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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雲霧中巍峨沉靜的青山,永遠溫和從容。

“我想成為將軍與世俗的屏障。”少年的聲音很小,細聽甚至在顫唞,但他很堅定很堅定地繼續,“您不應該被困在後宅,我希望、希望……希望您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人,能無拘無束,能自由自在……”

在溫柔而羞澀的音樂聲中,少年的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他終於抬起一直不敢抬起的頭,有些濕漉漉的目光直視著麵前的人:

“我想您能快樂地活一輩子,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願望應該是為自己,而不是為別人。”少年的懷裡忽然被塞入一包剛出爐的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氣息蔓延開來,“小傻子。”

鏡頭裡的畫麵虛化,山楂糕嫋娜的熱氣變成一首如煙如霧的詩———

【長相思,長相思。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鏡頭沒入倒數第二顆紅豆裡,這一次,是花燈盛會。

音樂也在此時變得應景,絲竹管弦聲流淌而出。少年在人流如織的街道裡閒逛著,四處張燈結綵,笑語歡聲。

他走到一處拱橋前,這是花燈盛會最有名的姻緣橋,橋的兩側鋪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隻有中間留出了供一人行走的窄路,橋的欄杆上懸滿了燈籠,將水麵照得亮如白晝。

少年彎下腰,從右側的紅線堆裡隨意挑了一根卷在指尖,一邊登橋一邊緩慢地收攏,忽然,紅線的另一端傳來了阻力,少年睜大了眼睛。

他慢慢地走著,在夜色中、在花燈裡,登上了拱橋的最高點———

他看清了從拱橋另一端走上來的人。

“將軍。”他輕聲。

他和將軍抽中了同一根紅線。

傳說韓國花燈節這天,未婚的男女從橋麵上拾一根紅線,若是紅線能被抽出,則今年姻緣未至,若是紅線另一端同樣有人,那便是月下老人賜予的天定姻緣。

註定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將軍。”少年笑起來,露出了一對小虎牙,紅線纏繞在他的指尖,熾烈如血。

鏡頭撞入最後一顆紅豆裡,滿城披甲,整裝待發。

已經完全瘦下來的少年在街上奮力奔跑,懷裡護著一包剛剛出爐的山楂糕,他跑到城門口,軍隊卻已經出發了,他站在城門口,滿臉都是茫然。

要是再快一點,要是他再快一點……是不是就來得及……

“將軍———”

遠去的軍隊在視野中漸漸變成遙遠的黑點,他高聲呼喊,聲音淹沒在馬蹄之中,不能被人聽見,那個騎在馬上的領頭人,自始至終也沒回頭。

他勾著山楂糕上的細繩,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對著遠方:

“等回來,等回來就好了。”

他微不可聞的聲音散在風裡,音樂又響起來,溫柔且哀傷。

鏡頭裡的畫麵就此定格,然後如同水墨暈染,變成模糊的顏色,這些顏色聚攏著、擴散著,像是天地間朝生暮死的蜉蝣。它們組成了一群少年的剪影,這些剪影身著士子的服飾,即使隻有輪廓,也能看出朝氣蓬勃來,他們相伴走著,有人在笑,有人在鬧,有人拿著書卷在誦讀,有人彎弓在射雕……

從矮小的輪廓漸漸長高,從士子的衣衫變成官袍,隻是相伴的剪影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了唯一一個,他在不停地奔跑,隻是路始終沒有盡頭。

畫麵漸漸暗下來,無邊的黑暗洶湧而去,漸漸覆蓋了那道奔跑的剪影。

他被黑暗完全吞噬。

過了幾息,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光,這點光從微弱到透亮———照出燈籠的輪廓、燈籠的提杆、執著燈籠的那雙手,還有手腕上纏著數圈的紅繩,那紅繩慢慢從手腕上脫落,落在地上。

清俊挺拔的青年提著燈籠向前走,他每走一步,燈籠便照亮一寸,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沒入到黑暗裡。

唯有被留在地上的紅繩赤豔如血,它如同有生命似的流動著,碎成一地相思的紅豆。

【我將秉承您的遺願,直到此生的盡頭。】

第201章 值得

◎“有過就夠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嗚嗚嗚嗚———】

意識空間裡,在屬於霍元樂的故事結束後,係統小肥啾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哭。它哽咽著,黑色的豆豆眼裡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砸下來:

【為什麼《逐鹿》裡的每一對有情人都這麼苦啊!!】

因為悲傷,它頭頂呆毛耷拉下來,整隻係統都透露出一種可憐兮兮的味道:【淩淩,我好難過好難過嗚嗚嗚嗚———】

祝淩的意識小人將圓滾滾的小肥啾攬在懷裡,給它順著毛安慰它。

屬於霍元樂的故事叫《苦相思》,那……祝淩將目光挪到了韓國的另一個人名上,屬於韓妙的特定資訊收集度已經達到了87%,眼看著也快滿了。

韓妙的故事,又會是什麼樣的呢?

祝淩不願細想,但想來必然也與韓婭脫不開乾係,他們三個的人生軌跡重疊在一起,早已無法清楚分明。

霍元樂的故事一出,祝淩已經有種不詳的預感。她仿佛看到了下一次的卡池預告在向她招手,還有那些飛來飛去哭得昏天黑地的評論。

“別想了。”

祝淩歎了一口氣,她看向門邊,隔著一層門扉,她盯著美人榻上屬於小韓王的位置。

那個孩子,就是霍元樂和韓妙悲傷之後……所選出來的答案嗎?

