她一直有種錯覺,總以為自己是那個特彆的人,就算遇見了什麼事,他也一定會替她周全。可現在當真出事了,沒想到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絲毫沒有念舊情的打算。這是哪裡出了岔子呢,難道以前的和顏悅色都是假的嗎?他對她,就沒有一點不舍嗎?

“萬歲爺……”金娘娘說話兒又要哭,慌裡慌張,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約自然不希望她現在就倒台,暗中扯了下她的衣角。金娘娘隻好把哭聲憋在嗓子眼裡,接過她遞來的手絹,狠狠擦了擦眼皮。

皇帝不再理會她,順手拿起了陳條。人在南窗下的圈椅裡坐著,外麵塌了天,他也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和金娘娘的悲喜,並不相通。

金娘娘垂頭喪氣從乾清宮退了出來,每一步都透著沉重。走到半道上忽然一崴,要不是如約扶住了,大概要摔個大馬趴。

遲遲扭過腦袋,金娘娘兩眼沒了光彩,自言自語著:“要壞事……萬歲爺這模樣,像是打算良弓藏啊。”

如約不便多嘴,隻道:“娘娘稍安勿躁,回頭差人再打聽打聽,萬一閣老已經回家了,娘娘不是白操了一回心嗎。”

然而金娘娘七上八下,始終沒能放鬆精神。

原本她是萬事不過心的主兒,也不懂得人間疾苦,以為自己能富貴一生,受用一生,管他東南西北風。可打從被降了位份開始,她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了,皇上明明說過會恢複她的位份,結果隻是口頭上的承諾,到今天也沒有兌現。

“錦衣衛那幫人的脾性,你知道嗎?”金娘娘的嗓門忍不住打顫,“是附骨之疽,是趴在人身上吸血的毒蟲,隻要被他們盯上,即便一時能%e8%84%b1身,將來也必不得善終。我現在,慌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