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西爾維婭的死讓我變得多愁善感了嗎?
雷歎了口氣,握緊手中的泥土,默默看著天空。
不知何時開始,身後多了一個人。
雷感覺到了,雖然他沒有回頭。
訪客靜靜地站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他也沉默地捏著土,一聲不吭。
直到午夜。
站在身後的亞倫打破了平靜。
“我以為和她結婚會讓你開心。”
他說。
雷歎了口氣,轉身無奈地看著亞倫。
也許是站久了難免頭昏目眩,雷居然覺得眼前的亞倫沒有了昔日的盛氣淩人,他的表情溫和得近乎小心翼翼,像弄壞了朋友最愛的玩具的孩子。
於是雷鬆開了手中的土。
“你錯了,我從沒有愛過她。”
“但你看她的眼神——”
亞倫不死心地追問著,雷隻是低下頭,撫摸著西爾維婭的墓碑。
“我沒有愛過她,愛她的是烏鴉。”
“烏鴉?”
亞倫重複著這個名字,不由疑竇叢生。
“是的,烏鴉。可惜因為我的錯,她直到臨死的那一刻都不相信烏鴉的愛。”
雷從懷裡取出一個木質麵具,放在了墓碑前。
亞倫認識這個麵具,是烏鴉的麵具。
“我愛她,因為我是烏鴉。”
“你是……烏鴉?這……不可能!”
亞倫不可思議地說著,烏鴉被認為是巴比倫的毒瘤,他曾無數次設想過烏鴉的真實身份,卻從沒有懷疑過雷可能是烏鴉。
“烏鴉在巴比倫活躍已經超過十年了,你是三年前才來巴比倫,時間上完全對不上!”
他計算著,推翻著。
“誰說過烏鴉是某個特定的人的名字?”
雷平靜地笑著,“烏鴉是個代號,任何繼承了這個名字的人都是烏鴉。事實上巴比倫關於烏鴉的記錄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他最近十年才開始與政府為敵。但是掃羅侯爵隱瞞了這一部分。”
“但你……居然是烏鴉,真是——抱歉,我需要重新理一下。”
對於亞倫的不予采信,雷並不意外,他整理了思路,開始講述。
“所有的事情開始於三年前。那時的我因為您的恩澤,不得不離開底比斯。”
“對不起,我——”
亞倫認真地道歉著,雷也沒有在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來新巴比倫,因為猶大之書。我在猶大身上看到了自己——如果猶大最終被證實是被誣陷的話。”
“猶大是不是被迫背負了出賣耶穌的罪名,史學界至今還有爭論。但你的背叛行為,卻是我一手造成的。”
亞倫重申著,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說,也許是潛意識中他希望雷能夠走出自我放逐的迷宮。
“也許吧。”
苦笑著,雷取出一支煙,點燃。
深吸一口,吐出煙圈後,他才繼續說下去了。
“來到巴比倫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因為沒有身份證明無法找到正式的工作,隻能在古董黑市做古籍修複工作。我和烏鴉是那時候認識的,他知道我在底比斯的‘豐功偉績’,但他還是收留了我,並幫我弄了個合法的身份,最後花了些手段讓我被掃羅侯爵雇傭,教授古典文學。”
“然後?”
“接下來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我在兢兢業業的工作,對柯普特語的熟悉讓我得到侯爵的重視,偶爾會做些不能對外伸張的工作。當然,烏鴉的幫助並不是無條件的施舍,當我的地位穩固後,他向我提出了要求。”
雷平淡地說著,他並不認為烏鴉或是自己的行為有任何的不合理。
“你知道我即使永遠不會被母%e4%ba%b2原諒,也永遠站在人類這邊。所以,即使烏鴉沒有提出,我也會主動給他提供情報。”
“我理解你的立場。我關心的是,兩年前發生了什麼。”
雷彈了下煙蒂,暗紅的煙絲帶著火星落下,在晦暗的夜色裡,詭異又妖嬈。
“掃羅侯爵一直想不通,為什麼烏鴉還活著。他隻是人類,沒有血族的自愈能力。其實答案很簡單,那天以後的烏鴉是另一個烏鴉了。烏鴉的改變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戴麵具,他和西爾維婭斬斷聯係,他退居幕後指揮——”
因為麵具後的烏鴉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他死的時候身邊隻有我。因為燒傷,他時常處於昏迷,但最後時刻,他卻異常清醒。他拉著我,不斷地告訴我他有多愛西爾維婭,他說他生命中唯一後悔的事情就是讓這個女人白白等待了那麼多年。他求我向西爾維婭轉達他的歉意,他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儘管淚腺被燒毀無法留下眼淚……他死後,我去殯儀館購買棺材,在那裡我看到了生者的悲傷,以及夢想破碎時刻骨的絕望。我開始害怕,我是個被嫌棄的人,我的死亡不會讓任何人感到傷痛,但烏鴉不同,太多的人愛著他,把他當信仰去崇拜,如果我公布他的死亡,他們——”
“於是你開始偽裝烏鴉?”
