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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你。給我走開!不過,如果你再給我兩個銀幣,愛躺多久都可以!”

旅人挪動了一下`身體,再度靠在大樹上,拿出塵跡斑斑的水袋喝了一口水,然後將破舊的口袋翻個底兒朝天:“你看,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我說小兄弟,差不多得了。貪婪是靈魂的蛀蟲。”

上下拋著唯一的銀幣,小青年不滿地用眼角打量旅人:“喂,我說,你怎麼來到這裡的?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異鄉人啦。”

旅人:“我跟隨命運的腳步,直到此處。”

小青年:“命運?你是說那種可笑的玩意兒?它能指點你?”

旅人歎氣:“你多大了?”

小青年警惕地看著旅人:“十七。乾什麼?”

旅人再歎氣,似有羨慕:“還是個孩子呢。隻有沒經過歲月考驗的人,才會天真嘲笑命運。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小青年:“明白什麼?”

旅人:“明白命運是一件逃%e8%84%b1不去的外袍,無論華麗還是寒酸,終會牢牢套在你身上。”

小青年聳聳肩:“我怎麼看不出來我的命運將會走向何方。對了,你肩上衣服裂開了,裡麵鼓起的是什麼?一個流著膿的瘡?”

旅人不答,四麵看看:“這裡雖然荒僻,風景倒是不錯。”

小青年忽然發怒:“我他媽的從來沒離開過這裡!你卻跟我談起風景!瞧這個垃圾堆!我這輩子從來沒離開過它!我發誓,遲早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垃圾場,到城裡去!”

小青年又加重語氣再說一遍:“對,到城裡去!”

旅人的視線落在未知的遠方:“城裡,不過是更大的垃圾場。但是你說得對,人不能總待在一個地方。去異鄉吧,命運會指引你,永遠在路上。”

小青年下,旅人繼續向前走。

旅人走到村口。

一個老者拄著拐杖走過來。

旅人迎上去:“請問——”

話音被打斷:“不要向我谘詢任何問題。我是個瞎子。瞎子沒有時間觀念,一切屬於時間的我都看不見;瞎子也沒有空間觀念,一切屬於空間的都隻在我想象。”

瞎子獨白:“一個明朗的日子,我一覺醒來,發現眼前一片黑暗,我以為自己仍在沉睡,誰知我瞎得跟命運一樣。”

旅人:“不依賴眼睛,才能用心靈感知。瞎子比常人更能捕捉到命運的神秘諭旨。”

瞎子聳肩:“也許你說的對。聽你的口音,是外鄉人?”

旅人:“是的。”

瞎子:“你看見村頭那棵大樹了嗎?”

旅人:“當然,它那麼粗壯,任何人都不會忽視。”

瞎子:“我年輕的時候差點兒在那上吊,我還記得它的樹皮,粗糙得像河岸的石頭;它的枝條,到了春天,一準開出白色小花。那時候我的眼睛可亮啦。現在我雖然看不見它,但一摸到它,就知道自己有沒有走出村莊。這棵樹見證我的時間,限製我的空間。”

旅人:“那麼多年前的事兒,你還記得清清楚楚?”

瞎子:“我就是這樣的人。遇見的事情,要麼馬上忘記,要麼永遠不忘。”

旅人再度起身……

一路行走,一路遇見。旅人遇見不願起身的乞丐,遇見滿口謊言的騙子,遇見安心等死的老者,遇見憤世嫉俗的詩人……

戲的最後,旅人立在大海的邊緣,仰頭問:“還走嗎?”

片刻,旅人低下頭,露出想清一切的笑容:“那就,繼續走吧。”

步履微停之後,旅人輕鬆而大步地向前走去。粗獷的嗓子哼著並不優美的歌兒:“我在這世界行走,張望;我在這世界奔跑,癲狂;日升月落,秋去冬來;時間短暫,漫長……”

全劇在紀青川質樸而沙啞的歌聲中結束。

一片靜默。

開場時吵鬨不休的人群,像被集體點了%e7%a9%b4。

短短兩個小時的舞台劇,似濃縮了無數年歲月。盛夏時烈日炎炎,嚴秋時落葉滿天,一個日子一個腳步,一個腳步一個記號,旅人用腳步標記了塵世歲月,丈量了天地塵泥。

整個劇院裡的空氣凝滯,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仿佛一說話就會打破心底的感動。

“啪——”

一聲鼓掌。

定身狀態解除,所有人如夢初醒。幾秒鐘後,零星的掌聲響起。隨即,潮水般的掌聲湧來,鋪天蓋地淹沒整個劇場。劇院燈光大亮。紀青川與一乾演員登台謝幕。

深深彎腰,再直起身子,旅人的疲憊蕩然無存,紀青川整個人激動興奮得壓都壓不住。

如晝的燈光下,方錚清楚看到紀青川額頭上的汗珠,亮晶晶連成一片。細小的塵埃在光線裡飛舞,好像要代替方錚%e5%90%bb上額頭的那塊明亮。

方錚情不自禁站起來,拚命拍著手掌,隨身旁的景燁及人群一起發出巨大的歡呼。他的前方,段導和那位身材雄渾的男人悄悄離開了劇院。

演員謝幕了一次又一次,瘋狂的人群卻又再一次給出更熱烈的掌聲。

“完全看不到沈大哥的影子,可是我好像更喜歡這個演員了。”有人說。

“太感動了。”卸妝之後,紀青川對杜平城說。

“是你讓我的本子大放異彩。”杜平城猶自沉浸在掌聲中。他的劇本,素來曲高和寡,觀影者寥寥,能這樣轟動,確實出乎他的意料。

“本子好,才會吸引人。”

“以後你就是我的金牌男主角!”

