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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入執,此又與修心修身相矛盾。

這便有幾分白馬非馬的詭辯之意了。

主持不由啞然。

半晌,他才合十道:

“本欲為施主解惑,卻不料修行尚淺,自身仍是混沌,老衲慚愧。”

兩人說話間,祝淩插上去的那一柱香燃到了盡頭,香灰之中,隻剩下了一截極細的長簽穩穩矗立,不知那長簽是什麼材質,不僅沒被香火薰染成墨色,反而露出一行蚊蠅般的小字來———

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

主持滿臉的皺紋舒展了,他道:“是枚上上簽。”

昔年漢武帝曾命人替功勳顯赫之人畫像麒麟閣,以為榮耀,詩中“美人”則是指明末女將秦良玉,她在丈夫亡故後承繼軍職,屢立大功,一時聲名大噪。

祝淩看著那簽文一笑。

雖說是遊戲,不可能出現歷史上的真實人物,但這詩句暗喻,分明是自比聖明君主,要她做那秦良玉!

秦良玉亡了夫,她近乎亡了國,秦良玉能“丹青先畫美人圖”,她若是就此俯首,也能換個錦繡榮華。

以情相誘行不通,便來以勢相壓麼。

隻可惜,她天生反骨,可做不了那秦良玉!

“這簽不好。”那香爐旁還整齊的放著些許佛香,祝淩姿態散漫,隨意從中抽出一根,撚了香,香末簌簌而下,露出一根新的簽文來,“旁人遞予我的命運,我不喜歡。”

那簽上文字一露,主持臉上顯出訝異:

“又是一枚上上簽!”

這枚簽上的字銀鉤鐵畫,氣勢壯闊———

時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

別看我這個時候年紀小,長大了可要做光照天下的大事業。

什麼才能叫光照天下的大事業?

其間蘊含的深意,令人膽寒。

第14章 當年事

◎命如螻蟻,誌立鴻鵠。◎

祝淩若有所思。

忽而,她耳邊傳來一聲驚雷。她抬頭看向殿外,她來時天色正好,陽光明媚,這時不知怎的,已是烏雲密佈,大雨將至了。

那烏雲沉沉之下,走來兩個人,前方的人是蕭帝蕭慎,後麵跟著的,是她方才見過的,如今氣喘籲籲的小沙彌。

蕭慎入了殿,目光在大殿內轉了一圈,便隱約明白了此刻情景。

他問:“公主可是焚香得簽了?”

祝淩也沒瞞著他,大大方方地將簽文向前一遞,那銀鉤鐵畫的字跡便出現在蕭慎眼前———

“時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蕭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隻好簽。”

“簽雖好,卻有兩支。”祝淩道,“這天命,還能有兩種說法?”

她側了側身子,被她擋住的、那隻斜插在香爐裡的簽文便露了出來。

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

“求籤本就是圖個好寓意,又何必較真?”

蕭慎隨手從那剩下的佛香之中撚了一根,佛香成灰,簌簌而落,而那長簽上……

竟也有小如蚊蠅的字!

潛龍淩霄漢,宮闕向誰紅。

潛伏的神龍一朝高居顯貴之位,那宮殿裡遍佈的血色,又是因為誰?

———就差指著蕭慎的鼻子說他血洗蕭國王宮,以暴虐手段登基為帝了。

蕭慎執著那簽,麵色不改。

“陛下的簽文真是有意思。”祝淩早從第二卷 的預告裡知曉了蕭慎是如何登上王位的,“可說準了幾分?”

這話聽起來有些挑釁,蕭慎卻沒回應她,他已然陷入了遙遠的過去了。

十多年前,蕭慎還不是蕭國的帝王,他隻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宮奴之子,某一日秋獵歸來,蕭平帝興致大發,領著出獵的眾人來了這普照寺,眾人焚香求籤,所有人的簽都是一片空白,唯他有字。

那簽文上寫著:

命如螻蟻,誌立鴻鵠。

那時,人們口中傳言仁善的蕭平帝在佛前盯了他很久,久到他掌心冒汗浸濕了那簽文,久到他垂下眼躲避蕭平帝的視線———

蕭平帝什麼也沒說,隻是讓他把簽文收好。

從那一天起,他就迎來了無止境的噩夢。

他生來地位低下,卑如塵土,長於偏僻得近乎冷宮的宮廷之中,雖是皇子,卻不受重視,但起居用度,卻也比一般的宮人好了太多。

但從他抽出那簽文後,一切都變了,先是用度被克扣殆盡,然後是身邊的宮人一個個被調走,不願走的,也許在歸來的途中失足落井,也許沒有眼色衝撞了貴人,也許……

哪有那麼多也許。

不過就是有人生了忌憚之心,他的身份再不堪,身上始終流著一半蕭國王室的血。

他已然應了前半句,那後半句———

一個皇子,該有怎樣的鴻鵠之誌?又能有怎樣的鴻鵠之誌?

這些猜測如沒有根據的暗影,一寸寸侵染了整個宮廷,爬上了人的心頭,擠出那惡毒得不見天日的詭譎心思來。

沒人相信,這個以鐵血手段掌軍權,心狠手辣血洗王宮的冷酷帝王,在年幼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問鼎九五的野心。

“我不信神佛,不信天命。”蕭慎不知是在說給祝淩聽,還是在自言自語,“我隻信我自己。”

所有人都要他死,要他一世不得翻身,他從那爛泥一般的境地裡爬起來,就沒想過再落回去。

他走出了一條通天的路,曾經輕他、辱他、欺他之人,如今畏他、怕他、懼他,他們跪在他腳邊,一世不得抬頭。

也不敢抬頭。

蕭慎到底是被這枚簽文勾起了回憶,他翻手收了簽:

“準或不準,不都在公主一念之間嗎?”

