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蹙著眉,掙紮著想從他掌心的桎梏中抽身而出,但看到樓信彥眼裡的傷痛與焦灼時,身形一滯,這種哀傷濃烈無比,如沁骨髓,心中酸澀直湧,說不出的哀痛。
仿佛這種感覺曾經出現過,也似在這夜光閣,也似身前有一人,戴著個金色麵具。
抬手想要撫上他的臉,席依直直看著他恍恍惚惚中幽幽說道:“你讓我覺得熟悉。”
一語道出,天地動搖,記憶翻飛,百感叢生。
三年前,鳳晟音道:“你讓我覺得熟悉。”
三年後,席依道:“你讓我覺得熟悉。”
樓信彥再也無法抑製住內心的狂喜,他甚至從未像此刻般激動不已,指間因用力和激動而微微發顫,他幾乎執拗的緊盯著她一放不放。
聲音微啞發抖,“還有呢?”樓信彥緊張的看著她的眉、她的眼,“還有什麼?”
“還有?”席依深深凝望著他,大腦一片空白,機械的重複著他的話,“還有什麼?我記不得了。”
樓信彥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擁著,如同曠世珍寶一般,日日夜夜夢寐以求如今唾手可得,他聲音低沉,語無倫次:“不要緊,不記得不要緊,我們重新開始,隻要是你,隻要是她,什麼都沒關係。”
席依被他擁著一動不動,腦海裡突然想起那句三十六個人怕她死不了的話來,隻有一句話卻沒有任何畫麵,那巨大的鏡子裡也是樓信彥的眼睛吧,那般冷銳冰寒,這世上怕也再無第二人,該不該說該不該問呢,席依拿捏不準,畢竟這些記憶太散太亂,如交錯糾纏的麻團理不出頭緒。
可是不說不問,席依又覺得憋得難受,在念音樓裡時她就想問沒問,現在......
她輕輕推開樓信彥的懷抱,見他情緒不似方才那般激動,隻是眼睛裡仍然有著難以言明的複雜,亦或者悲喜皆有,甘苦皆在。
席依微微轉身朝夜光閣走去,她走的緩而慢,一步一步穩穩踏上夜光閣的台階。
數十層階走完,席依站在夜光閣外巨大而又平坦的石麵上。這閣樓靠山而建,以勢造勢峻秀壯觀同這山川渾然一體。
席依靜靜的站著,漸漸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幕一幕畫麵與眼前的一點點重合,她有些詫異,自打她來到這裡,還從來沒有如此清晰且連貫的影像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好似老式電影般,無聲無息卻那麼真實的在眼前上演。
一個女子站在門口處,不知是欣賞雨景還是擔心雨停,眉宇間淡抹輕愁。
來來回回,幾個侍女進進出出,帶金色麵具的人進去,片刻後那女子疾步走出,麵具男子隨後追出來將狐裘為她披上轉身離開。
夜光閣的二樓,女子麵朝南站在安靜的站在那裡極目眺望遠方,樓下石台上,就在席依身前一尺不到的地方,帶金色麵具的男子正抬頭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
席依不敢動,擔心身前那個麵具男子會消失,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男子猝然消失如煙似霧,景致翻轉女子衝著麵具男子說著什麼,似是在爭吵,男子拂袖而去。
樓信彥斂了氣息靜站她身側,不去打擾她。
女子突然之間暈倒,幾個侍女忙將她扶起,麵具男子急忙上前將她抱進屋中。
郎中衝男子擺手似是在說藥石無救。
男子重新將女子抱出夜光閣,朝著席依走來,席依眼睜睜的看著他走向自己,就在她以為他要撞上自己時,一切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任何景象出現。
任憑席依再怎麼看,她都看不清男子和女子的容貌,仿佛那一部分被誰抹去,一片灰蒙。
眨了幾下眼睛,席依長長一歎,偏頭看向身側的樓信彥。
樓信彥的神色早已恢複如初,依舊冷冷的,察覺她看過來,回視過去,深邃的瞳仁一收,原本深寂的眸子裡泛起絲絲柔光。
席依收回視線朝屋裡走去,邊走邊在心裡默默念著:進門大廳,廳後有屏風,左手處有間書房,再往裡走是內室,內室南麵臨窗處有軟榻,再往裡是臥室。
每走一步席依都提前在心裡將房間的布局一一描繪,當走到內室時,席依猛然看見一隻漆黑如墨似鼠如貂般的東西從她眼前一溜煙跑過,她的目光剛要追尋那隻小動物,太陽%e7%a9%b4驟然一痛,席依低哼了一聲,一陣眩暈讓她幾乎栽倒。
樓信彥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關切說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扶她走到軟榻坐下,一抬手,幾名侍女上前擺放好各類糕點後躬身退下,隻一名侍女端著托盤走上前來靜靜等待。
樓信彥伸手將瓷碗端過來時,席依抬頭掃了一眼,眼眸一細,她%e8%84%b1口而出:“子書!”
