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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必再等。”宋蘭亭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心中最後的幻想,“祁司馬今日不會來。”

那封稍稍顛倒了事實的“真相”,早已送到了祁道安手裡,最可怕的謊言是九分真一分假。祁道安當年最對不起的,便是他那個在燕王宮中的女兒祁苑,這事幾乎已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他才會在本應致仕的年紀,強撐著重新站在朝堂上給燕焜昱撐腰。

如今一朝得知自己愧對的孩子早就在宮殿裡化成了一堆白骨,他所撐腰的物件是燕王與他人的孩子……他還會來嗎?

濃烈的愧疚變成濃烈的恨,也隻是瞬間的事情,信上的東西越是查證,便越是真實。

———因為那些痕跡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這才是最致命的一擊。

重重火光之中,燕焜昱孤立無援,然後他聽到:“燕王,請您上路吧。”

這平淡的陳述句裡,蘊含著莫大的恐怖。

燕焜昱踉蹌著後退幾步,差點被身後的門檻絆倒,在禁軍的注視下,他跌跌撞撞地退到門內,狠狠地關上了大殿的門。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無人阻止他,隻有祁雲洺偏過頭來,目帶徵詢地看了宋蘭亭一眼。

“不必理會。”宋蘭亭想到今日白天他收到的那封密信,雖然不明白皇後賀折竹身邊的剜瑕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秉承著尊重盟友的原則,他並沒有多問,而且……剜瑕更改後的計畫,對他更有利。

“天亮之後,就該鳴鐘了。”

燕焜昱關上殿門的那一刻,渾身上下都是冷汗,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呼吸也逐漸粗重起來。

怪異感在心間蔓延———太順利了。

他們說讓他上路,難不成他便會自行了斷嗎?祁雲洺……不,宋蘭亭他們既已走到了這一步,便容不得反悔。

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怎麼會突然寬容?

他倉皇著退到最內間,踉蹌著往床榻上撲,燕王宮裡有兩個通往宮外的密道,其中一個他父皇用過了,已經不算隱秘,另一個則位於這間宮殿內,他的床榻之下。

燕焜昱迅速找到床頭雕刻著的裝飾,將一隻浮雕鹿的鹿角向內翻折,伴隨著“哢嗒”一聲,與地麵緊挨著的床榻緩緩向外移動,露出了一個黑梭梭的洞口。

燕焜昱連燈都不敢拿,怕被人發現不對,在暗道打開後,他立刻撲進那條暗道裡,但沒幾息,卻一步步倒退出來。

在他退得足夠遠後,那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出現了一線寒光———是刀尖反射出的雪亮光澤。

一個女子一步步從黑暗中走出,她臉上戴著半扇玉製的麵具,另外半張臉上有些許淺淡的傷痕,燕焜昱沒認出她的人,卻認出了她的裝扮———那是這幾月跟在賀折竹身後的、宛如影子似的人,據說、他努力回憶著,據說對賀折竹有救命之恩?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燕焜昱一邊倒退,一邊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沉重僵硬,他眼前開始出現昏花重影,亮點與斑駁交雜,他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身體反應明顯不對———燕焜昱越來越迷糊的腦袋裡閃過這個念頭。

隨後,一個被他忽視的細節忽然浮現在腦海裡,縈繞在他周身的、淺淡的香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好像……好像是他剛剛打開暗道入口時。

“你不能殺我!”恐懼漸漸在他臉上上浮,燕焜昱努力說著毫無意義的話,“你欲取我性命之事若被他人知曉,該是個什麼下場……”

因為身上突如其來的不適,他的話說得很慢,聽起來比平時要有信服力得多:“宋蘭亭他們不願意背上弑君的駡名,於是蠱惑了你,讓你來取我性命。我若是身死,我的皇後,我的兒子———他們該如何看你?”

他隱約記得賀折竹似乎對她不錯:“他們對你如對親人,你忍心讓他們傷心欲絕,忍心與他們仇恨深種?”

“燕王說得也有理。”剜瑕慢條斯理地轉了一下刀尖,刀身反射出更刺眼的光澤,她忽然轉換了話題,“陛下聽說過貼加官嗎?”

迎著燕焜昱不自覺流露出的恐懼目光,她緩慢的、吐字清晰地:“將桑皮紙貼在人臉上,再用水打濕,就能顯出人的五官輪廓。桑皮紙一層層疊上去,越疊越厚……”

可怖的酷刑被她徐徐道來,在空曠的、點滿了蠟燭的殿內迴響:“等幹透後揭下來———”

她的目光掠過燕焜昱的眉、眼、鼻、%e5%94%87,惡意不加掩飾:“就是一張栩栩如生的跳加官麵具。”

她向前走了幾步,微微彎下腰,匕首在她指尖靈活地穿梭著,看起來迷人又危險,她認真打量著這個跌坐在地上的一國之主,腦海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隨時處在崩潰的邊緣。

關於烏子虛是公主這件事,她隻是懷疑,不敢確定,也許她所猜測的一切都是巧合,但……即使是一點點微小的可能,她也不能忍受。

救她的神明合該享受這世間最好的一切,人世間的苦難不該沾染她,世間的陰謀不該觸碰她,她生來就該金尊玉貴,就該受人愛戴敬仰———她怎麼能吃苦呢?

