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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累贅,再難看的動作隻要能活命,就值得去學習。

但這像一場醒不過來的漫長噩夢———從他聽到第二次要出兵的號角聲開始。

曾經戰場帶給他的陰影還沒有消失,他握著刀,感覺魂魄和身體好像分成了兩個部分,明明一招一式都已爛熟於心,可身體卻像是那臺上偶人,控製偶人的線不在他手中。

刀越逼越近,千鈞一髮之際,他終於努力側過身體,刀擦著他的肩膀,在左臂上劃出一道血痕,血湧出來,浸濕了質地粗劣的布料。

那席捲大腦的痛感終於讓魂魄歸位,眼中如同隔了一層什麼似的的戰場變得無比真實,汗從他的掌心沁出,握著的刀柄有些打滑,他用力握得更緊。

橫劈、豎砍、上挑、斜撩……那些苦練的動作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甚至快過大腦。

他看到麵前的敵人倒下去,原來收割一條生命,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

他開始適應這片戰場,適應殺戮,適應看不到盡頭的廝殺。

什麼當大將軍,什麼建功立業,什麼萬人傳頌,在這一刻都在他腦海中消失,他內心隻有一個念頭———活下來。

他一定要活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不知道自己揮了多少刀,隻是手中的刀已卷刃,身上的血凝成暗色的垢,如同一個從地府深處爬出來的惡鬼。

他好像聽到鳴金收兵的號角,但那聲音飄到他耳中時,那麼近又那麼遠,像是他疲憊之中所出現的幻覺。

他不敢停下來,他怕停下來就是刀兵加身的死期———直到有人架住了他的刀。

他遲鈍地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失控了!”架住他刀的那人說,“嚴蘇,停下來!”

嚴蘇……應該是在叫他?

大腦接收到這信號,卻遲鈍地做不出反應,隻有身體在做著那一整套本能的動作,一整套完整的、殺人的動作。

然後———

他手中的刀被挑飛。

失去了武器後他終於停下,疲憊感山呼浪湧,頃刻間吞沒了他。

他瞬間失去了意識。

……

等他再次醒來後,他已經回到了營地之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耳邊是傷兵此起彼伏的哀嚎。

他活著。

他還活著。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他這幾個月所流的眼淚,比他前十四年人生總和還要多。

哭泣間,他忽然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到一個人影———是那個他曾經見過的、名為謹行的少年。

“多謝你。”蘇衍聲音裡有壓抑不住的梗咽,他向著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誠懇地道謝,“謝謝、謝謝你救了我。”

那個少年神色淡漠,沒有因為蘇衍向他道謝而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以後在戰場上自己注意點,不是每次都正好有人能救你。”

他似乎隻是過來確認蘇衍醒沒醒,見他醒了就再也不掛心,轉頭就走,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

蘇衍看著這個一連救了他兩次的少年的背影,終是忍不住追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沒有停,也沒有理他,在這人命轉瞬即逝的戰場上,人和人之間沒必要結下羈絆,因為羈絆太淺,隻會徒增傷心。

蘇衍傷勢還未完全養好,燕蕭之間又爆發了幾場不大不小的衝突,他學得很快,生死的壓迫下,他越來越適應這片戰場。

因為身邊同袍的死亡,他所在的隊伍不斷被編到另一支隊伍中,他也從一個小小的軍卒漸漸升到了什長的位置,手下有了十來人的小隊。

又一次從戰場上下來後,幾隻殘缺的什長隊伍被合併到同一個百夫長手下,疲憊到甚至有些麻木的蘇衍發現,新任的百夫長,就是那個連救了他兩次的少年。

比起上一次見麵,那少年更沉默了,在兩場戰爭的間隙間,蘇衍遇到他有史以來的、最嚴苛的訓練。

如果換成一開始進入軍營的蘇衍,他可能還會抱怨這冷酷的訓練,這不近人情的上司,但現在他深刻地明白,戰場之外越是流汗,戰場上才不會流血。

他年輕聰明肯吃苦,底子打得又好,漸漸在這百人小隊裡脫穎而出,也逐漸與少年熟悉起來,他終於弄清楚了少年的名字———

蕭謹行。

蕭謹行是個很特別的人,明明隻比他大幾歲,卻比他要沉穩許多,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種軍事才能,至少在他的手下,他們的百人小隊雖然也常常進新人,但卻是他所知道的隊伍裡傷亡率最低的一隻。

在這一場又一場接連不斷的戰爭裡,軍功不斷累積,蕭謹行升到了千夫長,而蘇衍則升到了百夫長,生死不定的戰場上來來去去,兩人結下了過命的交情,終於成了很好的朋友。

有時深夜巡防邊塞,確認沒什麼危險時他們也會閒聊,這是白骨橫城的戰場上難得的輕鬆時光。

蘇衍知道了蕭謹行家中有一份很大的家業,他頂頭上有一個據說樣樣都好、與他同父異母的大哥。

他並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的出現,不過是他父親酒後的一個錯誤。

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淡淡的,像是在說旁人的事,這些汙糟又悲哀的往事磨平了他的少年意氣,將他的骨頭一寸寸打碎重組,力圖去掉他所有的棱角。

“主母一直在擔心我和大哥相爭。”他記得那時蕭謹言看著天空中高懸的月輪,語氣平淡,“那本就不是屬於我的,我沒想和他爭。”

邊塞夜晚風的很冷,蕭謹行攤開自己的手,那手上有厚繭有傷痕,皮膚龜裂粗糙,一點都不像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我想要的,我會自己掙。”

“自己掙來的才踏實啊。”那時蘇衍還不明白蕭謹行口中的“很大的家業”究竟大到一種什麼樣的離譜地步,他坐在城牆邊懸著雙%e8%85%bf,嘴裡叼著根草莖,笑道,“我不和你一樣嗎?”

