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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擲溫柔 阿堵 4282 字 2個月前

聽得津津有味。見子周答不上來,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子釋。

趙琚笑道:“鎮齋之寶?有意思!”

李彥成的“四當齋”,收藏了他幾十年孜孜求來的各種珍本善本,其中最得意的是兩樣東西:一是未經刪改的全本《正雅》,屬違禁書籍,乃李大學士當年借在翰林院工作之便,假公濟私照著集賢閣藏本偷偷抄下來的。除了知交至%e4%ba%b2,外人不可能知曉,屬名副其實“鎮齋之寶”。二是“養正齋”點校的十卷最終修訂版《詩禮會要》,字字清晰,一頁不缺,連越州府學都沒有這麼好的版本,乃李彥成向同道中人炫耀的對象,也曾戲稱之為“鎮齋之寶”。

子釋心中警覺,不知對方是何來路,謹慎回答:“陛下,請容小人慢慢稟來。先父過世之日,舍弟年紀尚幼,故而不知道這些瑣事。所謂“鎮齋之寶”,不過是先父與同儕友人玩笑之辭,說的是一套全本《詩禮會要》,因為是“養正齋”三校之後的終稿,比較難得而已……”

趙琚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神色。

席遠懷卻興奮起來,聲音都有點兒變了:“就是這一套李閣老珍之重之的《詩禮會要》,其中有一本某一頁汙損了——”

子釋暗驚。這樣具體的細節,他怎麼知道?難道說——

仍舊麵向皇帝,緩緩道:“那是卷八第一百一十二頁,看書人不慎落了幾點油漬……”

席遠懷激動萬分,語無倫次:“小免!真的是你……你不認識我了麼?也是,十幾年工夫,你都長這麼大了,我也認不出你了。真好,你還活著,太好了……”子釋看他表情,若非身在禦前,隻怕就要衝上來擁抱自己。

“大人是……”

“我是遠懷大哥啊!”見子釋側頭回想,席遠懷微笑道,“是了,你那時候,淘氣得很,隻肯叫我篾條兒大哥……”

麵前一張熱淚盈眶的臉,子釋心想:莫非今天是老天規定的%e4%ba%b2友重逢團聚日?

…… ……

趙琚坐在上頭,望著底下一堆人又哭又笑,大覺有趣。全是故事啊!“篾條兒大哥”?哈哈,逗死人了……出名死板的席大拗,居然也有這樣鼻涕眼淚嘩嘩而下的時候,當真難得好風景——趕忙關切的問道:“不知席愛卿涕淚交加,是何緣故?”

席遠懷整整儀容,躬身啟奏:“微臣君前失儀,懇請陛下恕罪。微臣乍見恩師之子尚在人間,且已長大成人,欣慰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李彥成幾時是你的恩師了?”

“此事說來話長,陛下容稟。”

趙琚笑眯眯的:“準奏!”

寧書源在一邊陰著臉坐著。當年李彥成狀元及第,固然煊赫一時,為官時間加起來卻不過五年,多數日子調往地方,朝中根基並不深厚。謝氏一門和寧府又有拆不散的%e4%ba%b2戚關係,李免和謝全這兄弟倆,非老老實實依賴自己不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席大拗,居然另有交情。盤算一會兒:也好。李彥成的兒子本就是絕佳的活招牌,加上禦史台的人捧場,好比這招牌鍍了金抹了油,隻會更亮堂,正合物儘其用,人儘其才。於是專心聽席遠懷上奏前因後果。

“微臣本彤城人氏,少時家貧,無力購書,每厚顏至恩師府上借閱——恩師雲者,實屬微臣私心祈願。李閣老與微臣,雖無稽首束脩之禮,卻有言傳身教之實……”

彤城文教發達,城中多風流文雅之士,私人藏書盛極一時。有慳吝聚斂密不宣人者,也有公諸同好慷慨出借者。李府藏書數目多,質量好,李閣老體恤貧弱,從不拒絕家境貧寒勤奮好學的年輕人。不過為免書籍丟失損壞,一向不往外借,隻能上門閱讀。李夫人甚至吩咐管家給來看書的預備茶點。

