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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弟子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往辛夷樹指了指。

弟子茫然得轉頭看了眼,緊接著迅速畢恭畢敬站直身體,簡直就是有種正在豎然起敬的錯覺,對著她躬身一禮,隨即低頭與那女孩說了什麼,簡短的交流之後便帶著人往殿內走去。

辰湮偏了偏頭,緩緩放下樹枝。一邊凝視著平靜而深謐的潭水,一邊輕輕晃動自己的雙腳。

藥是金丹,那些人來求金丹。而她知道那些金丹其實是什麼。

他做什麼都不會避諱她。

很多時候她就是待在他身邊,注視著他算計,謀劃,兩手鮮血,滿身汙垢。

他溫柔得擁抱她,為她撫琴,給她綰發,做一支支精致絕倫的簪釵,可有些時候,即使是隔著咫尺之遙,他都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

你在害怕著我,還是害怕著你自己?

他是神,也是魔,既溫柔悲憫,又冷漠殘酷,既渴望著溫暖,又唾棄著施舍,既深深憎厭著凡人,又無法不被凡人的情感所觸動……失去過太多次,於是連觸摸,都成了退之不及的災難。所有曾拋開他、舍棄他、傷過他、欺騙他的人,已經化為黃土,而她是唯一留下的那個。

辰湮又下意識摸了摸發間的桃花流蘇,想這真是可笑,想要給他自由的卻偏偏是傷他最深的。

——“你是誰?”還帶著幾許奶香的聲音軟軟從樹下傳來。

她停止晃動的腳,低頭往下看。

不知何時出現在底下的小女孩高高得仰著頭對她笑,不遠處的白衣弟子又往後退開了一些。

辰湮看了她一會,把手撐在樹枝上,借力跳下樹。枝椏搖動辛夷花簌簌作響,有嬌嫩的花瓣被震落,悄然落在兩個人頭上,又順著柔軟的發絲落地。

“我叫阿湮,”她笑了笑,輕輕道,“你叫什麼名字?”

“忘憂,我叫忘憂。”女孩兒咯咯笑起來,見到同齡人很歡喜的模樣,天真自然,不曾被任何事物束縛過的淳樸自由。

辰湮往後走了幾步,坐在潭水邊的石台上,衝女孩招招手。兩個人並肩坐著,一起看靜寂得沒有任何波紋的水潭。

忘憂好奇得說:“他們為什麼那麼怕你?我問你是誰,他們都不肯告訴我。”

“他們不是怕我,是怕另一個人。”她想了想,“不告訴你,是因為他們不認識我。”

“啊?”忘憂眨巴了一下眼睛,想反駁一下又找不出什麼話語,“可是,可是……”

“其實我與你一樣,隻是來這裡做客的。”辰湮說,“隻是你過段時間便走了,而我得一直留在這兒。”

忘憂撓撓臉蛋,又眨眨眼,沒懂。但她很快又轉移注意:“那他們怕誰呀?”

辰湮笑起來:“你有害怕的人嗎?”

“有啊!我爹爹可叫人害怕了,他站我身前看我一眼,我就怵得動都不敢動!”

“那位執劍長老是你爹爹?”微怔,然後釋然,“就是像你爹爹一樣的人。”

忘憂想了想,茅塞頓開:“啊你說的是青玉壇的掌門——那個杏色衣服的男人?是啊是啊,明明長得那麼好看,可我老是不怎麼敢抬頭看,總覺得心慌慌的想逃走。”

辰湮歪了歪腦袋。

他當然好看。琴魂風骨,仙家氣度,縱每一世的容貌不同,都%e8%84%b1不出清月之輝,蘭竹韻華。都說相由心聲,可他卻是把魂魄與身體生生割裂開來,無人知曉那風光霽月的容顏之下扭曲破碎的魂靈,魂、骨、形沒一處相似,而他曆經的數千年歲月,足以叫他控製自己的模樣。

那麼多人心慕他的顏容,可如今卻有一個孩子,天真地說他叫我害怕,我連看都不敢看。

辰湮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輕輕道:“你們來青玉壇……是求什麼藥的。”

女孩兒又被轉移了注意,這回倒有些沮喪失落的模樣:“大概是治病,要不就是延壽的,爹爹不肯告訴我。”她深深吸了口氣,寡了寡嘴,“我……打小沒見過我娘。聽他們說,我娘隻是個凡人,沒有靈根不能修仙,我爹也不讓我見她,但我爹爹明明那麼在乎我娘,上天入地,這世上的仙丹靈藥,幾乎都要被他尋遍了。”

“世上事總有緣由。”辰湮道,“不告訴你,大概是因為想著你不知道得好。”

“可我已快長大了啊,”忘憂猶如一個大人般長長歎息,“我老覺得他們不在乎我的感受。”

辰湮沒說話,對著她微微笑著。

忘憂望著她,忽然道:“其實我小時候做夢會夢見我娘。”

對麵的人眨了眨眼。

忘憂悶悶得說:“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娘……但我覺得是。她就那麼牽著我的手,沿著一條路走,使勁走,可是那路一直沒有走完的時候。每次我一喊累,她就停下來,看看我,然後就消失了。”

忘憂把%e8%85%bf彎起來,拿手臂抱住自己的膝蓋:“等長大一些,這夢就不再做了。但我一直記得她的眼神,很悲傷……”

辰湮想了想,彎下腰把手探進水潭,纖細迷蒙的水流旋轉著縈繞在她指尖,漸漸%e8%84%b1出一朵花的模樣,她把它摘出來:“路的兩邊是這種花嗎?”

