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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是範元鐸最想聽到的消息。

這個消息像是給他打了一針強心劑,範元鐸眼裡綻出光彩,作為最早感染的那批人,他早已油盡燈枯,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祝淩的手腕,敢於深入南屏鄉這瘟疫之地的人,必然會將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撫甯縣還有兩萬六千六百五十七人。”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活著的人,託付使君。”

生死之前,他沒有想過問自己能不能治好,能不能繼續活著,隻是想著那些還在瘟疫之中、病痛之下掙紮的百姓。

祝淩拍了拍他的手背,喉中溢出一聲低低的歎息,她垂眸掩住眼中憾色:“我必竭盡全力。”

這是回答,也是承諾。

範元鐸笑著,眼淚從他眼角落下,滑入他早生的華髮中。

傍晚,在祝淩提前做好的安排之下,一輛輛馬車載著遏製瘟疫的藥材,有序進入了南屏鄉,隨著這些馬車越來越深入,那些呆在低矮屋簷下、躲在籬笆牆後的、還能行走的百姓眼中的光越來越熾盛。

入夜,在與祝淩做清一切交接後,範元鐸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終是撒手人寰。

他的屍體在火焰中被焚成灰燼,骨灰裝入一個粗糙的陶罐中,等待著鼠疫結束,葬入故土。

第160章 膽大包天

◎【你別亂來啊!!】◎

衛國。

“殿下,太子殿下!”

早上的朝會才剛結束,太子衛曄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跟在他身後的幾個官員愣了一下,其中一人開口叫住了他。

衛曄眼中閃過一絲焦慮和不耐,隨後很快地隱藏下去,帶上了溫潤的笑容轉身回應:“施大人尋我可有要事?”

“殿下今日在朝會上的提議當真絕妙,臣甚感欣慰。”施大人捋了捋已經花白的鬍子,臉上露出點慈祥的笑容,“這半年殿下的身體已經逐漸好轉,太子妃的事該提上議程了。”

因為衛太子體弱,衛國的奪嫡之爭簡直進行到了一種白熱化的地步,太子雖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品行能力上佳,但所有臣子都在憂慮,太子的身體能否接得過衛國的重擔。但好在最近半年,太子殿下的身體一日日康健起來,朝堂之上也是壓著其他皇子的氣焰,重新穩固了自己的地位。隻要太子娶妻之後東宮誕下嫡孫,太子殿下的地位便更難被其他人動搖了。

“施大人繆贊了。”

林瑜,或者說現在的衛曄,臉上帶著謙遜柔和的笑,心裡卻並不想聽這個令他煩躁的話題,他現在隻想回太子府。但他麵前的施秉,對衛琇有過一段時間的師徒情誼,在朝堂之上更是堅定的太子黨,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慎重對待。

“太子殿下不必自謙,臣———”

施秉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衛曄禮貌又堅定地打斷:“我本應與施大人多聊幾句,但昨日我便與皇兄約好了,今日要在散朝之後商討宜郡治水事宜,實在是分身乏術。待我空閒之際,必登門向施大人致歉,與大人聊個痛快。”

施秉叫住衛曄,本就是見昔日教過的學生如今越發出類拔萃,心生驕傲想與他說上幾句,怎麼會因為這種小事而對他心生芥蒂?

他和藹地笑起來:“登門致歉就不必了,殿下心係民生,是我衛國之福啊!”

……

衛曄在與施秉辭別後,直接就進了太子府專屬的馬車,讓其他想借機與太子搭話的人無路可走。車載著他返回了太子府,太子府裡的侍衛宮女,無一不是斂眉屈膝、容色端肅。行為舉止,可謂規矩至極。

衛曄一直走到他議事常用的大殿,殿門口把守著身著盔甲的侍衛,個個龍精虎猛,行走之間能看出都有不弱的功夫在身———這是半年前他遇刺之後,衛皇後心疼自己的兒子險死還生,磨纏著衛帝給他撥下來。

事後,很多人都說衛太子這一次遇刺是因禍得福,不僅身體漸漸康健起來,脾氣也因為歷經生死之後變得銳利了許多,不再像原來那樣一味寬和———寬和的君主,是無法在這亂起來的世道裡牢牢守住衛國的。

那些守在大殿門口的人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衛曄,齊聲道:

“參見殿下!”

衛曄向他們點了點頭,邁入了大殿中,這些守衛明麵上是衛帝撥給他的,實則是衛皇後這麼多年培養積攢下來的心腹,借著遇刺的由頭調到了他這裡。同時,因為遇刺的原因,衛曄身邊近身伺候著的人也經過了一次大清洗,隻有寥寥數人沒有涉嫌遇刺的事,故而保下了一命。

衛曄進了大殿後,在休息的內間換了一身寬鬆舒適的衣服,然後在那間床榻邊的書架上打開了一條暗道,他沿著暗道的石階,向下走入了一個寬闊的地下密室中。

“你倒是和施大人聊的開心。”有嘲諷的聲音從自密室中響起,“怎麼?當太子的滋味不錯吧?”

衛曄冷著一張臉,聲音裡滿是寒氣:“誰允許你進來的?”

“還能有誰允許我進來?當然是太子啊。”衛修竹在太子這個詞上重重地停頓了一下,聲音裡的怒氣聽起來比衛曄更甚,“虧他時常惦念著你,你便是這麼對他的!”

他起身向前幾步,與衛曄隔得近了,他臉上的怒意越發明顯:“衛國的冬日有多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讓他一個病人呆在密室裡,真是狼心狗肺,蛇口蜂針!”

