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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出她的錯處。

縱然衛帝對她心中有氣,見此姿態,心裡的怒氣也禁不住消了一半,更何況他生病這事本來就與宸貴妃沒什麼關係,不過是皇後著急,故而遷怒罷了。

一念及此,衛帝虛弱的聲音又響起來:“起來吧,本就與你沒什麼關係,又何必做請罪的姿態。”

本可以借此好好打擊宸貴妃的機會又被輕輕放過,衛皇後暗地裡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她與衛帝本是年少夫妻,也曾有過情濃時,如今卻是情誼日漸消磨,再不復當初了,新人取代了舊人的位置,於是舊人日益妒火中燒,不得安寧。

衛帝對著宸貴妃招了招手:“上前來。”

宸貴妃慢騰騰地起身,在衛帝看不到的角度對著衛皇後丟出一個隱含挑釁的眼神,她的嘴角微微上翹,那一瞬的神態仿佛寫滿了得意與倡狂———直到衛皇後從內殿裡退出去,梗在心口的惡氣也依舊在心間盤桓難離。

“母後又在發什麼脾氣?”

有靴子踩過一地的陶瓷碎渣,發出滲人的聲響。

“承璧你來得正好,今日宸貴妃那個小賤人又氣我了。”衛皇後將自己關在寢宮裡沉著一張臉,能隨意進出她寢宮前殿的人屈指可數,她下意識地便以為是衛琇來了,所以心裡話脫口而出,隻是說完後,她才猛地意識到,眼前這人不是衛琇,而是衛曄。

衛琇早就死了。

“曄兒你來做什麼?”她將喊錯人名的事一帶而過,當做無事發生的模樣,“是東宮有誰欺負你了嗎?”

“沒有人欺負我。”衛曄神色淡淡的,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微笑,隻是那笑顯得有些假,像是一張完美的麵具,“我隻是聽說母後今日將自己關在寢宮裡誰也不見,所以過來看看。”

“不用擔心我,她再猖獗也隻能是個貴妃,這輩子都別想越過我去。”衛皇後伸手想喝口茶潤潤嗓子,但她用得順手那隻茶杯剛剛才被她砸掉,於是她的手隻能尷尬地懸在半空,然後又收回。

衛曄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隻是朝一旁走了幾步,去架子上取了一套新的茶具,然後端到桌邊———因為衛皇後愛喝茶的緣故,寢宮前殿裡常年備著煮茶的各項工具,每日的山泉水都會換新。

衛曄安靜煮茶的過程中,衛皇後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衛曄這個孩子從小便遠離她的身邊,她對他的成長經歷隻能通過書信中的隻言片語窺得,偶爾衛琇去蕭國看望他,跋山涉水而去,又跋山涉水而回,衛太子冬日常常生病,就是為了這件事打掩護。

隻是……衛琇從一開始裝著生病,到後來真的生病,再到後來病入膏肓,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就好像是無可阻止的命運。

衛國有個傳說,據說雙子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天生就會彼此爭奪,直到一方死去才甘休。她曾經是不信的,直到她也誕下了雙生子。

明明很多年前她就給衛琇停了藥,隻有衛曄一直服藥,怎麼會是她精心養大的、那個孝順的孩子病重而死呢?這世間……到底有沒有公平可言?

在漸漸繚繞開的茶香裡,衛皇後看著衛曄的側臉,漸漸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她發現衛曄的眉眼與衛琇幾乎像了十成,隻是衛曄的鼻樑更高、%e5%94%87更薄,因為不怎麼生病,臉頰不像衛琇那樣瘦削,顯得更精神俊朗一些。

衛曄不說話的時候,衛皇後常常會將他錯認,有時對著衛曄便會不自覺喊起衛琇的字。

衛曄忽然問:“母後在透過我看大哥嗎?”

“你在說什麼胡話?”衛皇後的聲音不知不覺地提高了點,顯得有些尖利,“你是唯一的太子,哪有什麼大哥?”

徐徐傾入杯中的茶水依舊穩定不動,衛曄隻道:“所以母後是準備將他……盡數忘了嗎?”

……盡數忘了?

怎麼可能盡數忘了呢?她養的那個孩子二十多年,從他啞啞學語到執筆臨字,從玉雪可愛的幼童到豐神俊朗的少年,再到玉樹臨風的青年……她在衛琇身上傾注了不知凡幾的心血,她怎麼可能盡數忘了?她要如何盡數忘了?

一想起衛琇的名字,衛皇後心尖便泛起如同螞蟻啃咬的、密密麻麻的綿長疼痛。一貫要強的她很少回憶過去,因為那些過去裡埋藏著那個早已死去的孩子,每一日的記憶都是如此。

茶杯裡漸漸注滿了澄澈的茶水,衛曄收回手,他的語氣和他的笑容一樣都很淡,帶著恰到好處的克製感和分寸感:“記得也好,忘記也罷,那都是母後自己的事,我無權過問。”

在所有知情人都隱忍克製、悲傷痛苦之時,他仿佛一個徹底的局外人,悲傷和痛苦都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你和他這些年見麵的次數,都還比不過最後相處的這半年。”衛皇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將那杯茶水攏在手心,“曄兒,你說得這樣輕描淡寫,隻是你與他的感情不夠深。他是個很好的孩子,隻可惜……福薄。”

在衛皇後看不到的桌下,衛曄的手驀然收緊,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他看著他對麵那個上了年紀卻依舊容貌嬌豔如同二八少女的母後,心中沒由來的泛起一種噁心感。