就算有這樣的念頭,也是不該。

而造成這一切發生的人———沒有存在的必要。

……

天剛破曉的時候,燕王宮的方向,傳來了九聲沉重的鐘鳴。

燕王突發惡疾,駕崩了。

第183章 白月光

◎聲望值飛速上漲中———◎

燕京風起雲湧時,祝淩已隨著霍元樂他們一起,到了韓國的國都九重。他們到達的這天,正是正月十五的晚上,街上彩燈如晝,遊人如織,看起來像是滳洛城的歸節,但又與歸節不大相同。

九重的百姓穿戴明顯比滳洛城的百姓好得多,街上售賣的東西種類也更豐富,他們坐在馬車上,吆喝聲已傳入他們耳朵裡。

“想去玩便去吧。”霍元樂在馬車上半闔著眼,馬車行駛時帶起車簾振動,在他臉上投射出明滅的光影,“宵禁前記得回來。”

“花燈節這天明明沒有宵禁。”芷蘭小聲地嘟嚷了一句,“臭公子,老古板。”

霍元樂突然睜開眼睛,芷蘭下意識捂住嘴,隻是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心虛。

“我什麼都沒說!”她一溜煙地跑下去,“我宵禁前肯定回來!”

馬車的門扉隨著她的動作開合又關上,室內重新陷入了安靜。

在安靜之中,祝淩問:“霍公子不去嗎?”

“我不喜熱鬧。”霍元樂回答她,他的情緒大多數時間都很淡,無論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都很難在他身上長久留存,他身上似乎永遠縈繞著一種疲憊的倦怠感,“姑娘想尋的人在載平道,左轉第七家便是。”

祝淩頷首:“多謝。”

“不必謝我。”從進了九重之後,霍元樂的情緒明顯低落起來,眉心那刃刻痕更深,“姑娘自便吧。”

一路同行,確實到了分別的時候,霍元樂身邊的事太多,返程途中光是刺殺就遭遇了兩次,對於想要遠離麻煩的祝淩來說,他不是個好的同路人,但對於丹闕而言———

“若是有麻煩,你盡可來尋我。”

霍元樂聽到一道低啞的女聲,他睜開眼睛,光影交錯,那張英氣的臉龐上帶著淺淡從容的笑,不同的容貌,相似的話語,漸漸與遙遠的記憶重合起來。

他的指尖顫唞了一下:“……好。”〓思〓兔〓網〓

於是那名為丹闕的女子掀開簾子出去了,不算太寬敞的馬車裡,突然變得空蕩起來。

霍元樂撫著手腕上陳舊褪色的紅繩,喃喃自語:“將軍……”

他陷入到了回憶裡。

“你這麼胖,還有臉在先生麵前搶我的風頭?”一個臉頰圓圓的、長得頗為敦實的少年被人壓倒在青石地麵上,白皙的臉龐和粗礫的地麵摩攃,帶來直入腦髓的刺痛感。

“霍元樂———”說話的人正在變聲期,聲音難聽得厲害,“你算個什麼東西?”

“三品文官之子,也敢和我相爭?”話語囂張的人蹲下`身來,拍了拍那個少年的臉頰,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惡意和不屑,“我可是貴妃的親弟弟。”

他啐了一口,驕橫的態度漫溢出來:“不識好歹的東西!”

———韓王在位時期,賢貴妃在後宮隻手遮天,連王後都要避其鋒芒,身為韓王最偏寵偏愛的那個,默默無聞的韓家也是一人得道%e9%9b%9e犬升天,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作為賢貴妃唯一的親弟弟,莫運盛在國都九重裡,也是日益囂張起來。他還算有點腦子,韓國宗室王親都不敢招惹,但對於那些品級不算特別高,堪堪隻能摸到太學入學門檻的官員之子,就算不得客氣了。

父三品及以上,其子可入太學。

霍元樂的爹去年剛升三品,還不是實權職位。他在家中行二,上有被父親器重的嫡親大哥,下有被母親寵愛的寶貝幼子,隻有他夾在中間,從沒受過什麼偏愛,所以每次受了委屈,他便會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大吃大喝,久而久之,身形就和被吹起來的氣球一樣,漸漸圓潤起來。若非腦袋聰明,課業成績甚至勝過他大哥一籌,他爹根本不會費了些關係,將他也給轉入到太學裡來。隻是在這太學裡書還沒安生讀上兩月,便被莫運盛帶頭找起了麻煩。

臉頰被按在地麵上的滋味並不好受,霍元樂忍不住掙紮起來,但莫運盛的跟班數量眾多,他們牢牢地壓著他的四肢,將他固定在地上。

“我說你就別掙紮了。”莫運盛被他滑稽的姿態逗得哈哈大笑,“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像不像個在地上爬行的烏龜?”

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聲音刺耳又難聽,惡意撲麵而來:“你看他肚子一壓扁,是不是胖得和龜殼似的?”

“來來來,給烏龜翻麵了!”他吆喝著走來走去,身上的金銀飾品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刺得霍元樂眼圈泛紅,“曬烏龜嘍!”

他被人強製地從地上拉起來,仰麵固定在地上,餘光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大哥!!”

他大哥也在太學裡就讀,此時到了他們散學的時間。

“大哥!救我啊!救我!!”

霍元樂嘶喊著,少年的聲音清亮又明顯,是瀕臨絕望的小獸在向親近的人求助。

他看到他大哥的腳步頓了一下,希望在他眼中燃起來,像一簇小小的火苗。

可隨後……他的大哥若無其事,和身邊人交談著,就這樣充耳不聞地從他遠處離開。

“哎呀,我還以為你和你大哥關係很好呢。”莫運盛帶著嘲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見弟弟被欺負了,也不願意來幫個忙?”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咧嘴笑了,“你這個大哥,夠狠心!也夠聰明!”

“怎麼,哭了啊?”莫運盛訝異,“前幾次不是硬氣得很嗎?”

眼淚從霍元樂眼眶裡不斷流下,在髒兮兮的臉上衝開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