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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到河裡,星星點點的白色開始在水麵上蔓延,將暗色一點點照亮。

回憶戛然而止。

韓妙將手裡的紙燈放下去,那盞白色的紙燈漂浮著融入到連綿的光帶中,光帶慢慢流向遠方,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黑暗裡。

———這是滳洛城自發形成的祭祀。

也許生的另一端,真的有人接收到了這份沉默而又浩大的思念。

隻是生死陰陽,不可逆轉。

第177章 散場

◎“……不知今夜幾人愁?”◎

在祝淩帶著韓妙放河燈的時候,河流的另一端,芷蘭一手拿著兩盞河燈,一手拽著霍元樂,艱難地在人群中擠著。

“勞煩讓讓———”芷蘭本就生得嬌小,在人群中又不好動用武力,宛如一葉在駭浪中的扁舟。

“公子———哥———”芷蘭崩潰道,“算我求你了,你配合我一下吧!”

霍元樂不言不語,仔細看便能看出他眼神空茫,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芷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在河岸邊找到了一個位置,她拉了拉霍元樂的袖子,讓他順著她的力道蹲下來,然後塞了一盞紙做的河燈到他懷裡。

“放河燈的流程你自己該清楚吧,我就不和你多說了!”芷蘭氣鼓鼓的,故作兇狠道,“如果不想放河燈,那你千裡迢迢帶我過來做什麼?”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霍元樂捏著那盞脆弱的紙燈,紙燈中心微弱的光在風中抖動著,仿佛隨時隨地都會熄滅一樣,大街小巷裡賣的都是這樣的紙燈,這種紙燈在河水中最多漂一刻,便會浸濕沉底。

也許是因為飲了酒,他的眼睛顯得霧濛濛的,再也沒有平時的銳利:“用這種東西來寄託思念,不覺得可笑嗎?”

芷蘭隻覺得頭皮一麻,霍元樂的聲音不算太大,但他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這種能稱得上地圖炮的言論自然招來了周圍人的怒目而視。

“長得人模狗樣的,說話卻忒不中聽!”

“我們願意祭祀上將軍是我們自己的事,關你%e5%b1%81事!”

“滾滾滾!不願意祭祀就不要了來這裡礙眼!”

芷蘭:“……”

她能怎麼辦?她也很絕望啊!

麵對臉上尤有怒色的百姓,她隻能陪著笑臉道:“大家息怒,我這哥哥……嗯……顱內有疾……”

一般人都不會說自己的親人腦子有病,滳洛城的百姓本就質樸,在她真誠又焦急的言語解釋下,臉色稍霽,隨後又真情實感地為她擔憂起來———

“年紀輕輕的,怎麼腦子有問題?”

“小姑娘命苦啊,怎麼攤上一個這樣的哥哥?”

更有熱心腸的大娘,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

“滳洛城東那邊兒有個醫館,雖然又破又小,但那裡的老大夫醫術確實不錯,人開醫館開了二十多年了,大家有個什麼毛病都喜歡往那兒去,看你樣子不像是我們本地人,不如你帶你哥去那看看……”

她惋惜地歎了一口氣:“要是能看好了,你這往後也能活的輕鬆些……”

“好、好。”芷蘭欲哭無淚,隻能擺出一臉真誠的表情,“謝謝您,大娘,真的謝謝您啊……”

被周圍人認定為腦子有病的霍元樂蹲在岸邊看自己在水裡的倒影,不解釋也不反駁,讓芷蘭的話聽起來更有可信度了。所以圍著他們的百姓不僅沒有繼續為難她,還在她放完河燈之後,對她進行了一番細細的叮囑。

芷蘭:“……”

滳洛城的百姓真的好熱情!救、救命!

好不容易放完了河燈,遠離了熱情百姓們的視線,芷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想要對霍元樂剛剛的行徑進行譴責,但一轉過頭,話語卻全部哽在了喉嚨口。

她迅速伸出手去抓住了霍元樂的手腕,眉頭越皺越緊,她這幾年醫術進步飛快,基本上是托了霍元樂的福,任誰身邊有一個喜歡作死還沒人敢攔的頂頭上司,都會迫不得已迅速進步吧!

她抖著聲音問:“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以霍元樂的體質,三杯就可以將他徹底放倒!

霍元樂渙散的視線看向她,不言不語,像是一尊沒有生氣的木偶像,剛剛在河邊的時候他可能還有幾分清醒,如今已經全然沒有了。隻是霍元樂喝醉後不會上臉,也不會表現出來,看起來與平時並沒有什麼兩樣,除了更加沉默寡言。

也許是這個地方、這種氣氛太過於讓人觸景傷情,霍元樂本身的偽裝像是被撬開了一條縫,至少他平時小酌過後,芷蘭不看他喝的數量,很難判斷出他到底是醉還是沒醉。

芷蘭輕聲問:“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霍元樂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是喝了點酒,不是真傻了。”

他吐字有點不清晰,語氣慢吞吞的:“———更不是顱內有疾。”

芷蘭:“……”

看這反應就是醉了!

換成平時她說他腦子有病,他才不會是這個態度呢!!

和一個醉鬼是無法講理的———這是她這幾年得出來的心酸經驗。

“我們回去吧。”她特別心酸的歎了一口氣。

霍元樂站著沒動。

芷蘭抱臂站在一旁,熟練地擺出威脅的姿態:“你今天要是不和我回去,明天你的一日三餐都換成山楂糕。”

她知道霍元樂最討厭的食物就是山楂糕。

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元樂沉默了一會兒後,竟然點了點頭:“好。”

“知道就好。”芷蘭往前走了幾步,霍元樂仍然站在原地。

芷蘭:“???”