他二十幾年在異國他鄉的顛沛流離,衛琇二十幾年在宮廷之中的痛苦掙紮,都在這輕描淡寫的話語之下變得輕飄飄的,仿佛一文不值。

他其實從來沒有看懂過他這位母後。

若說她心狠,在明知道太子決不能是雙生子的前提下,她想盡一切辦法保下他的性命,然後將他遠遠地送出去;如果說她心軟,在一切事情都被時間漸漸掩蓋的前提下,在衛琇與他通過無數次信件的前提下,二十多年裡,卻在書信中對他連半句關心的言語都吝嗇。

他不能保留衛琇和他交流的信件,因為那可能會出現紕漏,他燒掉的紙灰幾乎可以堆滿好幾個大箱子,從幼時歪歪扭扭的字跡到後來銀鉤鐵畫的書信,貫穿了他前半生的記憶。

“他是福薄,不然最後的那個月,母後為什麼從來都不去看他一眼。”

衛琇長時間陷入昏迷後,便從偏殿挪到了密室中,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每一天都是生命的倒計時,他還記得冬至那天,一貫溫柔的衛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想見母後。”

他很少提出要求,因為他覺得自己是將死之身,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那時衛曄愣了一瞬,隨後便將他的手放了回去,給他掖好了被角:“我請母後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冬至,好不好?”

那時候衛琇垂著眼睫,神色滿是倦怠,卻還是努力帶出一絲笑來:“……好。”

於是衛曄入宮去請皇後去東宮,與他一起過冬至,卻遭到了直白的拒絕。

而後……衛曄的思緒斷了一瞬,他的目光落在茶杯上,茶水的水麵上映出一張臉,恍惚與記憶中的容貌重合起來。

這事後來是怎麼解決的呢?

他想了無數種委婉的說辭,但最後的意思不過殊途同歸———衛皇後不來。

他當時轉達的時候不敢看衛琇的表情,怕在他的臉上看到失望難過的神色,但衛琇當時揉了揉他的頭,就和幼時一樣:“算了……如今這時節,不來也好。”

他說:“不來也好。”

衛琇永遠都是平和包容的,他的語氣沒有怨恨,沒有失望,隻是輕得像風,一吹就散了。

再後來……衛琇便去世了,他走的那一天,衛皇後沒有來,他下葬的那一日,衛皇後沒有來,隻有頭七衛曄悄悄去祭祀的那一天,他看到一個像極了衛皇後的背影,他沒有追上去,沒有刨根問底地深究。

他隻是覺得累,無比地累。

他住在那座陌生的東宮裡,用著他半年還沒有習慣的器具,有時坐在衛琇常坐的地方,他也會想,這深宮中的二十多年,他的阿兄……又是如何度過的呢?▽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衛琇死後,他和衛修竹也不再來往了,他們本就相看兩相厭,隻是礙於衛琇,不得不互相維持著表麵的和平罷了。

“你問我為何不去看他?”衛皇後攏著茶杯的手骨節發白,好像在用力克製著什麼,但她麵上依舊沒什麼表示,好像說的是毫不相乾的人,“我去看他便能阻止他病勢加重嗎?我去看他便能逆轉生死嗎?我什麼都做不了,又何必去徒增傷心?”

“母後,您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衛曄說,“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您當真不知?”

“我此番並不是來寬慰您的,我隻是來看看您的笑話。”衛曄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傷人的話語,“您上次拉著我追憶往昔,我出於好意沒有揭穿,您珍藏到現在的所謂我送的禮物,我從來都沒見過。”

衛琇從來都覺得是他搶了衛曄的一切,所以充滿了愧疚,他行事溫柔,一切都盡可能地做到妥帖,包括那些輾轉送到衛曄手中的東西,包括那些精心挑選的、以衛曄名義給衛皇後的禮物……

“他從來不適合生在帝王家,要是人真有來生———”衛曄起身,他臉上仍然帶著那種淡笑,言語誅心,“千萬別投胎再做您的孩子了,折壽。”

明明有著極其相似的臉,說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傷人話語。

“你比我又好到哪裡去?你知道他的身體為什麼一年比一年衰敗嗎?”許是被刺激狠了,衛皇後突然露出一個直勾勾的笑,這一刻,他們不像母子,竟像仇人,“因為他總覺得他欠了你,所以拚命努力,認真為你鋪路。最烈的那部分藥,他從沒給過你。”

唯有身體裡充滿了藥力,配合其他藥物,才能不留痕跡地調整外貌,不變得違和。但這種藥原料稀少,其中有一味主藥不是年年都夠,隻能替換一味性烈的,雖說效用一樣,但對身體的傷害卻翻倍,這種翻了倍的藥,從未送到過衛曄手中。

衛皇後是想將那烈性的藥給衛曄的,隻是被衛琇偷偷進行了替換,他在用他的方式,去保護唯一的弟弟。

“曄兒。”衛皇後微微仰起頭,輕聲道,“你要記得,他是因你而死的。”

第194章 變與不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糖葫蘆嘞,香甜可口的糖葫蘆———”

楚國的冬日,街上仍舊熱鬧,有一輛裹著棉布的馬車噠噠地穿過鬧市,風將小販的吆喝聲送到了馬車中,撩開了馬車車簾的一角。

見被吆喝聲吸引的少年掀開一角縫隙向外張望,車裡的老嬤嬤滿臉慈祥地問:“小公子是想吃糖葫蘆了嗎?”

被抓了個現行的少年臉頰微微紅了,他下意識地雙手合十:“我不想,我隻是想看看,我出生的地方究竟何樣。”

他從有記憶開始,便生活在蕭國的普照寺中,大約兩月前,忽然有一群人找到他,為首的人便是眼前這位老嬤嬤,他們一見到他,便激動地熱淚盈眶,隨後便去見了他們的老主持,幾日的稀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