“你來做什麼?”

偏殿不太明亮的燭光裡,霍元樂坐在案幾後,目光看向那個不速之客。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誰還睡得下覺?”韓妙慢慢走進來,“我就不能過來看看?”

“上官橫在帶兵支援的路上意外身死,所以王宮這邊才出了變故。”霍元樂以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東南西北四門均有不同程度的受損,西門受損最重,南門次之……”

“我過來不是想聽這些。”韓妙堅定又不容拒絕地打斷了他的話,“朝堂上的東西我懂得沒你多,你看著處理就好。”

“那你過來是想看什麼?”霍元樂注視著她,在多年之前,他們在定國公府裡遇見時還能笑著閒聊上幾句,如今世事變遷,他們的身份再不同往日,於是彼此之間除了公事,竟隻剩下默然無語。

過來想看什麼?

韓妙被他的問題問得一愣。

她也不知道她想過來做什麼,隻是經過偏殿時從敞開的門內看到霍元樂獨坐的影子,她下意識地就走了進來。

韓妙沉%e5%90%9f了一會兒,問了一個有點尖銳的問題:“塗有琴……你準備怎麼處理他?”

她對朝堂之上的彎彎繞繞並不敏銳,她隻知道塗有琴曾是霍元樂的好友,卻因為理念不合投入了蔣太師蔣言孝麾下,兩人最終分道揚鑣,以至同窗陌路。塗有琴在今年的花燈節上主導了銜梧街刺殺一事,現已經被緝捕歸案。@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塗有琴……”霍元樂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我不會徇私。”

在他人眼裡,他和塗有琴那一點微薄的同窗之誼早就在這些年的出仕以及塗有琴後麵的背叛中消磨殆盡,他下起手來也應當不會有絲毫遲疑。塗有琴在蔣言孝麾下所做的那些事攤開來審……也決計沒有活路。

“我不是怕你徇私。我隻是覺得可惜。”韓妙歎道,“這些年下來,身邊的故人,是越來越少了。”

無論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還是與他們對立的,所有人都在爭、都在鬥,因為人心貪婪,所以永不止歇。

與這些聰明人相比,韓妙就顯得太愚笨了,她十幾歲時懵懵懂懂進入了這座吃人的宮廷,然後在這座宮廷裡掙紮著求生。她沒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唯一的優點就是警惕。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她都對人保持著警惕之心,除了她的親人和她親手養大的孩子,她不會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在她最艱難困苦時明裡暗裡對她多次伸出援手的霍元樂。

———她除了遠兒再沒有其他親人,她不敢輸,也輸不起。

或許是今晚發生的一切太過倉促,或許是偏殿裡的燭火太過孤獨,又或許是之前那一場嚎啕大哭讓她的心防變得鬆懈……韓妙的目光落在霍元樂的手腕上,少見地生出些感慨。

“你還記得我阿姐嗎?”韓妙忽然問。

在這一刻,霍元樂周身的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在案幾角落紗罩裡的燭火猛地跳動了幾下後,他才緩緩開口:“……記得。”

他怎麼可能忘記?

“當年阿姐出征時我去送她,在點將之前,她和我說如果遇到一個拿著山楂糕的少年,就叫他別等了。”

韓妙的語氣微微有點漂浮,她陷入了回憶裡,她之前並不知道她阿姐等的那個少年就是霍元樂,因為定國公府的演武場和女眷所住的院子是分開的,她不愛習武,所以也不常往那邊去,兩人照麵的次數,可謂寥寥。

在送別出征大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韓妙也不曾看見霍元樂,隻是在大軍開拔後,身側人群中那聲喊“將軍”的聲音有些耳熟,她才側過了頭。隻一眼,就那一眼,她便意識到她阿姐去點將之前在等的那個人,就是他。

不會有錯了,就是他。

“當時的人特別多,我想要擠過去卻沒有辦法,後來被撞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穩後,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你了。”

韓妙實在是找不到人便回了家,她想著,就像之前很多次出征那樣,她的阿姐總會回來的,那包沒有送出去的山楂糕,就讓他再送一次吧。隻是後來的情況急轉直下,長垣關告急的消息不斷傳來,定國公府亂成一團,她便將這件事忘到了腦後,隨後她入宮,她娘出事,樁樁件件的事累積在一起,讓她身心俱疲。

忽然某一日的午後,她回想起了這句囑託———

那時她的阿姐已經於地下長眠許久了,那句“別等了”說給霍元樂,也不過徒增傷心。

“將軍……讓我別等了?”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韓妙意有所指地說,“都別等了。”

她的阿姐如果泉下有知,也定然會這般勸他。

“將軍總覺得我還是和她在太學裡第一次見麵的少年。”霍元樂忽然笑了笑,“可她出征那一年,我早就弱冠了。”

沒有人逼迫他,沒有人誘導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是所有的緣分,都一定能有結果。”韓妙在他的對麵坐下來,她直著背,看著霍元樂搭在陳舊褪色紅繩上的指尖,“有時候上蒼也會和人開玩笑。”

她認識霍元樂的手腕上的紅繩,即使它已經陳舊褪色———那是花燈節姻緣橋上的才有的東西。據說抽中同一根紅繩的人,註定一生一世,白頭到老。

這根紅繩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