隔著幾步路,她和霍元樂大眼瞪小眼,半晌,她敗下陣來,重新走回到霍元樂麵前:“公子啊———哥啊———你到底在想什麼?不是答應好了嗎!”

“我答應你的是———”霍元樂慢吞吞地回答她,“吃山楂糕。”

芷蘭:“……?”

實不相瞞,這一刻她震驚到失語。

怎麼換個地方喝醉了,連喜好都能跟著改了?!

“你不是最討厭吃山楂糕嗎?”

“我不討厭。”霍元樂靜靜地看著她,他生得劍眉星目,好看得緊,隻是平素威儀太重,叫人難以注意他的容貌,“將軍喜歡的。”

“將軍……喜歡的?”芷蘭重複他所說的話,她知道霍元樂嘴裡的將軍,永遠都隻指向特定的一個人。

“嗯。”他說,“將軍喜歡的。”

他慢吞吞地補充,一字一句說得比剛剛清晰,像是幼稚孩子似的炫耀:“我和她一起,吃過很多次山楂糕。”

“那你為什麼現在這麼討厭呢?”芷蘭追問他。

霍元樂張了張嘴,幾次都沒有發出聲音,最後隻搖了搖頭:“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即使是醉酒,霍元樂也下意識地去摩挲自己手腕上陳舊褪色的紅繩:“不能讓人知道我喜歡將軍。”

他說:“不能讓人知道。”

河燈放完,這場自發聚集起來的盛大祭祀也落幕。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於是她們也到了要告別的時候。

韓妙看著祝淩,她不知道她姓甚名,也不知道她家住何方,隻是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卻給予了她最溫柔最真摯的善意。

“我要走了。”她抱著陶瓷小馬,臉上帶著麵具,仰著頭,“我要回去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允許自己軟弱,因為已經沒有人會永遠堅定不移地擋在她的前方。

“今日……”隔著麵具,她微微笑起來,軟化的棱角再次堅硬,裂開的縫隙再度冰封,“多謝你。”

六年的時光終究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她已經是那深宮高牆之內的韓王後,再不可能變回那個跟在韓婭身後、永遠樂陶陶天真懵懂的孩子。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祝淩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氣質發生了點變化,曲終人散本是常理,突然開始的緣分,自然會有散開的那一刻。祝淩沒有摘麵具,她語氣依然是灑脫的、神氣的,帶著一種俠客特有的肆意:“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山高水長———”韓妙也重複著她所說的話,“有緣再見。”

祝淩和韓妙告別之後,一時間開始無所事事起來。

【要不回去吧,早點休息。】係統小圓球在意識空間裡提議,【今天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你不累嗎?】

祝淩帶著韓妙玩的時候,除了自己感興趣的、韓妙感興趣的,也把意識空間裡小圓球眼饞的都試過了,一人一統已經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於是都鹹魚起來。

祝淩回到客棧裡的時候,客棧裡人很少,大部分人都還在外麵遊玩。芷蘭給她定的是上房,推開窗戶的時候,便能看到底下遊人如織的場景,祝淩倚靠在窗邊,不知為何,熱鬧過後的陡然冷清,竟然讓她有種孤獨的錯覺。

她落寞地垂下眼睫。

書院那邊,現在怎麼樣了呢?

好可惜,她緊趕慢趕,還是陰差陽錯沒能回去拜年。

帶著寒氣的冷風向屋內倒灌,她隱約聽到隔壁有動靜,是酒水傾倒,瓷器碰撞的聲音。祝淩微微探出頭去,隔壁開了半扇的窗戶裡,能看到一雙修長的手在自斟自飲,右手的手腕上,係著幾圈褪色的紅繩。

和著底下街道中最後的熱鬧,風中送來了青年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是半夢半醒的淺斟低唱: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

清淺的聲音散在風中,有酒盞破碎的聲響———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據說上將軍韓婭生前……最愛此篇。

第178章 噩耗

◎遇襲的消息,終究送達。◎

祝淩聽到霍元樂後續的唱詞,像是懷念,又像是嗤笑,斷續而清淺,像是蘊含著無盡的哀思。叫人無端想起“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陰陽兩隔,大抵是這世間最無奈的事。

“啪———”

是酒罈墜地的聲音。

祝淩心裡一驚,她本來倚靠在窗邊,此時微微睜開眼,便見一隻修長的手搭在了窗框上,那手腕上纏著幾圈陳舊褪色的紅繩。

“霍公子?”祝淩輕聲道。

隔壁沒有回應。

許是今晚太熱鬧,此時太孤寂,與韓妙的一場相遇又讓她軟了心腸,她平時對麻煩往往都是避之不及,如今卻少見地生出幾分管閒事的心思。

祝淩靠在窗框上,又重複了一遍:“霍公子?霍元樂?”

依舊無人應答。

她皺了皺眉,終究有些不放心,於是腳尖一點,身形靈活一轉,便入了隔壁半開的窗戶。剛從窗戶裡翻過來,撲麵而來的便是酒香,這酒香並不濃烈,隻是悠長,像是初冬的第一抹落雪,秋夜的第一縷月光,溫柔而冷然,一聞便知是上等的好酒。

霍元樂倚靠在牆壁上,一隻手搭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