化妝間的門被敲響。

杜平城走過去開門,一個年輕人捧著大束天堂鳥撲進來:“青川,太棒了!”

啪——

杜平城矯健一閃,避開了熱情的投懷。

紀青川一個箭步衝上去,伸手接住即將撲地的方錚,巨大的衝撞力帶著他一起後仰,倒退三步抵住化妝台才算止住。

借著花束的遮掩和後仰的力量,方錚光速%e4%ba%b2了紀青川一下。

“你這小助理太熱情了。”杜平城沒有看見那一%e5%90%bb,隻以為助理工作積極。

“門檻為什麼這麼高!”方錚怨念回頭,猛瞪絆倒他的罪魁禍首。

笑著向杜導及其他演員打過招呼,兩人並肩通過員工通道,走向停車場的最深處。

“演得太棒了!你在台上的樣子,亮眼得讓人移不開眼!”方錚滿目小星星。

“辛苦沒有白費。”紀青川興奮得似要飄浮起來。

方錚打開車門,把紀青川塞進後座。然後自己擠了進去。

“我看過了,這裡沒有攝像頭。”方錚低語,迅速俯下`身,%e5%90%bb住紀青川,“玻璃貼膜貼得太實用了!”

漫長的糾纏、摩攃、衝刺後,兩人並排靠在後座上。

“下次還是不要在車上了。”紀青川揉腰。有點承受不住。

“場地太小,不利於穩定發揮。不然我能做得更好。”方錚抱怨。

“已經很好了。”紀青川表揚他,“起碼沒有上次那麼疼。”

“你確定這是表揚?”

“那我該說什麼?場地雖然不對,人很對?”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其實車上還算常規地點吧?我網上看到很多人說的地方,匪夷所思到超出我想象。不知道他們怎麼做到的。”

“以後你少看帖,多看新聞。”

“為什麼?”

“培養點務實精神。”

兩個人話不經腦地聊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滿足像個巨大的泡泡,把他們包裹在其中,懶洋洋什麼都不想,惟願跟對方沒頭腦的對話,一直到老。

《逆旅》首場的成功帶動了後期售票。

有人把偷偷錄製的視頻片段放在網上。於是除了本市觀眾,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外地觀眾,原定五天的公演計劃不得不一再延長。

《逆旅》公演的第三天,邱銘傑又一次打電話給紀青川:“去論壇看吧,你的忠實粉又有新帖了。能夠到現場看戲,看來你這個忠實粉要麼是S市人,要麼離S市很近。”

這一次,紀青川熟門熟路打開天涯海角論壇,找到“牛牛有神”的最新帖子,是一篇劇評:《逆旅——沒有桑丘的堂吉訶德,追尋夢想的聖地亞哥》。

“堂吉訶德和桑丘放眼四看,見到了生平未見的大海,浩浩淼淼,一望無際,比他們在拉曼卻所見的如伊台拉湖大多了……堂吉訶德與他的跟班桑丘走過千山萬水,離開了西班牙的內陸荒原,來到夢寐以求的巴塞羅城,生平第一次目睹大海。大海的廣闊讓堂吉訶德與桑丘心頭震撼萬端,無以言表。

舞台劇《逆旅》中的旅人,是一個堂吉訶德式的悲劇人物,他甚至沒有忠心的跟班桑丘陪伴,隻能獨身一人上路,直到最後看見大海。

漫長旅途,他不斷追尋又不斷錯過,他的追尋喻示著人生是一場無儘的空虛;最大的苦痛在於,我們的一切追尋,不過是加速失去。

如果——

這出戲你僅看出以上涵義,那我得說,你太悲觀了。

《逆旅》之所以帶給我們感動,更因為它悲劇的外表下,有著希望的內核。

旅人的行為雖然悲壯,卻實實在在是一個英勇無畏的鬥士形象。他失去一切仍在路上,看遍世間百態最後輕鬆上路,在思索未來中繼續旅程。旅人的這種自我追尋,讓人看到人類不屈的意誌和心底那盞不滅的希望之燈;看到艱難處境中,始終不懈叩問生命意義的執著精神。唯有這份精神,能帶領我們走出困境。

從這個角度看,與其說旅人像滿腹不切實際夢想的堂吉訶德,不如說他更像《煉金術士》中,不懈追尋希望最終得到人生寶藏的牧羊少年聖地亞哥。

這份追尋的希望為何能打動人?因為,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個追尋的夢。

收攏,壓緊,挖坑,深藏……卻無法碾碎這個夢想。

有人把夢想風乾在歲月裡,直到老了,才敢把死透的夢想拿出來,當做閒聊時的一碟下酒菜;有人把夢想變成現實,以天地為逆旅,行走、尋覓,視百年萬裡如等閒,孜孜不倦,追逐一生。

前者是常人,後者是勇士。

但是,駐足不代表不渴望飛翔,流浪也不代表不希冀安定。

故此,常人有時做出勇士的舉動,勇士有時羨慕常人的安詳。

所以,有日日埋頭學習工作的常人,一到假期便去遠方流浪;有時時奔跑疾行的浪子,忽然定居從此成家立業。

旅人與其說是一位獨行者,不如說是所有人夢中的自我。……”

坐在陽光裡很久很久,紀青川注冊馬甲,第一次在天涯海角回帖:

“高山流水,幸有知音。”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全文最難寫的一章。

我的寫文速度一向很慢,一章3000多字,我一般要寫6個小時,反複斟酌字句、思想,總希望借文章表達一些思考,一點想法。我的工作比較辛苦,早起晚睡常年加班。開始寫這部小說後,我基本上每天淩晨1點睡,早上6點起,午睡放棄,如此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