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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朔開宮門,以楚王服、天子印見降神子教,後頓首三拜,死隨舊主。

十日後,韓下楚第五城,軍隊就地駐守,不再前行。韓國主帥丹闕掛印而去,不知所蹤。自此,以鹿鳴為界,楚國五城,盡為韓地。

八月既望,楚地三城流民盡數湧入衛國邊境,兩國百姓屢起衝突,事態緊張,一觸即發。

月底,蕭國蘇衍於金盞城由守轉攻,收復鄴夕郡,殺燕軍萬餘,擊敵百裡,然本人遭流矢所傷,於東嶺被迫折返。

當夜病重,高熱不退。

蕭國,鬆雪城。

這座距東嶺關不過兩百餘裡的小城,此時成了一處臨時的駐兵地。駐紮在這裡的軍隊才剛打了一場勝仗,本應人人臉上帶笑,卻因為主將的受傷而氣氛凝重,憂心忡忡。

“將軍的情況怎麼樣了?”身上帶著藥味,臉上帶著疲憊的軍醫才剛一出主營帳,便被幾個偏將拉住,“高熱退了嗎?”

軍醫搖了搖頭,隻歎了口氣:“未曾。”

“將軍在戰場上素來謹慎,這次怎會被流矢所傷?!”一個脾氣暴點的偏將聽聞此言,眼睛瞪得宛如銅鈴,“該不是有內鬼吧!”

“道成慎言!”旁邊的一個偏將突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現在將軍受傷,本就應加倍小心謹慎,你怎麼還用這樣的言論擾亂軍心?”

平白無故挨了一巴掌的樊道成:“……”

他磨了磨牙,恨恨地歎了一口氣:“這不是將軍傷得蹊蹺,我才懷疑嗎!”

他們將軍雖說年紀輕輕,但卻是天生的將帥苗子,這種追窮寇而輕敵重傷的事發生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有可能,唯獨發生在他們將軍身上,總讓人覺得奇怪。

“將軍是人,又不是神。”另一個之前沒吱聲的偏將眉毛皺得幾乎可以夾死一隻蒼蠅,“昨日在戰場上,我看見他了。”

“他是誰啊?”樊道成下意識地想問出口,卻忽然猛地反應過來,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尖銳,“闕臨安?!”

“你小點聲!!”皺著眉頭的偏將給了他另一邊的胳膊狠狠一巴掌,“將軍還在主帳裡呢!你鬼哭狼嚎的是想要吵誰!”

“我看你們都腦子有病!”軍醫費了老大力氣,終於將自己的胳膊從這幾個軍漢手中救出來,脾氣還算好的他這時已經忍不住開罵了,“你們一個個你在這裡自說自話,卻抓著我不放,將軍那裡還等著我呢!照我看就該把你們三個全拉下去,一人狠狠打他個八十軍棍!”

三個偏將:“……”

在軍營裡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三個偏將像三隻鵪鶉,慫慫地縮到了一邊。

軍醫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憤憤地進主帳裡去了。

掀開簾子,便感覺到一絲悶熱之氣,還夾雜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軍醫臉上的神色一下就收斂,變得嚴肅起來。他快步向裡,繞過臨時豎起來的屏風,走到了床榻邊。

蘇衍已經醒了,這時正撐著床邊想要坐起來,他%e8%83%b8口包好的紗布上,沁出一大團紅色的血跡。

軍醫眼皮一跳。

長久在軍營裡養成的習慣,幾乎讓他條件反射似的就要對這種不在乎身體狀況的態度開罵,但想到麵前這人是他的上峰,他險而又險……還是沒忍住:

“我剛包紮好!!將軍你動個%e5%b1%81啊!!”

年紀比蘇衍大了一輪還有餘的軍醫一個箭步上前,乾脆俐落地將重傷在身的蘇衍製住,一邊嘴上罵罵咧咧,一邊以一種不再讓他傷口繼續崩裂的力度將他按倒:“再偏半寸你就得死在戰場上,我和閻王搶了一夜的人,你再動一個試試?!”

