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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往事 洛囍 4663 字 2個月前

第1章 恰一池春水吹皺

那年春天我遇見她時,她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女官罷了。

那時候母皇還是母後,宮裡的女官多是父皇和皇兄選進來的。大多是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往往不過是會寫幾筆小楷,能賦首小詩而已,空擔著女官的虛名,行著秀女們的實際。

她除外。

上元節,我趁宮人不備,溜出了大明宮。

那時候我才十三歲,現在看來,仍還是個孩子而已。

皇兄弘已經與合歡偕老去了,父皇的眼目已經蒙上了紗,一切都那麼平靜。

初見大明宮外的長安,我方知那朱紅宮牆外的世界是怎生的一番風情模樣。華燈千放,煙花星星點點,道中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間稍帶起我從未曾在宮裡體會過的暖意。

我站在道旁,看著人群車馬,一時間竟如亂花迷人眼,不知能去往何處。左有小馬小兔模樣的花燈閃個不停,右有冰糖葫蘆和水晶湯團飄來甜絲絲暖融融的味道,背靠著道旁不知哪家達官顯貴的院牆,麵對著歡天喜地的庶民。

這時候我才曉得,世界竟如此大,足以淹沒我。

許是年少無知罷,我竟不知道怕,也不知愁,不知險。渾然不擔憂自己的安危,擠入人群裡隨波逐流。遇見了有趣的東西便買來拿在手裡賞玩,我這是初次花用銀子,隻覺得迎來送往果真是有趣的。

那晚聒噪的很,吵鬨的很。

我隻有一雙眼,瞧著西邊的雜耍便看不見東邊的人群。韋姐姐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左顧右盼的尋著她。猛一轉身,竟不小心與個路人撞了個滿懷。

我怨那人不看路,滿眼埋怨的看著這個帶著昆侖奴麵具的人。他一身雪白的華服,瞧著身姿,仿佛是個年輕的公子。他黑漆漆的麵具與衣著反差實在大了些,黑漆漆的麵具下露出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真好看。

我隻覺得這雙眼睛真是漂亮,不知怎的,回過神時已不自覺的摘下了他的麵具,想看看這雙眼睛的主人。

果真不負我,一張年輕而俊美的臉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本以為弘和賢他們已是很英俊的了,卻在這張臉下顯得太單薄了些。

他的眉挺拔得很,可以謂之是星目劍眉。而眉頭此時卻皺著,有幾分不悅。

我這才意識到我實在太魯莽了些。慌忙把手縮了回來,

“你,你是誰?”

問出了口,才覺得這話似乎是更加的唐突了。

他的眉頭皺的更加緊了,依稀帶有些惱火,卻不說話。低頭瞧了我一眼,眉宇間的神色是有些厭惡的,我自幼受父皇母後與兄長們的寵愛,是大唐的掌上明珠,被人用這樣的眼光打量,應是第一次。

我沒來由的覺得煩,忽然身旁一亮,街邊雜耍的人耍起了噴火的把式。火光照亮了我,他似乎才看清了我的臉,不大明顯的往後退了半步,衝著我低了低頭,匆匆的走了。

“哎,你,你的麵具……”

說時遲,我還站在道邊發呆,他便已經不見了。

我這時候忽然惱恨起長安市上竟有這麼些人,使我轉瞬就找不見他。

忽然被人拍了肩膀,我嚇了一跳。扭過頭看見韋姐姐,她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在嘈雜的人群中與我喋喋不休的說些什麼事,我腦海裡還惦念著那個麵具的主人。他走的太急了,麵具還留在我手裡,似乎仍然有他的餘溫。

待我再回過神,韋姐姐正一邊吃著餛飩,一邊得意洋洋的跟我說著她的豔遇:“……然後他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赫赫有名的歐陽成都大少爺,我父%e4%ba%b2是歐陽閣,正諫大夫,三品從下,你要是跟了我,保你這輩子榮華富貴。我就問他,你怎麼看出我是女的?他說天下哪有這麼秀氣亮麗的男人……你怎麼了,怎麼心神不定的?”