但和蕭謹行不同的是,蘇衍是在全家人的寵溺中長大的,之所以跑到東嶺關來,純粹就是因為一開始那場熱血翻湧的將軍夢。

“要是有一天七國之間能不打仗就好了。”蘇衍也仰頭望那輪明月,“死了好多好多人啊……”

除了蕭燕的國別外,那些死去的人也有著相同的身份,他們是兒子的父親,妹妹的哥哥,妻子的丈夫,一個家庭的頂樑柱。

戰爭帶來的隻有家破人亡,血流漂櫓,與數不清的痛苦。

風將他們倆的輕聲交談吹散,吹到那血跡乾涸的戰場上,月光照亮這片大地,也照亮那亙古不變的離合悲歡。

湯底已經徹底沸騰,香味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彌漫,白氣升騰,漸漸模糊了人的眉眼。

蘇衍從回憶裡抽出身來後,麵前就多了一個醬碟,醬的表麵飄著一層紅色的油,撒著蔥花和芝麻,看起來就十分美味的樣子。

“所以故事裡的蕭謹行就是陛下吧?”闕臨安端了一碟羊肉放到蘇衍麵前,“原來你和陛下是這麼認識的啊!”

蘇衍隻選擇性地講了一部分回憶,那些不能說給別人聽的東西他都三言兩語模糊了過去,闕臨安的問題並非不能回答,於是他點了點頭:“謹行是陛下的字。”

蕭帝蕭慎,字謹行。

所有人都知道蕭國威名赫赫的玄甲騎兵首領蘇衍是在東嶺關與蕭帝蕭慎相識,兩人作為同袍並肩作戰,才一點一滴結下了深厚情誼,以至於蕭慎登基血洗國都鈞天與世家時,蘇氏才在血雨腥風中得以全身而退。.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關於這事,流言也是紛紛擾擾,有人說是曾在軍中隱姓埋名的蕭慎慧眼識珠,一眼便相中了蘇衍這塊璞玉;有人說蘇衍從軍是蘇氏的早有預謀,為了那從龍之功;有人說蕭慎早就知道了蘇衍的身份才精心設計,讓蘇氏在他身上全力下注;也有人說蘇衍年紀輕輕就慣會藏拙,這才悄無聲息的選中了最有利益的道路……

這些流言與猜測有的空%e7%a9%b4來風,有的有理有據,但十幾年前的真相,並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想法與所謂的利益交換。

隻不過是白天的訓練,夜晚的巡邏,偶有的閒談,再加上一次次生死之中的性命相托。少年情誼沒有那麼多得失與考量,它真摯而熱烈,在時光中醞釀,不比那陳年老酒遜色多少。

這紅塵滾滾,一人知己,快慰平生。

第314章 又至歲節(上)

◎治粟內吏這個官職,幹起來真的會折壽的!!◎

天氣越發寒冷,冬雪飄然而至,轉眼間,又近歲節。

巳時初,羌國的文武百官從議事的大殿裡魚貫而出,各色的官袍混合在一起,如同彩色的虹。

郎中令趙千帆冬日的官袍裡仍舊罩著一身輕便的軟甲,走動間隱約有金屬的鏗鏘聲,他一邊向外走一邊碎碎念:

“今年是陛下登基後的第一個歲節,按慣例百姓會到宮門外盛冰花,派人鏟了浪費百姓的心意,不鏟又怕弱唧唧的文臣經過時滑倒……”

“咳咳———”奉常彭律正踱著慢悠悠的步子跟在他身後,見他話裡的內容越來越過分,忍不住咳起來提示他。

滿臉愁容的趙千帆回過頭來望了他一眼,又將腦袋轉過去,繼續碎碎念:“一點風都能咳成這樣,看來這冰花是不得不鏟啊,真是愁死我了……”

奉常彭律:“……”

他暗地裡磨了磨牙,覺得前麵那個虎背熊腰的身影十分欠揍。

衛尉吳正德聽到了趙千帆那自以為是碎碎念,實際不小的音量後,特意繞了幾步來到他身邊,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頗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意。

“可不是嘛,新帝登基元年百姓在宮外盛冰花本就是羌國傳統,我尋思著不能因為他們而讓陛下元年的祝賀有損。”吳正德轉著腦袋在周圍看了一圈,那三三兩兩散開的人群中文臣的身影明顯瘦弱一些,吳正德的眼睛滴溜溜一轉,提出了一個自認為絕妙的主意,“反正離歲節封筆也沒幾日了,讓他們自己穿厚點,摔了也不痛!萬一實在倒楣……”

“嘿嘿———”他不懷好意地笑了幾聲,“那封筆後就在家裡躺著靜養唄,等啟新開始估計也養得差不多了,正好繼續上朝,半點不耽誤陛下吩咐的事兒。”

真.安排得明明白白.JPG

“你這個主意好!”

趙千帆一拍手,以為絕妙。

於是一個掌管宮內禁軍,一個掌管宮外禁軍的兩個首領湊一起越說越來勁,說到興起處,吳正德甚至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大油紙包,一層層剝開,足足剝了六層,才露出了裡麵一個撒滿芝麻的烤餅,因為在袖子裡放了太久,硬[tǐng]的烤餅已經因為水汽變軟,但香味還是在寒風中彌漫開來。

“今天起來遲了,沒空吃朝食,路過東側門那條街,我從胡家餅鋪裡買了個芝麻羊肉餅。”吳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