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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403 字 2個月前

兒對著一堵牆,多年前熟悉的記憶反而不由自主浮現出來,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給此時此地令人窒息的氛圍配上了最恰當的畫麵,倒比%e4%ba%b2眼確認更加鮮明生動。

“還以為……早忘了個乾淨,原來不過是積的灰稍微厚點而已。風一吹,雨一澆,統統現出原形……”

伸手便想關上窗戶,隔斷空氣裡無所不在的血腥味道。合到一半,又停下來:“世上比這更殘酷更惡心的不知多少,何嘗沒有經曆過忍受過?為什麼單單受不了這個呢?什麼毛病啊……”

乾脆重新打開,就在窗前站著。

長生以為他沒醒,一推門,被對麵無聲立著的黑影嚇一跳,刀子差點出了鞘。

“子釋,這是……做什麼呢?”招招手,門外%e4%ba%b2衛提著燈過來,遞給王爺。

子釋聞言轉身,看見燈光裡的他格外高大,臉上微帶疑惑的笑容,分明與戰爭與死亡毫不相乾。

“沒什麼,吹吹風……”

“晚上涼,彆這麼站在風口吹。”長生回頭交代衛兵一句什麼,油燈掛在牆上,過來關窗。

“子歸……還沒來麼?”

“嗯。”長生關好窗,握住他的手,轉移話題,“自己摸摸,手指頭冰人!天氣熱更要小心著涼。”

子釋望著他,同樣轉移話題:“頭發怎麼濕漉漉的?還滴水……”

“附近有個池塘,下去洗了一把。”

“有池塘啊?那可好玩。”

“可不是,會水的都在裡頭不肯上來——你就彆惦記了。”

“我知道……”

“我叫他們送熱水來——肚子餓麼?”

搖搖頭。

“那就先洗澡。”

子釋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麼?”

“睡覺、吃飯、洗澡……像不像等著挨宰的豬?”

“不像。——本來就是。”

子釋便要撓他。正笑鬨間,水送進來了。

“你出去,我自己洗。”

“我怕你掉裡頭淹死。”

“切!你這旱鴨子誰教會的啊?”子釋說著,試試水溫,開始%e8%84%b1衣裳。

“我說真的。一路上都沒正經吃東西,熱水一泡更沒力氣,多半進得去出不來。不信你試試。”

“可是……”

“可是什麼?”

子釋手裡捏著腰帶,半抬起頭,略帶促狹,笑意淺淺:“那你可得忍住。這種時候,我才不陪你胡鬨……”

“也不知道是誰忍不住,誰愛胡鬨?”長生一伸%e8%85%bf,踢開旁邊腳踏,抱起他整個扔進浴桶裡,“彆玩了,好好洗。”

子釋於是聽話,正正經經洗澡。長生在旁邊給他添熱水。

桶裡那個洗著洗著,聲音低低的,沒頭沒腦來一句:“這許多年……哪能……一直忍著……”

長生一愣。卻對上一雙滿含憐愛疼惜的眸子。除卻遙遠的過去母%e4%ba%b2的目光,再沒有被這樣注視過,整個人頓時化了。

“忙……得很,哪有時間……想這個。實在……實在忍不住了,我、我就練功……”

——原來絕世武功是這樣練出來的。

子釋也不管自己一身水,默默站起來,就這麼抱住他。

長生自然而然回手摟住他的腰,同樣默默站著。

指尖無意中碰到後背上凹凸不平的舊傷疤,之前始終不敢提及的一些話莫名的就能開口了:“那時候……怎麼會傷成這樣呢?”

“……老爹要燒書齋,連同自己還有兒子閨女一起燒……房梁燒斷掉下來,正好一頭砸背上……多虧這一下,把我砸醒了。忽然就不想死了,拖著子周子歸連滾帶爬逃出來……嗬……真是對老爹不住之至……”

“這樣啊……”

過一會兒,長生似乎想起什麼:“虧得你後來還跟我編排你爹正室外室的風流韻事……”

“好意思說我,你不也一樣?照葫蘆畫瓢,扯什麼嫡出庶出的謊……”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終於,長生抽出胳膊,慢慢捧起他的頭:“你說……你怎麼會是彤城李閣老的兒子?那李閣老……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子釋眉眼微微一挑:“你呢?你怎麼會是西戎王的兒子?那西戎王……又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說的也是……我這兒子……可把西戎王氣死了。”

子釋不置可否。半晌,淡淡道:“我這兒子……李閣老若地下有知,隻怕要氣活過來。”

長生緊緊摟著他,再次沉默。

背德負%e4%ba%b2,孤峰絕境。

還有你跟我。

你跟我。

移山倒海,開天辟地。

——豈敢言悔?

子釋想:唉……這下子,貼一塊兒的兩片狗皮膏藥,終於粘成了同一塊膏藥的兩麵狗皮。

第〇八一章 最難相守

擦頭發的時候,子釋隨口問:“子周什麼時候能到?” 宛如拉家常。

“約定莊令辰他們今晨辭彆皇帝,出北安門。已經派人去接應了,速度再慢,明天怎的也能到這兒。”

“等子周來了……”往身上套衣裳,“就算不攻城,遲早要進去。多一分了解,多一分方便,也多一分把握。等子周來了,除非你能從這小子嘴裡掏出西京城內布防詳情,否則——”

吸氣,抬頭:“否則,有個人,便須好好用上一用。”

以自己對傅楚卿的了解,多半要跟著子周來。然而局麵微妙,處境曖昧,皇帝和太師必定不敢讓他也來。兄弟相見,師出有名,他傅統領憑什麼摻一腳?萬一做出點有損兩國情誼的事情,豈非大大的不妙?等再往後,不管趙琚什麼時候降,傅大人肯定會跟著降,因為……自己還在這裡。

——既然如此,何必等他來?手掌實權的理方司統領,隻要他願意,直接開城門都做得到。

“我想來想去,兩相比較,後者竟似比前者還要來得容易些……”

長生斷然截住:“不行!”