我正聽她說著,忽然似是懂了什麼道理。扭頭端詳著扮成公子的韋姐姐,許是算清秀吧,與顯和旦有好大的區彆,確實是瞧得出問題的。

“誰說這天下沒有秀氣亮麗的男人?”

我怔怔的想著那麵具下的臉,他星眸劍眉,挺拔俊俏,要是隻說他是秀氣亮麗,未免太委屈那張臉了。

韋姐姐似乎不太讚同我的話,有幾分不屑的哼了一聲,不甘心道:“你倒是找一個來呀?即便是旦,也不如我……”

我還來不及跟她爭辯,忽然間就聽見餛飩攤前麵不遠的地方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與馬蹄聲,慌忙的抬起頭瞄了一眼,竟是宮裡的人馬。我本欲躲在人群裡,卻沒想到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讓人認出了來。

“奉旨接太平公主回宮!”

餛飩攤主聞訊驚訝萬分,慌忙跪下。亂七八糟的人跪了一地,紛紛說著公主饒命。

我本以為,這應是瞞過了所有人的耳目,無人知曉的。

雖說生氣罷,卻也無可奈何。暗地裡佩服著母%e4%ba%b2鷹隼般的眼目,也感激她竟允許我在宮外遊玩了這麼些時候。

我的第一次“勝利逃亡”就如此慘淡而難為情地草草收場。可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它使我像一個真正的女人那樣擁有了那種誘人的被稱做藕斷絲連的甜蜜心情。

我愛這座城市,因為他的存在。我望著窗外長安城的車水馬龍,徹底地將靈魂交與了它。

直到我被士兵帶回了大明宮,從母%e4%ba%b2與父皇的責怪和寬慰中%e8%84%b1罪以後的第二天。

“是你!”

我在後宮禦花園遇見他,方知他是陷我回宮的元凶。

那個人在禦花園的亭中,獨自一人佇立在石階上。上元節才過,天尚且是冷的。他穿的不多,依然一身白袍,孑然一身的模樣,盯著亭外的一株初開的桃花樹。

聽到了我的聲音,他便轉過了頭。那雙星一樣的眼裡依然無悲無喜,平靜的像一汪深潭,沒了長安市上見到時候的嫌惡,顯得溫暖了許多。

恰一池春水。

他聽見了我叫他,遙遙彎下了腰,對我行禮。

我便看不見他的眼睛了。

正逢一陣風吹過,早開的桃花不禁春寒,星星點點落下了。

一時他身後下起了雪,洋洋灑灑,烏紗帽上落了桃花瓣,斑斑駁駁使我想起昨晚飄滿孔明燈的夜空。

我正欲過九曲橋,仔細看看他的風采,卻透過桃花,看見母後的儀仗。

見到他,母%e4%ba%b2屏退了宮人,獨自走進了亭中,坐在漢白玉的桌前。他竟不對母%e4%ba%b2行禮,反而挽起了衣袖,露出了竹一般分明的手腕,替我母%e4%ba%b2拂去了肩頭的花瓣。淨了手,為母%e4%ba%b2斟茶,坐在下首,與母%e4%ba%b2下棋。

我忽然想起了宮中關於控鶴府的流言。

乍起風,一池春水吹皺。

第2章 桃花流水杳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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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是公平的,所謂桃花流水杳然去,美豔的花朵往往開不長久。上次在花雨裡再遇後不多日,園中的桃花便通通凋敝了。我再也不曾與母%e4%ba%b2提起長安夜市中那個戴著昆侖奴麵具的人,也不曾再動過出宮的心思。

按皇族的命數,我他日是該與許許多多的大唐公主們一樣赴番邦和番的。母後常說我還小,無須憂勞這些遙遠的事。若我執意留在長安,那便物色一位宮中大臣家的公子下嫁,也便可以留在父皇與母後的身邊了。

