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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裡一看,卻非常幽深。一股股侵人的寒氣從洞中冒出,給人一種神秘和恐怖的感覺。

少校問獵人:"你知道這個洞口嗎?"

獵人搖搖頭,他這回是真的不知道。怎麼這裡還有個洞呢?

少校又問:"你看它深嗎?"

又是搖頭。格陵蘭如此之大,即使他無意中走過這裡,也許深厚的雪層正封在洞口上,僅僅是由於氣候的變遷,雪線上升,它才得以暴露。

軍官拍拍丹麥人的肩膀,讓他到爬犁上去拿手電筒,自己就蹲在洞口邊上端詳。憑著他的直覺,這個山洞一定有點名堂。手電拿來後,他叫獵人先下去,自己跟在安德森後麵。

開始時,洞裡比較狹窄,人不得不屈膝在地麵上爬行。地麵都結著厚厚的冰,是洞中的水汽在洞口遇冷凝凍的。爬了一段路,洞漸漸變大,人可以彎腰在裡麵走了。沒走多久,連腰也可以直起來了。借著電筒的光亮,山洞看起來很大。高高的穹頂上垂下冰鐘%e4%b9%b3,地麵上長滿冰筍。有的冰鐘%e4%b9%b3和冰筍連接起來,成為一根兩頭粗中間細的冰柱。如果想象力豐富,這裡還有各種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建築風格,全都是大自然使用冰的造詣。

穿過一條小廊,出現一個特彆大的廳堂。光線漸漸充足,是從頂上一個岩石小洞中射進來的。這個殿堂距地麵不遠,在幾縷陽光的照射下,它真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堂皇的殿堂。

光線在冰淩的各個角度各個棱麵上濺射,又反射到洞中的岩脈上,發出無與倫比的絢麗色彩。冰鐘%e4%b9%b3、冰筍、冰柱、冰牆和冰廊,把光線彈來彈去,像炫人眼目的珠寶和玉石礦。青玉的陰冷、漢白玉的光輝、藍寶石幽幽的藍光、翡翠柔和的綠光、石英水晶的%e4%b9%b3色光線、燦爛金剛鑽的黃光、五色繽紛的瑪瑙石紫紅色的光芒……它們把不太強的陽光放大了許多倍,射在岩壁的礦脈上,映出鑽石的色彩。就是中國和波斯的帝廷、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宮、法國路易十四時的凡爾賽宮,也比不上這兒的壯麗。冰和光線組成萬花筒的鏡片和彩色碎玻璃,陽光變換角度,冰宮變換色彩。就連互相敵視的兩個人也為這般美景所吸引。即使他們在冰雪王國都度過許多年華,看過無數冰的奇觀,可是說心裡話,誰也未曾見過這樣的冰宮。它是大自然的隱秘,隻有神鬼才享有欣賞的權利。

少校在大殿裡轉來轉去,仔細欣賞著冰景。他的靴子踢著一個什麼東西,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俯身下去拾起來--

這是一把軍刀,手電光下上麵寫著模糊不清的德文:"漢諾維製造1840年"。這是把普魯士人的軍刀。

兩個人都吃驚非小。是誰,又是什麼時候來到過這裡呢?

少校看看刀子,鏽得很厲害,除了刀柄,刀刃上儘是紅色的鏽斑。一定是很久前有人來過。那麼,也許有更多的遺跡了。嗬,真是座奇妙的冰洞!

他們在一個又一個的冰廊中尋找,希望能有更多的發現。在一個窄小的走廊深處,傳來噝噝的響聲。當他們走到儘頭時,走廊透出亮光,那裡變得暖和起來。冰消失了,石壁濕漉漉地滴著水珠,再往前走,連皮衣也熱得穿不住了。地麵上冒著熱氣,空氣中散發著硫黃味,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隱藏在洞中的溫泉。

溫泉從石縫中流出來,在一個小池塘裡轉了一圈,又鑽到另一處岩石縫中去了。它的溫度挺高,硫黃水汽噝噝作響,聞了讓人覺得氣悶。兩個人向側麵的一個石屋走去,想暫時躲躲刺鼻的氣味。他們倆都"啊"地驚叫出來。

所有的秘密都在這裡!