“那依陛下所見,這兩隻簽———”祝淩示意,“該準哪隻?”

一隻是衛國大皇子衛修竹遞給她的,一隻是祝淩自己抽出來的。

“想來,公主是位聰明人。”蕭慎目光轉向不遠處的衛修竹,“大皇子亦是。”

衛修竹的臉色一霎有些許難看,很快就恢復如初:

“我自有分寸,不勞陛下操心。”

殿外的天色更暗了,雲層低垂,狂風暴雨來的前夕,竟有些劍拔弩張的壓迫感。

“各位貴人,齋……齋飯———”從蕭慎入殿後就離開了的小沙彌自佛像背後繞出來,他臉漲得通紅,語氣結巴,“齋飯已經做好了,請各位貴人移步。”

天知道他剛剛聽到公主、陛下、大皇子這些稱呼之時有多惶恐,難怪那位神仙似的貴人說“真正的貴人在後麵”。

在蕭國,確實沒有比陛下更貴的貴人了,他長於山野,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麵,語調都不穩起來。

祝淩微微一笑:

“既然齋飯已備,麻煩小師父帶路吧。”

“貴人客氣了。”

小沙彌忙不迭地行了一禮。

“陛下與大皇子看起來似有要事商談,我便不打攪了。”祝淩道,“這簽文,如陛下所說,確實隻為圖個好寓意,不必較真。”

她將手裡那隻簽插在了香爐上,兩隻簽排列在一起,看起來竟有些滑稽。

她既不打算受大皇子衛修竹的利誘,也不打算去做什麼光照天下的事業,她兩邊皆退,事事不沾身,把矛頭丟給了他們兩人。

蕭慎心想,這小公主,未免太過圓滑。

衛修竹反應也快,他本就不打算與蕭慎硬碰硬:

“聽聞普照寺的齋飯甚是美味,我與公主俱往。”

祝淩聽了隻覺頭疼胃疼哪都疼,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形象,她恨不得當場與這位大皇子劃出個楚河漢界來。

她已經活得很難了,別給她添堵了。

衛修竹已經表示了去吃齋飯的意思,蕭慎自然不可能一個人留在大殿裡,最後就演變成小沙彌帶著他們三個人一起往偏殿走。

偏殿比大殿更樸素。

除了木頭桌椅外,竟是空無一物。

小沙彌將他們引到桌前,經過這一路,他已經平穩多了:

“請各位貴人稍待片刻,齋飯馬上就送到。”

他們等了一會兒,幾個與小沙彌差不多年紀的僧人魚貫而入。

小沙彌站在一旁報菜名:

“第一道菜———”

“金玉滿堂!”

祝淩想,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結果,一道胡蘿蔔炒玉米炒黃瓜上了桌。

“第二道菜———”

“青龍臥雪!”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端上一碟切片黃瓜撒白糖。

“第三道菜———青蛙抱玉柱!”

是一碗蠶豆炒蒜苗。

“第四道菜———絕代雙驕!”

青辣椒炒紅辣椒。

“第五道菜———天崩地裂!”

拍黃瓜。

祝淩:“……”

拿筷子的手,微微顫唞.JPG

第15章 雨中燕

◎“到絕境的時候,即使是燕子,也會學聰明。”◎

千算萬算,她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寺廟裡供應的———

是!素!齋!

一桌子近乎全綠的菜上來後,祝淩的臉也快跟著綠了。

不知道蕭國的情報對她有什麼誤解,總覺得她不吃肉,從宮宴到如意酒樓,除了那一盞鹿肉羹,她愣是沒吃上幾片肉。

但為了維持她的形象,她又不能拉著蕭國宮人說“給我上肉,我要大盤的!”

天天吃素!天天吃素!

她都快被蕭帝喂成兔子了!

“小師父———”祝淩攔住剛剛帶她來的小沙彌,和顏悅色道,“可有菩提玉齋?”

我要吃蛋炒飯!

“有……有的。”才恢復了幾分鎮定的小沙彌臉又騰地紅了,“煩請施主稍待片刻。”

祝淩滿意的放手了。

小沙彌的行動力異常可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祝淩便看到有人端著託盤來了————

一碗撒著蔥花的米飯放在了她的麵前。

祝淩瞄了一眼。

祝淩又瞄了一眼。

沒有%e9%9b%9e蛋,整碗米飯白得像那初春的雪。

祝淩:“……”

就很離譜。

祝淩問:“小師父,為何碗中沒有%e9%9b%9e子?”

“時下寺廟之中的菩提玉齋均有%e9%9b%9e子,吾寺因%e9%9b%9e子為五德之始,不願相食。”小沙彌臉上帶著自豪的笑意,“所以吾寺效古,以古法製菩提玉齋,以應上天好生之德。”

祝淩:“……”

不是,佛門忌諱殺生,不吃%e9%9b%9e我能理解,可%e9%9b%9e蛋———

隻要它不是一枚受精卵,就孵不出小%e9%9b%9e,它就是素啊!

“一塊無暇玉,中含混沌形,忽然成五德,叫落滿天星。”衛修竹感慨,“貴寺有心了。”

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祝淩內心淚流滿麵,麵上卻還端著柔和的笑意:

“貴寺果真有上古遺風。”

她一邊吃著混合了無花果、木耳、麵筋的炒飯和少油少鹽,沒滋沒味的素菜,一邊安慰自己吃素有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