“你聽我說……”

“不行!也不必。”

“長生,這件事……”

“這件事,由我決定。”

盯住他:“你要我不能因小失大,我聽你的。但是,你該明白,這已是我忍耐的極限。”一把將他拉過來,“聽著,子釋:這個人,不準再提;這件事,也不準再想。我不是梟雄,經不起這樣考驗……”

長生想:你這般逞強,隻會讓我難過,你知道麼?那個人……比你以為的,更加難纏,你知道麼?我怕自己,忍到忍無可忍,會沒法控製,你知道麼?……

——可是,這一切,我又怎能……讓你知道?

大事節節推進,刻不容緩,隻得暗中派出若乾好手追蹤,卻至今沒有確切下落。這一縷不散的陰魂,在我心頭盤旋就好,遲早拿天罡地煞三昧真火五毒神水化個乾淨,再不能擾你分毫。¤思¤兔¤網¤

子釋還待要說什麼,冷不丁被他一拉,忽的眼前一暗,雙%e8%85%bf發軟,霎時耳邊蜂鳴不斷,什麼也想不起來。暈暈乎乎被他抱到床上,聽見他硬梆梆道:“這就是不好好吃飯的下場!沒事儘瞎琢磨,小心我下次直接敲昏你腦袋!好了,準備吃飯。”

飯菜送進來,長生要動手喂,子釋搖搖頭,打起精神坐直。

他不許我操心,那便不操心罷。至少努力不讓他額外替自己操心。拿起筷子,預備認真多吃點。

銳健營是貴族兵種,官兵的日常享用,雖比不得京裡同行,那也絕沒有絲毫虧待。是以端上來的菜色居然頗為新鮮豐富。

吃不兩口,才咽下去的食物突然上湧,儘數吐在盤子裡。

“怎麼了?味道不對麼?”

“咳!……不、不是……”

長生忙把水遞過去,伸手輕探:“胃疼了是不是?”

“沒……”子釋有點茫然的答著。回想起剛剛下咽時毫無征兆不受控製的反應,一團陰影驀地籠上心頭,望著麵前盤碗發呆。

“藥都吃完了,怎麼辦……留在廣豐郡就好了,不該連夜折騰的……”

長生這時才想起,早知道不如讓莊令辰貫徹那個病危的謊言,子周勢必帶著靈丹妙藥趕來。然而,那一瞬間,到底是什麼樣的糾結心情,令自己忽略了這件事呢?

子釋勉強衝他笑笑:“大概睡多了,沒什麼胃口,一會兒就好……”

把其餘菜肴都撤下去,單留著最清淡的兩樣,再接再厲。

越緊張,越在意,越難受。一口飯還沒咽儘,幾乎扭頭就吐了出來。子釋有點著急,扒拉下第二口,端起杯子便往下灌水。

“咳!咳!……”這回更慘,飯沒咽下去,水跟著反上來,嗆得鼻涕眼淚一團接一團。胃部終於後知後覺給出回應,仿佛有隻手在裡頭不停擠壓。%e8%83%b8口憋悶,額角抽痛,耳膜嗡嗡響個不停……

——這哪裡是吃飯,簡直就是受罪。

長生扶住他肩膀,輕輕順著後背:“彆急啊……”

子釋緩過來,抱怨:“你不是手腳挺快的嘛?乾嘛害我吐出來?”

聽見這句蠻不講理的遷怒,長生心裡越發揪得厲害。強忍著不顯露在臉上,慢慢道:“封%e7%a9%b4截脈,都是不得已的辦法……再說,最近有點過於頻繁,能不用最好不用……”

子釋聽明白了。他這麼說,隻怕是現在這個身體漸漸快要承受不住。自己也知道,這些年健康情形每況愈下,精力一直處於透支邊緣,卻始終沒往心裡去。莫非……太久不在乎,等到想在乎的時候,竟要……來不及了麼?

撐著桌子,深深呼吸:人生在世,豈能當真不吃飯?

這時才發現,食物的味道無論如何也掩不住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仿佛浸透了每一根反射神經,竟不知是從空氣中飄來,還是自內心深處向外散發。萬分鄙視自己,卻又毫無辦法。

直起腰,端起碗,跟自己卯上了。吃一口,吐一口,吐完了歇會兒,換一樣接著吃。

“子釋!彆這樣!”長生猛的把筷子搶下,眼睛通紅,“彆這樣……不要勉強,不想吃就不吃,想吃了再吃,等明天,”差點%e8%84%b1口說明天我帶你去散步爬山看風景,走一走動一動就有胃口了,忽記起滿山穀等著焚燒的死屍,硬生生中途改口,“明天……我上山去采蘑菇摘莓果,你最喜歡的……”

子釋停下來想想:“好。明天再吃。”端起杯子漱口,故作輕鬆,感歎著囑咐,“今天太浪費了,明天我要補回來。”

“嗯,補回來。”長生讓他躺下,“我在這兒陪你說話,困了就睡,好不好?”

“唉……能睡不能吃,這回連豬都不如了……”

長生板起臉:“豬不會說話。”

“哈!……”

東拉西扯,沒多大工夫,子釋睡著了。

長生坐在床前,看著他不見絲毫血色的臉,燈光下如同貼了一層水色透明釉,帶著不真實的流動質感,清幽森冷,美麗得近乎詭異。那一雙盼顧流光的眼睛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