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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071 字 2個月前

眼睛,落日已經縮成一枚含焰丹丸,定在紫玉盤中,似乎觸手可及,然而那丹丸終究連同玉盤一起,緩緩隱沒。之前輝煌耀眼的宮殿簍時成為大片陰影,高低冥迷,杳然深幽。

四周陰冷淒清,氣氛驟然為之一變。

那股陰寒冷意仿佛自每一張門每一扇窗鑽出來,自每一級台階每一根廊柱滲出來,叫子釋無端端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想要動一動,抬%e8%85%bf往前走。忘了自己站在台階上,這一腳便踏了空。

後邊三人雖然同樣在發呆,卻是看著他發呆。倪儉一閃身就到了前方,李文李章手裡的書“嘩啦”扔到地上,一邊驚呼,一邊衝上去扶住。

“少爺!"

子釋站穩了,揉揉額角,歉意的笑笑:“沒事,有點晃眼……”

“子釋……”倪儉看他臉色發白,想必本人也嚇得不輕。萬般無奈,恨不得問一句:你是怎麼活這麼大的?!上一回陛下叫自己留守,不過兩天,就被他嚇得心都掉了出來。這回任務更加艱巨,戰戰兢兢熬過二十多天,剛覺著踏實了,阿彌陀佛,可千萬彆出什麼狀況。

於是道:“我叫他們抬轎子來。”

子釋拒絕:“不用,我想走走。”又道,“走一走,好有胃口吃飯。”

倪儉歎口氣,不再堅持,倪將軍忽然覺得這二十多天裡歎的氣比過去半輩子加起來都要多,一定是因為跟李子釋這種人待一起的緣故。

子釋低著頭慢慢往前走,那幾人亦步亦趨隨侍兩側 。

在心裡嘲笑自己:“怎麼出神溜號到這地步……”

又走了一段,越越黯淡,天並沒有黑,但是皇宮空曠幽靜,一旦百官下朝散衙,立刻冷清無比,再火熱的日子,隻要太陽落山,便是處處陰魂沁清涼,寒意從腳底青磚絲絲縷縷透上來,順著經絡骨髓穿越丹田直入%e8%83%b8腹。子釋很用心的感覺,卻發現並不是冷。

不是冷,比單純的冷要深刻得多。

——到底是什麼呢?

打禦共園邊上石橋走過,看見水中蓼花吐紅,菱葉盤結,不由得停下來欣賞。

禦花園他來得也少,一來沒空,二來這裡是後宮女眷們的地盤。太後太妃以及先皇遺下的其他宮嬪帝妾們,常在此處遊賞玩樂,他當然不會足印為跟人家照麵。也就像這種機會,順便瞅兩眼,再說了,真要看景,一萬個禦花園也沒啥看頭,談不上什麼損失。

禦花園兩側甬道,通往東西後宮,如今多數屋子都是空的,當今聖上做太子的時候沒顧上娶妃,因先皇駕崩而登位,執意守孝三年才肯談大婚立後,眼下剛過去一年半。中宮後一座延福宮,本是為皇後準備的住處,如今也是空的。

子釋平時基本想不起來想這些,不知為什麼,此刻背著手站在禦花園石橋上,整座皇宮就好像隻有自己一個人。反而強迫症似的惦記起這宮裡生活的其他人來——已經生活在這裡的,和,將來可能生活在這裡的,其他人。

他很清楚,這跟相不相信長生無關,隻不過想到將來不可避免要上演的某些戲碼,有點厭倦。

是的。厭倦。

哪怕他什麼都不表露出來,可惜對自己而言,隻有想不到的,才不存在,抿著嘴無聲笑笑,有點同情他。

李文李章和倪儉站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倪儉心說乖乖我的祖宗,你要相思,也選個穩妥地方,先前在台階上,這會兒在橋上,就算不掉下去,隨便滑一跤沾幾滴水,不定幾天起不了床。兩隻眼睛盯牢橋下,生怕水裡有魚突然蹦出來,驚動了李子釋。

文章二人默默對個眼神。少爺這模樣,端的叫人拎著心放不下。眉尖皺一皺。那花啊草啊好似都低了頭。抿嘴笑一笑,那石頭假山好似全開了口。他這麼獨個兒站著出神,滿園子樹木魚鳥都如同有了魂魄看得懂似的,陪著不說話。(此乃忠仆眼裡出幻覺……)

子釋趴在欄杆上,看著蓼花的紅穗子垂直水麵,點開一串淺淺漣漪。幾片萍葉隨著波紋輕輕蕩漾,散開,又聚攏,一片斷了梗的,直接漂得遠了。

想起出發前夜,他說:“去了這最後一樁大麻煩,往後都開開心心的,陪我一心一意雙修。你哪裡是做不到,你就是懶,萬事開頭難,把這一段熬過去,身體底子打好了,你愛在那兒做就在哪兒做,一晚上不管多少回我保證翻倍……”

%e5%94%87邊笑意更濃,他總喜歡說往後,如果不是他這般非要奔向往後的勁頭,就憑自己。也許,早已在無數個眼前結束一切。

我本是個懶人啊……那般辛苦,又痛又累,竟然跟著他走出這麼遠。回頭看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很幸福,也很滿足。

幸福到有心就此停止,滿足到無力繼續奮鬥。

此去楚州,解決曆史遺留問題中最後一樁大麻煩,再冒出來的,就都是新時代的新挑戰了。

妹妹出嫁了,弟弟回頭了,都有各自好歸宿。

此時此刻,如此寂寞。

又……如此輕鬆。

忽覺光影閃爍,抬頭看時,天色晦暗,景物模糊,兩串宮燈如遊龍潛近,隆福宮內侍首領帶著手下找來了。

文章二人把書交給他們,接過燈籠,意識到今天被少爺帶得忘了時辰,在外頭待太久,恐怕有點不妙。

望著燈火輝映中無數麵孔,熟悉卻又陌生,子釋心頭一陣恍惚:我為什麼在這裡?