子釋隱約記得,大概在李免六七歲左右,一個住在城郊的少年天天來家裡蹭書看。來的次數多了,不必通告父%e4%ba%b2,直接跟管家打聲招呼,在四當齋裡一坐就是一天。天剛亮便到,天黑了才走。從城郊到李府,往返幾十裡,堪稱披星戴月。起先還背著乾糧,後來混熟了,時常吃完晚飯才回家。

那時候李免剛把蒙學三經讀完,認得了上千文字,心血來潮去四當齋裡翻找看得懂的雜書,就是這樣認識了席遠懷。大名沒什麼印象,隻記得頭一回遇上姓席的人,十分新鮮,問人家:“是篾條兒編竹席的席麼?”對方點頭稱是。想起家裡才請篾匠上門打席子,剩下一把篾條兒被爹爹順手拿去做了家法,小小心裡便有幾分遷怒,決定從此管人家叫“篾條兒大哥”。

有了新玩伴,李免高興極了。沒想到這根篾條兒韌性十足,搗亂打岔,威逼利誘,全不管用,隻顧低頭看書,眼皮都不抬一下。唯有當自己捧著書過去提問的時候,會和顏悅色耐心講解。李免是好學的孩子,聽出意思來,慢慢居然也能坐得住了,還把小姨娘單獨留給自己的點心分給篾條兒大哥吃。

就這樣過了好些日子,有一天,李彥成到“四當齋”來取書,瞧見兒子跟著席家少年有模有樣的誦讀,溫言嘉勉一番。席遠懷眼尖,看出李閣老手裡捧的就是士林中視若珍寶的那套《詩禮會要》,口水差點流下來。後來——

子釋聽見席遠懷對皇帝說:“……微臣年少魯莽,竟不慎玷汙了恩師愛愈性命的典籍,萬死不足以辭其疚。心慌膽怯之際,不知如何應對,任由小師弟承擔過失,實乃平生汙點,多年來愧疚難安……”

子釋想:不過是我把書偷出來給你看,你一邊看一邊吃我分給你的蟹黃包子,看得忘乎所以,滴了兩滴油在上頭。我見你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就要當場自儘,隻好替你背了這黑鍋。結果我爹瞧在你的麵子上,也就象征性的甩了兩下篾條兒而已。什麼“平生汙點”,“多年愧疚難安”之類,太誇張了吧?

席遠懷繼續道:“後微臣雙%e4%ba%b2離世,孑然一身,遂往外郡投%e4%ba%b2,輾轉奔波,自顧不暇,從此與恩師再無相見之期,未料竟成永訣……”說到這,又哽咽起來。

…… ……

認%e4%ba%b2大會結束,皇帝頒布聖旨。

越州彤城太守王元執、守備林蕃、前翰林院大學士李彥成,臨危守義,忠勇舍生,率合城軍民抗擊敵虜,以身殉城,其清操厲節,足以光耀千秋,彪炳史冊……追封王元執為忠信伯,林蕃為忠勇伯,李彥成為忠毅伯,於西京南郊設衣冠塚,建“忠烈祠”,供世人憑吊追思,使烈士忠義之精魂,天地浩然之正氣,長在人心……

敕令翰林院大學士陳孟玨執筆為“忠烈祠”撰寫碑文,工部、禮部共同監督,擇日奠基動土。

子釋和子周齊齊叩頭謝恩。

趙琚道:“謝全,從今往後,你就認祖歸宗改姓謝了,李家取的名字還改不改?”