這是間按普魯士容克貴族風格布置的一間書房:做得很講究的木桌,木椅,不知為什麼沒有上油漆;各種酒杯、鎮紙、鵝毛筆;日記本淩亂地放在桌子上;石牆角有斧頭、鋸子等形形色色的鐵木工具;一杆火藥槍斜支在書架上,書架上有不少年深日久的書籍,其中一部分還是羊皮紙封麵。再往裡走是起居室。床上有法蘭絨床罩,許多陶製和鐵製的器皿垛在牆角,鴨絨被蓋得很整齊,絲質枕頭上枕著一個骷髏頭。他就是這個石洞的主人。

桌子上的日記大概是他的遺言。因為很厚,赫伯特估計也不會一下子看完。他匆匆翻了翻,在扉頁上有一段像是女人寫的、很彆致的題詞:

獻給我%e4%ba%b2愛的馮·莫爾斯堡男爵

勇敢的"北方"號三桅船船長

V.S. 1841年5月3日

就是說,在1841年左右,有一艘叫做"北方"號的三桅船曾經到達了格陵蘭東北海岸。它的船長在這間石屋中度過了一些冬夏。關於這個莫爾斯堡男爵,一定有許多生動的也許是悲慘的故事,肯定很有趣味。赫伯特小心地把所有的航海日誌、日記和文件都裝在一個舊牛皮包裡,那包也是男爵的財產。他準備回去研究,目前一切時間都很寶貴。也許就在他離開的這幾天內,"北極一號"已經不複存在了。

男爵在這裡的確時間很長,到處都留下了他的痕跡。石牆上刻著:"維拉·斯特莉,我一定要回到你身邊。"大約就是指的"V.S."。房角裡還有一些用海豹油脂製成的蠟燭、獸皮和獸骨。桌上有張畫像,一位中年紳士神氣活現地看著人們,他可能就是躺在床上的骷髏。

還能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適合建立氣象台的呢?莫爾斯堡洞是天然的城堡,它隱秘得像海灘上的沙粒,舒適得像一座旅館。

少校用刀在石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威廉·馮·赫伯特1943年5月"。

他刻完後對獵人說:"回去吧!"

兩人又穿廊越洞,從洞口爬出去。

重見的陽光刺眼極了,就在閉上眼睛的一刹那,德國軍官意識到:這個格陵蘭獵人已經沒有使用價值了,看守他還要增加負擔,隻要回基地後,就把他……

蔚藍色的天空展現在洞口和峽穀上,許多海鷗和候鳥在振翅鳴飛。獵人看看藍天和飛鳥,回想起昔日的自由,他幾乎察覺不出地歎了一口氣。難過的陰影從臉上掠過。他似乎已經清楚,他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看什麼天,快趕爬犁,我們要回基地去!"

疲乏的狗隊和人踏上歸途。

今天是5月10日,赫伯特的五十大壽。5月10日還有彆的紀念意義:他的結婚日,他從斯匹茨伯根群島暴風雪中%e8%84%b1險的日子,算來也快到格陵蘭島登陸兩周年的紀念日了,加上發現莫爾斯堡男爵山洞的喜事,可真得慶祝一番。

少校一路上都很得意。他滿麵春風地哼著巴赫的快樂曲子,用靴後跟打著節拍。他自己覺得自己是個極地的精靈,暴風雪、嚴寒、格陵蘭巡邏隊、美國轟炸機都奈何不了他。他天生是個幸運兒。他一會兒用罐頭肉喂狗,一會兒又狠狠抽打狗,狗隊發出痛苦的哀鳴。