鳥歸林,花隨水,落日西沉,月初東山。

……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子釋被一大群人擁著回到寢宮,神情始終木木的。

李文道:“少爺,趕緊吃飯吧。”

沒反應。

李章道:“先喝口熱湯,暖暖胃。”

依然沒反應。

李文站到他麵前,提高聲音:“少爺!”

子釋一驚:“啊?什麼事……”

李章瞪李文一眼,低聲批評:“你就不能斯文些!”

子釋清醒了,看見宮女們傳膳,搖頭:“你們吃你們的。我有點困,先睡會兒。”說著往裡走。

比起皇宮其他地方,隆福宮這些規矩鬆得很,說讓底下人先吃,就都行個禮撤下吃飯去了。

文章二人跟進去鋪床,六月暑天,薄毛毯即可。趁著換衣裳的功夫,李章在少爺指尖上碰一碰,隻覺得冷得像坨冰。立刻做主換厚被子。李文轉身出去,叫人請太醫來。

袁尚古進來的時候,子釋已經睡著了。

把完脈,聽罷經過,袁太醫眉頭深鎖:“大熱天的著了涼,又受驚抑鬱,糟糕……怎麼這般不小心?”

李文李章本來沒覺得十分嚴重,頓時慌了。最近一年瞅著少爺跟從前在西京時候差不多,緊繃著的弦漸漸比大病重傷前後鬆懈不少。心中自責不已。

“先煎服藥送下去,半夜再看情形。”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網Θ友Θ整Θ理Θ上Θ傳Θ

然而,不必等半夜,子釋被叫醒喝藥,喝完剛準備躺下,全吐了出來。直說睡一覺就好,迷迷瞪瞪裹著被子發抖。文章二人輪番守了一夜,見沒發燒,也不咳嗽,祈禱著果如少爺自己預言,睡一覺就好。早晨再喝藥,又吐了,神智陷入半昏迷狀態,趕緊差人奔太醫院。蔣青池跟袁尚古一塊兒過來。摸摸看看,兩張臉都黑了。

袁太醫遲疑道:“受寒歸受寒,這個……目昏神暗,脈虛竅閉,不會是……晚上在宮裡撞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

蔣青池跺腳:“難不成太醫不管用,神漢巫婆倒管用不成?!方子呢?給我!喝了就吐也得喝,下去一口是一口。湯藥不行還有針灸,死活拖到陛下回來!”

去年長生從蔣太醫手裡拿到雪蓮仙丹,就子釋病症拐彎抹角向他谘詢。等到正式進宮,蔣青池是太醫院尚醫監,理所當然主持宮廷醫藥,而袁尚古多年替子釋看病,熟知前因後果,兩人非合作不可。

“我當初就跟你講,脈象早有敗絕之跡,全憑外力勉強延續,什麼補藥啊,內功啊,拖一年是一年,誰知道拖到哪一年?起頭就該跟陛下說清楚!你看,這下怎麼辦?”蔣青池一麵瞧方子,一麵發牢騷。

文章二人在旁邊聽得神情慘然。

“是……唉,那不是……唉……”袁尚古搓著手,走來走去。

子釋進宮,蔣太醫頭一次把脈,回去就拉著袁太醫問往昔病曆。袁尚古把自己經手的說了,又把從譚自喻那裡聽來的說了,蔣青池半天沒作聲,最後衝他拱手:“佩服二位,厲害厲害,如此三番五次在鬼門關打轉,竟然都救了回來。”

袁尚古搖頭歎氣:“更厲害的是皇上,還有這位李公子本人,沒有點逆天改命的心氣,早就……”

兩人商量一番,蔣青池被袁尚古說服,反正皇帝把主要責任自己擔過去了,那些個不吉利的預言權且放著,誰知會在這個沒人做主的當口,突然發作。

倪儉得到通報,進來看一眼,當即決定派人給長生送信。

到六月二十三,子釋徹底昏迷不醒,什麼都灌不下去了,李文李章整夜整夜不合眼在床前守著,已經沒有心思掉眼淚。蔣袁二人發動大醫院全體翻古書,出主意,倪儉天天繞著隆福宮不停轉圈,守護的侍衛加了一倍。這個皇帝出巡時刻,太醫在中宮來來往往,猜測已久的事實浮出水麵,兩天工夫,兩年多來形同隱身的人,一下把宮裡都震動了。

六月二十五,長生回宮。

倪儉看見陛下就帶著十幾個人快馬疾馳直入宮門,送信的不可能有這麼迅速,隻怕是從楚州出發便輕身上路,把大隊人馬丟在後頭。一邊想著也太托大太冒險了,一邊在心裡謝天謝地,迎上去不等發問就道:“陛下,子釋病了。”

長生腳步一頓。

“五天了,就盼著陛下快回來……”倪儉抬頭,眼前隻剩下一乾侍衛。

宮女內侍一個個下跪行禮,長生視若無睹,筆直衝到床前,猛然刹住。

那樣強烈的不安,還以為是思念所致,原來竟然不是。

不記得多少次麵臨如此驟然打擊,每一次恐慌與煎熬都累積下來,壓得人心如鐵石。

長生想:子釋,怎麼又病了呢?告訴你不許生病,老是不聽話。不是跟你說了,白得像牆皮,一點也不好看。我答應你按時回來--我都提前回來了,你怎麼不看看我,笑一笑?你看看我,笑一笑啊……

他想彎腰去抱他,意誌卻指揮不動身體。於是就這麼跟石頭似的杵著,一動不動。

與此相反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