雷搖了搖頭。
“當時我還沒有想到那麼多,我隻是決定在公布他的死訊前先找人商量一下。我召集了烏鴉最信任的人,將烏鴉的死訊告訴了他們。他們震驚,但很快恢複了冷靜,他們反複地討論著,最終結論是,隱瞞他的死訊,並再選出一個烏鴉。”
“‘烏鴉不能死,他是整個組織的靈魂。’他們這樣告訴我。至於讓我成為烏鴉,一方麵是因為我的身形和烏鴉相似,另一方則是對我的不放心。他們認為我是局外人,無法信任我。唯有迫使我身處漩渦中心,為了自己的利益,我才會守口如瓶。”
“但組織的運作並不在你的手中。”
亞倫一針見血地指出。
“我從沒想過參與組織的運作,我隻想在巴比倫這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的城市平靜的生活下去。當然,和西爾維婭分手也是劇本的一部分,我是個替身,我不想玷汙她對烏鴉的感情。”
第三十三章 對不起(下)
“我從沒想過參與組織的運作,我隻想在巴比倫這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的城市平靜的生活下去。當然,和西爾維婭分手也是劇本的一部分,我是個替身,我不想玷汙她對烏鴉的感情。”
“於是你默許了他們將西爾維婭推出去對付我?”
麵對亞倫的好奇,雷說出的真相卻令亞倫也有些震驚。
“是我讓西爾維婭接近你,刺殺也是我的意思。”
“為什麼?我理解你想殺我的心情,我們之間積澱了太多的血債,你恨我是應該的。但為什麼是西爾維婭,你才告訴我,為了保護烏鴉和西爾維婭的愛情,你以烏鴉的名義和西爾維婭分手。”
“因為……”
雷欲言又止。
看著他為難的樣子,亞倫退了一步。
“看來我讓你為難了。如果你不願意說,就彆說了。”
但雷沒有接受他的好意。
“可你到底還是想知道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麼,對嗎?在你眼中我是個弱懦的人,我不敢承擔死亡的責任。僅僅三年的時間,能讓我擁有故意讓對我有恩的人的女人赴死的冷血無情嗎?”
“是的,我承認我很好奇,但我不想問。我等你,等你覺得可以告訴我的時候。”
亞倫淡然地說著,他發現自己確實變了很多。
若是三年前,他必定會為了得到一個回答不惜手段的逼供。但是今天,他卻突然決定再也不強迫眼前的短生種做任何事情,沒有理由,隻是單純的不想。
“真的?”雷諷刺著,“您突如其來的寬宏大量讓我很難忍住不去懷疑您的動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看起來我在你的心中一直很卑劣。”
亞倫感到無奈,他承認自己做了太多殘忍陰毒的事情——至少對短生種而言,他不打算為自己辯解,畢竟立場不同,很難達成共識。
“如果我剛才說的話不小心傷害了您,請您……嚴懲。”
雷若無其事地說著,此時月亮被烏雲遮住,冷風穿過墓碑吹鼓風衣,奪走體溫。晦暗的夜晚令人不寒而栗。
他看著亞倫,後者的眼睛卻沒有變成紅色。
他隻是歎了口氣,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情。”他說,“這是我給你的承諾,無條件的承諾。我不奢望你放棄立場,更不祈求你的原諒。”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雷反問著。
對於他的質問,亞倫唯有苦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在你和我之間發生了某些我也不懂的變化吧。”
仔細想來,亞倫發現自己對雷的另眼相看並非突如其來,一切都開始於那個詭異的夢。直到今天,隻要閉上眼,亞倫還記得那個夢的每一處細節,不論是釘子釘進骨頭的吱吱,或是皮膚被燒焦的滋滋,相貌酷似雷的聖徒的部分更是清晰得如同他本人就在眼前。
雖然他至今也不明白夢的緣由,以及它暗示的內容。
可惜雷顯然不願接受他含糊不清的表白。
“變化?我害怕變化,變化隻會帶來可怕的結果。”
他側過臉,拒絕與亞倫四目相對。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從沒有認識過,我隻想一頭栽進圖書館,外麵的世界與我無關。可悲的是,希望永遠隻是美好的願望,現實中我們必須麵對殘忍。”
“從你參加麵試那一天,你的人生就注定了錯誤。”
聽著亞倫不能稱為安慰的安慰,雷反%e5%94%87相譏。
“是的,我是一個錯誤,但血族的存在又何嘗不是另一個錯誤?”
“你——”
亞倫本能地感到憤怒,雖然他很快壓製了自己的情緒。
“我不想和你爭吵。我和你今天坐在一起,是以朋友的身份,不要提那些會讓我們失去理智的話題。”
“但你真的不想知道掃羅種植猶大樹的原因嗎?”
雷輕輕地說著,聲音不大,聽在亞倫耳中卻如晴天霹靂。
“我再重申一次,不要提——”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因為我很矛盾,有一些改變即將發生,我一些誰也不知道將會帶來幸福還是厄運……的改變。”
“我不懂你的意思。”
雷低下頭,一腳踩滅了煙蒂。
“我不可能原諒你,因為你殺害了我的朋友,你讓我背負汙名,讓我沒有容身之地。但我也知道,即使沒有叛徒,他們也會死,他們選擇了必定會死亡的道路。血族和人類的矛盾不可能緩解,為了維護血族的統治,你必須使用血腥手段。事實上我是不是叛徒並不重要,猶大也隻是在耶穌需要他的時候成為了猶大。甚至——不論有沒有猶大,耶穌都會死,這是上帝寫就的劇本。上帝選中了他,這隻是個概率問題。”
“你能這樣理解是最好。我可以道歉,但絕不會為我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