他決定了,要做一頓蘋果餡餅,作為他生日紀念宴會的上餐。

威廉·赫伯特學習這餡餅手藝可有段曆史。他在維也納一所大學講課時,遇到一個瀕於破產的中國廚師。納粹黨徒在那個"水晶夜"[1]中把他的店鋪也給砸了個稀巴爛。那時,赫伯特正在寫法蘭士約瑟夫群島的氣象論文,就把這位姓李的廚師收下了。他不會說幾句德國話,但菜做得全維也納也難找出第二個來。他把自己古老祖國的各種名菜一一做出,那簡直都是些藝術品。烤鴨、魚翅和燒海參,赫伯特都喜歡吃,但李最拿手的是果醬餡餅。那種餅皮薄、脆、焦,餡裡的配料也很考究。赫伯特的貴賓們每逢就餐,對這餡餅都讚不絕口。有個將軍曾企圖拿一棟彆墅來交換李。李籌足錢後就離開奧地利去美國舊金山開飯館去了,赫伯特怎麼也留不下他。臨走時李教了他餡餅製作技術,赫伯特給了他一筆不小數目的馬克……

北極的白天似乎長起來,夜晚遲遲才到。安德森把雪橇趕到一個獵屋時,天還沒黑,太陽在地平線邊緣像火焰一樣燃燒。

火升起來了,獵人奉命%e8%84%b1掉衣服。他乾完活後垂下雙手,毫無興趣地看著德國軍官忙這忙那。

"還不快準備幾支蠟燭,它們在那個口袋裡。"軍官吆喝著。

獵人把少校從山洞中取出的幾支蠟燭點上,看德國軍官在笨手笨腳地做餡餅。

赫伯特先生邊乾邊背誦李教給他的配方:"蘇打10克……糖350克,油……要植物油,他媽的,隻有用海豹油代替了!將就一下吧。蘋果醬沒有,果醬罐頭還是山楂醬。這還是我特地帶上的,我早就知道會有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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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德文台詞,獵人一句也沒聽懂。安德森斜倚在牆上,看著軍官的雙手在麵團中揉來揉去。

"麵粉一公斤半。"他和著麵,突然想起隻夠他一個人吃。大約是心情很好使然,他認為不妨多做幾個,順便讓獵人和狗也嘗嘗。

"站在那裡乾什麼,安德森,傻瓜,你就沒看出麵粉不夠了?快去雪橇那裡拿麵粉去,還有蘇打和糖……快!"

年輕的丹麥人轉過身,慢吞吞走出門去,雪橇就在門外。

夜已經降臨了,天空中亮起白色的北極光。它羽毛狀的光紗在高天上跳躍,把大地照成一片潔白。安德森向雪橇走去,狗群認出了他,發出%e4%ba%b2切的叫聲。夜和白晝一樣的亮。

比瑰麗的極光更亮更吸引人的一個東西在安德森眼前閃過,雪橇上放著一支上了子彈的德國步槍。

這支赫伯特用來日夜監視他的步槍就在離他五步遠的雪橇上,四下裡一個人也沒有,他感到一陣暈眩。

十隻精壯的北極狗,隻要他打個呼哨,立刻就會把他帶到遠方。

自由啊,這個甜蜜的字眼!為了她,安德森蒙受了多少苦難!可它總像蜃景一樣虛緲!而現在,自由已經近在眼前,隻有五步!

這是真的嗎?他雙腳在戰栗,他雙手在發抖。禁錮他的鐵籠已經洞開,鳥兒呀,你自由地飛翔吧!

他沒有動。他知道雖然獲得了自由,然而隻能是死亡。死神就在閃爍著北極光的路途上等待著他。

真奇怪,他不是有槍嗎?他不是有狗嗎?他不是有雪橇嗎?他不是完成了不可思議的多次長途旅行嗎?他不是幾乎赤身%e8%a3%b8體地完成了極地的馬拉鬆長跑嗎?他還等什麼,難道回屋不就是最後的死亡嗎?

他沒有衣服!

他虛弱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了任何的旅行了。沒有外衣,不出三個小時,他就會給凍僵。赫伯特雖然大意,但總還是讓他%e8%84%b1下了衣服!因為他知道這是北極地區鐵的法則。

"傻瓜,等這麼長時間,還不快拿麵粉來,餡都快調好了。第一批餡餅都捏出來了。"

赫伯特的催促提醒了安德森。他結束了猶豫,一步衝上去,從雪橇中拿起保險機大開的步槍。

"往這裡倒,往這裡倒,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