我應知遠嫁是公主們的天職,不該惦念一個長安道上的男人。

我聞說控鶴府的男子皆是濁世裡的佳公子,是母後青睞的謀士。

我雖年幼,但久居宮闈,也懂得不能夠去點破這些粉飾得精致華麗的謊言背後隱諱的事實。

在知曉那人是母後的心腹後,我便強迫自己忘記那雙春池般的星眸。

奈何午夜夢回,我總記掛起那張麵具下的臉。不得已,妄圖能在夢裡見上一麵,我惟有時常攬著那張昆侖奴的麵具入眠,盼相見。

許是命罷。

上元節一事過後,母%e4%ba%b2說我太過胡鬨,要一位嚴厲些的先生來做我的老師。不求傳道解惑,惟求要我多懂些禮數、有些大唐公主的樣子罷了。我聽了便不高興,自幼我與皇兄們胡鬨,倚仗天資聰穎,開蒙頗早,老師也換過了許多。那多是須發皆白年逾古稀的古董,顫顫巍巍,往往連我的腳步也跟不上,終日惶惶,隻知道對我說女子應要如何端莊舒雅,溫婉多情。

父皇知道我的的脾性,勸母%e4%ba%b2為我安排一位年輕些的師長,母%e4%ba%b2卻不同意,隻說我需有嚴師看管。

“父皇,我已熟讀四書五經、女貞女則,雖不精通琴棋書畫,可也見得人了。父皇,你就勸勸母後,彆讓她老是派人跟著我,我是公主,難道不該有自由嗎?派個老古董天天跟著我,我就要憋死在含元宮裡啦。”

父皇沒說什麼,隻是一味的對我笑著。母後也含著笑,全不把我的請求當做一回事。

“我已不輸宮中的女官,母後對我還有什麼要求呢?”

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爭取到我在宮裡的自由。

不日我便接到了懿旨,自下月起要從淩煙閣派一位複姓上官的大人來做我的侍讀。彆無他法,也惟有抓緊了這個月的尾巴,再肆意妄為幾日。

提起這個不大常見的姓,我總會憶起幼時也曾在淩煙閣教我與皇兄們讀書的上官儀。

時上官儀任中書門侍郎,兼太子中舍人,常在宮中行走。我整日與幾個哥哥在一起,仗著自己受寵,欺他正直。上官是個智慧的人,我雖頑劣,自幼換過了無數的老師,卻也從心底對上官儀有幾分尊敬。

然數年前,朝中有父皇要廢後的謬言。上官儀竟作文討母後亂政。父皇不喜權臣擾宮闈之事,是以將上官儀賜死,府邸壯丁連坐,幼子充軍,女眷則賜發配掖庭。

自那以後,我便不曾在朝堂上下聽聞過姓上官的人了。

我想,這大唐雖廣,但應不會再有第二個複姓上官且又富有才智的人罷。但始終有防人的厭惡,我左近並無什麼可靠的人,也隻有請春媽媽暗暗為我打點,探取些這位上官大人的底細。

這般一問,則又憑空生出了不少事端。

據說這位上官大人確是舊日罪臣上官儀之後,然雖為逆臣的後裔,卻深得父皇與母後的賞識。謠傳未及束發之年特準進入國子監,不但文采風流,更文武雙全。平日在大校場與武將比武,善用長鞭長劍,長鞭所向披靡,極少落敗。好玄袍金甲,為人孤高的很。

我平生最嫌武夫,說甚麼侍讀,想來無非是母後派了甚麼勞什子將軍督我收斂罷了。

況青年男子不得入宮,這位受皇恩浩蕩的上官大人,保不齊已與那位身首異處的上官大人年紀仿佛了。

愈想愈是煩厭,我想了想,一個計策便有了眉目。

當晚膳前,我趁春媽媽不在,照舊又備了一條三尺白綾搭在寢宮梁上。待宮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