子周答道:“陛下,養父母及兄長恩同再造,微臣今日方領悟,微臣與胞妹一名全,一名還,一字子周,一字子歸,合為“周全歸還”四字。養父用心良苦,恩深如海,願終身用此名字,以感念李氏父母養育之恩。”

“嗯,這麼說也有道理。”趙琚頷首,又對子釋道,“李免,你父%e4%ba%b2的爵位,自然由你繼承。空有爵位沒有官職,未免顯得朝廷太小氣——”

子釋連忙表示:“陛下隆恩,小人惶恐。”

趙琚%e4%ba%b2切道:“你既中過彤城春試案首,有個狀元出身的父%e4%ba%b2,又教出個狀元出身的弟弟,學問自不待說。翰林院蘭台令一職,本是陳孟玨兼任,便交給你試試。你的爵位已經比弟弟低了,總不能委屈你官職也比他低。蘭台令乃是正三品,你兄弟兩個扯高補低,從此齊頭並進罷……”

鳳棲十一年,朝廷給威武將軍謝昇平反,追封爵位,賜襄武侯。如今這爵位順理成章歸子周所有。

等到退朝,已近午時。這一半天好戲連台,萬歲爺既導且演,十分過癮,心情甚佳。為免一些好不容易逮到皇帝的朝臣糾纏不休,急急的進了後宮,叫安宸通知禦膳房,把飯擺到遲妃韓紓的“麗陽宮”,順便告訴她找到謝家後人的好消息。

子釋被席遠懷拉住,問長問短,不得%e8%84%b1身。◤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在下還須陪同舍弟往慶遠侯府拜見侯爺與夫人,席大人……”

“我不是什麼席大人,我是遠懷大哥。小免,你知不知道,當初聽到彤城之戰的消息,我……”握著子釋的手,眼睛又紅了。就連禦史台的人也是頭一回知道,嚴肅冷峻的右諫議大夫,感情上來這麼容易激動。

這上杆子的大師兄,顯然屬於受人滴水之恩,牢記湧泉相報的厚道類型。子釋雖然覺得無此必要,卻不願唐突對方一片情義。那些淒慘往事被重新勾起,他似乎比自己這個當事人更不堪回首,隻好安慰道:“遠懷兄,家父在天之靈,知兄今日成就,一定高興……”

子周也過來見禮。席遠懷在李府走動之時,雙胞胎才兩三歲,跟著夫人在內院,是以並未見過。席大人愛屋及烏,把司文郎好一番誇讚。歎道:“我早聽說小全是彤城人氏,竟從未往這上頭想過,否則何必等到今日……”他也真不客氣,擺出師兄的樣子,“小免”“小全”叫得順口。

子周對子釋道:“大哥,慶遠侯府的轎子在宮外等著了。太師說,寧夫人會派人去接子歸。”

——下朝之後頭一件大事,是去韓府正式拜見外祖父母。

“我送送你們。”席遠懷說著,陪他們往外走。

禦史台作為外戚乾政的堅決反對者,和太師明爭暗鬥許多年,按說席大人是絕不會跟太師府推薦的人走在一起的。然而眼前情勢卻又另當彆論。且不說李家對自己有大恩,看這兄弟倆皆屬忠良之後,廟堂之器;與國舅的瓜葛,不過一時湊巧,並非立場所在;況且和他們關係最密切的慶遠侯,於朝政上頭從來不開口不插手,置身事外……席遠懷情緒激動,仍不忘從大是大非角度考量個人言行。一邊說話,一邊用充滿期待和勉勵的目光熱切的望著兩位小師弟。

出了大殿,剛行得幾步,一個身影攔在三人麵前。

“席大人。”來人拱手為禮。

席遠懷抬眼一看,來的是理方司巡檢郎傅楚卿。頓時收起笑容,聲音也涼了:“傅大人。”

“傅某受韓侯之托,延引襄武侯、忠毅伯二位前往慶遠侯府。”

子釋聽到“襄武侯”、“忠毅伯”這樣隆重的名號,小震撼了一把,然後才想起說的是誰。

席遠懷看傅楚卿一眼,心道:不過是你的主子不放心我,特地叫你來吠一吠。暗中忿忿,卻不願與奸佞小人一般見識,對子釋和子周道:“小免、小全,我就送到這兒。來日方長,咱們回頭再敘罷,拜見韓侯和夫人要緊。”

子釋彆過席遠懷,一轉頭,正迎上所謂傅大人兩隻直勾勾的眼睛,微訝。

“李大人。”對方看似施禮,卻借著彎腰之機把臉直湊到自己跟前,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