暴躁到極點的軍醫想來鎮住的並不止外麵三個偏將,還有蘇衍本人。

對外沉穩穩重的定遠將軍,十分審時度勢地選擇了……躺著。

“剛折返我就因傷倒了,還有些事情沒處理,我有些擔心。”

“你的偏將和參軍是吃白飯的嗎?打了勝仗後續收尾還需要你操心?”軍醫繼續罵罵咧咧,“要是你暫時不處理軍中事務整個軍隊就會嘩變,那趁早把他們拉出去全砍了!都是酒囊飯袋!讓他們哪涼快死哪去!”

蘇衍:“……”

他不敢吱聲。

“走出去是個大活人,回來時是個重傷號,我說蘇衍你怎麼就這麼能呢!”軍醫暴躁地從床邊的桌子上扒拉來藥箱,用刀子劃開了紗布,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他用一種和暴躁態度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給蘇衍的傷口上撒藥粉,“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這輩子才要給你們當軍醫!”

他用罵罵咧咧的架勢開始翻舊賬:“你和陛下有一個算一個,怎麼一個二個都這麼喜歡往前沖?是一身血窟窿格外好看?還是受傷格外舒服?我是和閻王拜了把子還是咋地,隔段時間就得在他的生死簿上劃個人?!”

蘇衍:“……”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這位元從他和陛下相識後就認識的大夫一開始還對他們倆挺生疏,等一年年把他們從鬼門關上救回來,救的次數多了,整個人從溫柔儒雅的醫師變成了一點就爆炸、全軍誰都罵不過也不敢罵的軍醫,不過十來年的時間。

軍醫氣急了就會連名帶姓的叫,他現在也不叫將軍了,直接叫蘇衍的大名:“蘇衍你這幾天要是再亂動一下,我連發十封摺子回去給陛下告狀!”

蘇衍:“……這種小事就不要浪費飛鴿了。”

“一軍主帥差點死掉也算是小事?”軍醫臉上的神色已經難看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地步,他陰惻惻道,“看在你是個病人的份上,你最好在我耐心告罄之前,閉嘴養傷。”

蘇衍:“我還有———”

“閉!嘴!”

霜序之始,蘇衍所帶領的雲山軍駐守鬆雪城,攻勢暫緩。

翌日,燕國以小隊頻繁襲城,疲弊蕭兵,領頭小將慣戴一襲青色麵具,熟悉雲山軍習慣,致使使雲山軍屢次撲空。

時日漸久,士氣消磨。

主將蘇衍被迫帶傷上陣,反擊數次,均以勝終。

“咳咳———”

一進主賬,剛剛還脊背挺直的蘇衍便忍不住半跪在地麵上,蒼白的臉上冷汗遍佈,接到他下戰場的消息後便匆匆趕來的軍醫一掀主帳的門簾,便看到眼下的場景。

他忍不住低低地罵了一聲,然後疾步上前,將蘇衍攙起來。

卸掉那足有三十斤多斤重的鎧甲,便能看到他的%e8%83%b8`前的血色又暈開,這意味著傷口又崩裂了。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你的傷口根本沒長好,上不了戰場!別說披掛三十多斤的輕鎧,你隻要動作幅度大一點,傷口就會崩!”

數次崩開的傷口已經將衣衫與傷粘在了一處,拉開時又引動了二次受傷,血不斷流出,襯得周圍的肌膚愈加蒼白。

蘇衍吃痛,冷汗順著他的額頭劃過下頜:“……樊道成有勇無謀,衝動易怒,狄際中小心謹慎,不敢輕易涉險……他們非主將,隻要安排得當,便能發揮出自各自的長處。”

“但若是瞭解他們性格的人,在他們分開時有意針對……衝動易怒便容易落入陷阱,小心謹慎便容易錯失就援良機……”蘇衍說著說著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我們共事多年,他怎麼可能不瞭解?”