忘憂呆了呆,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呀?”

“這是幽冥對岸的花——不管她是不是你娘,總之,她曾帶你走過黃泉。”

忘憂的表情有些局促,任哪個人聽到幽冥黃泉這種字眼都不會太放鬆,而她其實更多的是不解娘%e4%ba%b2為什麼要在夢中帶她去死後才能去的地方。

“不要難過,”辰湮說,“她並不是在傷害你。”

忘憂的眼睛水靈靈的:“是什麼呢?你能告訴我嗎?”

“幽冥地府坐落在地界幽冥,地府是亡者的所在,可地界不是。地界也有生人長駐的城池,也有各族修者,凡人所不知曉的是,它還有個通道。”辰湮緩緩道,把花放在地上,那水凝成的花碩便漸漸延伸開身姿,探出根枝,沿著石頭紮下去,簡直像是長在了石頭上了。

“它叫曼陀羅華,其實道家一般喜歡叫它彌罪華,因為它是汲黃泉水生的,有劇毒。九幽之下,三途河分兩岸,一岸彼岸花,一岸彌罪華。一花,雙色,一者鮮紅如血,噬死靈力,一者純白若雪,染黃泉劇毒,最先開始都沒有名字,人間有了‘佛’這種東西,那花才有曼珠沙華、曼陀羅華之稱。”

“那它……跟我娘有什麼關係呢?”

辰湮笑了笑:“人間沒有紅花白花之分,都叫彼岸。人間二十四節氣,第十六者名秋分,秋分前後三天叫秋彼岸,是上墳的日子,這花便在這個時段開,所以叫彼岸花。人間花開,地府的花便能連通陰陽。你每次做這夢的時候是不是都在秋天?”

“是啊是啊!”

“你走紅花這一岸,便是黃泉道,是去地府的;走對岸的白花,一直走都走不到儘頭,就說明是去另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忘憂急急問。

“界梯,界井,或者是彆的什麼稱呼,那裡有通道貫穿六界,天地人三個大界域,仙魔並為天界,道口便為燭龍沉睡之地,於是不可入,人間有屏障隔絕天地,也單一獨存,鬼界並入地界,那麼便隻剩下妖、魔兩界。”

忘憂動了動%e5%94%87,沒發出聲來。好久才悶悶道:“我娘不可能是妖魔。”否則爹爹那樣嫉惡如仇的人,怎可能……

“可我娘能去到那樣的地方……她就一定不是個凡人啊,他們為什麼要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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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茫然坐在那裡,看上去似乎想哭了。

辰湮戳了戳石上那朵水做的花,花瓣顫了顫,慢慢化為一股細流,流回了水潭中。

——“阿湮。”

溫柔的聲音喚回她遊離的神思。她轉過頭,看到厲初篁站在辛夷花樹下,靜靜望著她。

於是她就站起來,看了一眼依舊迷惘的忘憂,扭頭衝他跑過去,投入他張開的臂膀。灰衣杏衫的男人環住她,伸手摸摸她的臉蛋,彎腰將她抱起來。

一道黑衫的身影擦過,辰湮扭頭看,見到忘憂連忙蹦起來,畢恭畢敬喚道:“爹爹。”

垂眼看看厲初篁,抱住他的頸項。然後就被抱走了。

她沒問他聽到了多少。他也沒問她為什麼要說那一些。

不管彆人怎麼看他,他怎麼看自己,她看他,卻看那模樣始終都不曾變過。當年榣水之畔的白衣仙人是怎樣的眉眼,如今立足在她身前的殘魂便是什麼模樣。

這輪回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可這就是我的錯。’辰湮其實很明白,‘他不是我阿。苦痛在我身上停留得時間太過短暫,所以我永遠因之而不會改變。可他不是我。那痛苦跟絕望在他魂魄中糾纏得太深,他無法%e8%84%b1解,無法釋懷,我感覺不到他的苦痛,又怎麼去要求他不要在乎?”

‘他有多仇恨天地,就有多仇恨自己。縱然我看他從不曾變過又如何,他都已不再承認自己是太子長琴了啊。’

在這個人的意識中,琴魂已經在斬仙台上隨九重雷劫長逝,太子長琴死在那光華遍照的榣山,而他,不過是昔時的樂神對於此世的一抹不甘與念想,沾上世塵,便麵目前非。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救他。

作者有話要說:7.2

(“阿湮是白癡!”鳳凰在鏡子後痛哭流涕,“你不說他就會腦補,你不知道叫他腦補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啊!”)

媽蛋早計劃的蓬萊劇情呢!我就扯了個青玉壇初代怎麼又扯開了?!……爭取再一章扯完,阿湮掛掉,老板用天之鎖尋到衡山蓮塘……就可以開開森森得跑蓬萊啦~

最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嗯,這次不說,用行動來證明。

蠢作者連每天6點早起晨跑都做到了,就不信做不到這個!

第91章

送走金庭山的長老一行,厲初篁%e4%ba%b2自開爐煉丹。

辰湮坐在偏殿窗欞口,抬頭看他起丹爐煉藥材,一味藥一味藥得處理,看著看著就走了神。

青玉壇作為一個新興門派,能牢牢占據衡山這等洞天福地不受侵擾,短短數年便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