子書微訝,但還是禮貌的向席依行了一禮,“是,奴婢子書。”
樓信彥幽深的眼中慢慢轉出笑意,瓷碗遞送到席依麵前,輕聲道:“這藥是寧神的,不苦。”
席依揉了揉額頭,不敢再想下去了,接下那瓷碗屏住呼吸一飲而儘。
夜半無人,席依醒來,再想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披了披風離開內室她來到屋外,即便盛夏,這山風仍帶著冰涼吹的她衣裙飄蕩。
孤獨如影隨形,仿佛被上蒼擯棄之後又殘忍的奪取她的記憶,前生不知,後世不明,當下,一無所有。
她隻記得自己是來找人,可是找誰,姓名樣貌她全都不記得了。
就像身處迷霧之中,不知該往哪裡走,周圍一閃即逝的片段讓她害怕,想抓又不敢抓,不抓又擔心錯過,腳下的路越來越窄,她驚恐後退,心底卻隱隱覺得背後就是懸崖。
除了雲辭,隻有樓信彥帶給她記憶,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究竟該不該問。
都說平安比真相更重要,可沒有了真相,每天活在虛幻和騙局裡,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席依。”
背後一道清冷的聲音,似漫天大雪無聲落下,瞬間打散了她全部的思緒,在她淩亂的腦海裡照下一片白寂。
作者有話要說:
☆、第九十八章一生一世
緩緩回身,寧靜的目光霎時間變成震駭,定格在樓信彥金色麵具上。
心神巨震,席依難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她禁不住退後一步,不可思議的搖頭說:“不,不是這樣的。”
腦海裡燃燒著熊熊大火,火光漫天將一切都燒為灰燼也讓她看了個清楚明白,火光的對麵一張金色麵具,冰冷的毫無感情,正直直的回看著她。
耳邊響起:“自今日起,我與三位毫無瓜葛,前塵往事一概煙消雲散,再重逢是敵非友!”
見她一副驚悚至極的樣子,樓信彥忙將麵具摘下,上前問道:“可是想起來什麼?”
影像如沙,聲音如浪,在它響起的刹那間將畫麵衝刷的一乾二淨。
“原來是你。”席依看著樓信彥,眼裡毫不避諱的透出一絲絕然,聲音沉冷,“三十六個人,你是怕我死不了嗎?”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原來她回憶到這裡,樓信彥走上前,解釋道:“我不是要殺你,我是要殺我自己。”
瞳仁一縮,席依斂目將他看定,樓信彥說道:“我要殺的是我另外一個身份,我想保護你,可那個身份讓我多有不便,於是我......我知道,與此事上我做錯了,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腦海裡乍然間響起一道聲音。
“不想聽,也得聽!我隻求這一個機會,聽完我的話,你若是不原諒我,我自此再不打擾你!”
那聲音如此霸道,卻讓席依感覺異樣溫暖,席依看著他,眸光沉靜,似是要將她下麵說的話印刻在他心底:“樓信彥,我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對待過自己的心,我總是喜歡隨波逐流,被人或命運推動著前進,如果進無可進,我會逃避會躲藏,會把所有的問題都擱置一邊,等待時間給出答案。”
“但是,”她鄭重的看著樓信彥,“這一次我不想再這樣活著,我來到這裡是為了一個人,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叫什麼,我隻知道我要來尋找他,我好像找了他很久也等了他很久,可是我一點線索也沒有。”
樓信彥認真的看著她,聽她繼續說道:“直到我遇見你,我感覺我恨你,卻又......”席依拚命想找到一個準確的詞彙去定義,發現徒然後搖頭一歎,“那種感覺,我說不上來,矛盾,不知因何矛盾,兩句極端的話一直在腦海裡盤旋,我拿不準又不甘心,所以一直跟著你來到這裡。”
“現在,我想知道前因後果,”席依慢慢走近樓信彥,見他幽深的眼裡全部是她的身影,說道:“請你,不要騙我。”
肺腑之言,樓信彥早就想聽了,很難得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跟他說。
樓信彥峻冷的眼睛裡泛起一片柔和,“好。”他拉起席依的手,走進夜光閣。
這一晚,席依有問,樓信彥必答,而且是很用心也很耐心的回答,當說到第六部溟卷拿鳳晟音來換時,席依讓樓信彥把那字條重新寫一遍,樓信彥從容不迫起身研墨落筆,最後交給席依,這一套做下來身形瀟灑爽利,讓席依覺得光是看著就是一種享受。
伸手接過,展信望去,隻見上麵寫著八個字:溟卷下落,用她來換。
腦海裡的字跡同眼前的重合,字跡淩俊,骨氣洞達,旋豪不絕,轉而聚鋒,說不出的遒勁酣暢。
將信箋放置一旁,席依陸續問了幾個問題後,樓信彥接著往後娓娓道來。
等全部講完,天已大亮,紅雲似火映照半邊天空,雲卷雲舒遊走在山巔之上,席依淡淡看著窗外晨曦,沉思片刻扭頭衝樓信彥說道:“雖然,你說的與我的記憶有一部分重合,但我不能單憑你所說就全部相信你,我要去幾個地方,那個溶洞、地牢,還有那個海邊,還有望城城主府,你說你服下一顆丹藥,可為什麼在我記憶裡,我給了你兩顆?”
樓信彥深深的望著她,一身桃色衣裙被這朝陽映襯,她如同天宮下凡的仙子般美麗動人,光彩奪目。
瞬目而滯,樓信彥隻覺這一眼望去,滿心滿眼都是她,在他的腦海裡,席依和鳳晟音的音容笑貌早已重疊,鐫刻在心底,揮之不去。
一諾千金,樓信彥沉沉重重向她應下一字:“好。”
兩日後,樓信彥和席依出發,一路南下,按照席依的想法,他們去了徐城的溶洞、桐城的海邊最後來到望城。
在出發之前,樓信彥留下一封書信托雲辭交給皇上,信的內容隻有一點,那就是辭官,他沒有向鳳陌南做任何解釋,他隻是清楚明白的告訴他自己的決定,這官,他不做了。
鳳陌南收到信後猜測或許是鳳晟音回來找樓信彥,但派出去的探子將席依畫像上呈天聽時,鳳陌南才鬆了一口氣,但仍不放棄尋找鳳晟音。
席依的記憶已經恢複大半,唯有溟王龍浠和彼岸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