他看軍醫黑著臉給他包紮那不知崩裂了多少次的傷口,苦笑道:“我也想好好養傷,但雲山軍裡除了我,沒人是他的對手。”

闕臨安在軍事上確實相當有天賦,他本來……是將他作為東嶺關的繼任者培養的。

“我也沒有料到羌國竟然捨得這樣的血本,讓一個好苗子在其他國家一呆便是這麼多年。”蘇衍說,“不擔心他在其他國家移了心智,不擔心有去無回,不擔心他在另一國呆久了最後徹底為他國所用……”

他搖了搖頭:“論魄力,蕭不如羌。”

“誰叫你當年對他掏心掏肺?把他教的這麼厲害?”軍醫恨恨地給他重新纏上紗布,“現在徒弟會了,要弄死師父了!”▲思▲兔▲網▲

蘇衍的聲音輕飄飄的:“說的好像你當年看出來了一樣……”

軍醫:“……”

這次輪到他無語了。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將瓶瓶罐罐慢慢收回到藥箱裡:

“……隻有你親自上陣這一個辦法嗎?”

“能力和他相平的人在不熟悉地勢的情況下未必能有戰勝他的把握,能力超過他的人如今鎮守在各個要塞,輕易不能挪動。”蘇衍連臉上最後一點苦笑都消失了,“除非……陛下親至。”

———讓蕭慎親至,這無疑是一個比挪動邊塞將領更糟糕的消息。

蘇衍微微闔上眼:“他在雲山軍裡呆了太久,幾乎瞭解每一個人,即使不在他手中喪命,但也不是他的對手。若是一輸再輸,或者久未有勝……士氣便會日日低落,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用手撐著額頭,在心口那劇烈的痛楚裡,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

鄴夕郡大捷時他乘勝追擊,斜地裡忽然湧出來一隊人馬,護著潰退的燕軍逃跑,那領頭小將的招式看起來極其眼熟,在和他對視時,小將臉上的麵具被他旁邊的人一刀斬落,露出了一張他極熟悉的臉———闕臨安。

本來就是追擊潰軍,蘇衍無論對哪方發起追擊都無所謂,但當闕臨安也混在潰軍的隊伍裡時,蘇衍下意識地選擇了闕臨安所在的那一路。

在戰場上,不冷靜是大忌。可當有多年情誼的同袍陡然叛變後再次相見———蘇衍不是聖人,他還是有了情緒波動,於是那佈置在暗地裡、不知潛伏了多久的冷箭便穿過戰場,射中了他的後心。

然後他退守鬆雪城,闕臨安領兵進行襲擾時,他便知曉這是一個專程針對他的計策———亂他心神亂後重傷於他,雲山軍便隻能由攻轉守,守城期間堅守不出消磨士氣,予以反擊又容易落入圈套……雲山軍可以輸,但也必須有勝。了維持士氣,也為了減小損失,蘇衍不得不出戰,而出戰,他的傷便會反復崩裂,不能見好。

長此以往,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蘇衍被這樣的計策活活拖死,二是調動能力勝過去闕臨安的人,來鬆雪城接手蘇衍的位置。

———這就是闕臨安想達到的效果。

所以這場交鋒,蘇衍一開始便輸了。

終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

後日,蘇衍坐鎮指揮,不再披甲作戰,燕軍擾城,贏多輸少。

再兩日,燕軍調整策略,青麵人出現,蕭軍出擊,中計,始有傷亡。

三日後,燕軍變策,蕭軍輸多贏少,蘇衍不得已再次披甲上陣,傷癒重,捷而歸,燕軍敗,亡千餘。

又兩日,燕軍再襲,主將蘇衍披甲對陣,傷崩,病篤。

五日後,玄甲騎兵至鬆雪城,蕭慎親臨。

……

同月,丹闕現身韓蕭交界的邊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