他分明已經氣的不行,卻還是控製著壓低聲音,他湊到衛曄的耳邊,微小的聲音裡帶著不可忽視的狠毒:“我要是有你這麼個弟弟,我早把你弄死了。”

“衛修竹,我對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衛曄咬著牙,連日被不斷壓抑的情緒在他心間翻攪著,幾乎湧出殺意來,“從這裡滾出去!”

“你以為我稀罕來這個太子府嗎?你知不知道———”

“修竹。”忽而有一道很輕的聲音在衛修竹身後的床榻上傳來,讓他生生把沒說完的半句話咽了下去。剛和他說著說著陷入昏睡的衛琇此刻又醒了,“是我自己要搬到密室裡來的。”

衛修竹起身的時候,昏昏沉沉的衛琇終於又有了一點意識,他聽到了後麵那幾句爭執。

“阿兄———”衛曄的手死死地攥成拳頭,指甲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鬆開手,壓下自己噴薄而出的殺意,疾步走到衛琇的床榻前。

———衛琇比起半年前出使蕭國時更消瘦了,幾乎瘦的脫了形,隻是眉眼間的溫潤仍在,像是蒙了塵的玉石。

衛曄抓住了他的手,蒼白的皮膚裹著骨頭,硌人又冰冷,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在上麵留下一點暖意。

衛琇微微側過頭來看他,在停止服藥後,衛曄的容貌與他越發相似了,隻是兩張相似的容貌,一張蒼白病態,另一張健康紅潤,一晃眼看過去,反而有些不像。

衛琇的眼睛疲憊且緩慢地眨了眨,露出一點溫柔來:“你們不是說好了,不吵架嗎?”

“我沒和他吵,是他先罵我的。”衛曄將衛琇的手攏在掌心,向那隻毫無血色的手上嗬氣,就像他們曾短暫見麵時互相依偎著取暖,“阿兄,你搬上去吧。”

“其他人盯你盯得越來越緊,我又時常昏睡,那裡不夠安全。”衛琇溫聲道,“我不想成為你的掣肘。”

“什麼掣肘?不過是他無能的藉口。”衛修竹聲音裡帶著點陰陽怪氣,他抱臂站在一旁,“就他這樣,承璧你還敢把太子之位交給他?”

衛曄:“……”

他的心情糟透了,衛修竹這人要麼不出現,一出現便是變著法子在阿兄麵前貶損他。◣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阿曄做的很好。”衛琇笑了笑,“太子之位交給他,沒什麼不放心的。修竹,你不要太過苛責他。”

衛修竹隻覺眼眶有些酸澀。

衛琇永遠都是向著衛曄的。

是不是因為他們是雙生子,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所以衛琇才會永遠無條件地偏向他?他衛曄在蕭國化名林瑜,做了那麼多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天驕,如今回歸衛國,又能順利接手衛國的一切,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

衛琇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東西,全都毫無保留地交到了他手上,他費盡心思,用自己的命給衛曄鋪了一條坦蕩通途。

他衛曄到底是憑什麼能這樣坦然地接下衛琇用命換來的一切!

衛修竹想起他曾經偷聽到的那場對話———

“我還有多少時日?”

“虎狼之藥吊命……至多冬至前。”

離冬至……隻有五日了。

昌黎郡,南屏鄉。

祝淩處理了範元鐸的事情後,全麵接手了整個撫寧縣的戶籍檔案。因為範元鐸和牧淮頂住壓力,將病患屍體和他們使用過的物品盡數焚燒的原因,南屏鄉裡的情況,好歹穩定在了祝淩預料的最壞情況內。

祝淩深夜歸檔完畢後,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用盆架上早已冷卻的井水洗臉醒神,現在已經是醜時了。困意褪去,她推開房門,走向南屏鄉宗祠的位置———最嚴重的病患都被集中到那裡安置。

越靠近南屏鄉宗祠,祝淩越能清楚地聞到血腥腐臭的味道,幾乎沒人願意往那個地方走,因為即使是患病也分輕度和重度,誰都不想往死亡裡再多邁一步。

祝淩輕輕推開了宗祠的門,驚醒了門口守著的大夫,那大夫想要喊她,祝淩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隻是過來看看,不必多禮。”

她走到那些躺在地上的病患中間,惡臭的味道撲麵而來,祝淩麵不改色地蹲下,手指搭在離她最近的那人的手腕上,係統技能『對症下藥』同時啟動,治療的方案在她腦海中瞬間成型。

『對症下藥』是係統商城中一個單體針對技能,一次一百聲望值,鎖定一個目標,給出針對目前情況的具體解決方案。為了不讓玩家鑽空子,這種根據單體技能所得到的治療方案隻會對被鎖定目標有用,對類似的情況完全無用。也就是說,她要麼給每個人都來一個技能『對症下藥』,要麼就老老實實研究出治療鼠疫的通用藥方。

已經危在旦夕的人等不了那麼久,祝淩一連開了二十四個『對症下藥』技能,其中有十五個還能救,另外九個的內部臟器已經全部病變,和範元鐸一樣,是見著天的在熬日子了。

祝淩將那還能救的十五個人的藥方交給默默跟在她身後的大夫,囑咐他去熬藥,然後又開著『術精岐黃』技能,一個一個地去查看情況,她要收集更多的病例,才好繼續往下研究。

宗祠裡有近三百人,都是病重到被扔過來等死的,祝淩從外向內一個個查看過去,宛如不會累的永動機,宗祠的最裡麵,竟然還有年幼的孩子。咳嗽聲、哭泣聲、呻[yín]聲……各種各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將人的心和意誌不停往最絕望的方向扯去。

祝淩的玩家麵板上,聲望值正在不停閃動,每分每秒都在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