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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據說,再過不久皇帝舅舅就會為你和皇太子賜婚,”他抬起一雙露水一般明澈的眼睛,道:“是真的嗎?”

他這樣聰明,素來行事靈透,金陵勳貴都能推測出的婚訊,他怎麼會不知道?

到了此刻,他這樣的人,竟生出了幾分自欺欺人的心思。

阮琨寧心頭沉沉的,還有幾分麻麻的痛楚,她點點頭,道:“是真的。”

她話音一落,長久的靜寂。

玉奴目光落在她麵上,道:“阿寧,你可知……我心意嗎?”

阮琨寧此刻似乎說什麼都是錯的,心裡頭也是亂麻一般,亂糟糟的很,隻點點頭,卻不曾開口。

玉奴麵上的笑容落下去幾分,眼睛裡摻了幾分哀涼,叫人心疼不已,他道:“可你……還是要選他嗎?”

阮琨寧也覺得自己殘忍,忽然不忍心看他的神情了,她低著頭,胡亂的應了一聲。

“你可知道……”玉奴怔了片刻,顫聲道:“我待你的心意,絕不比他少分毫。”

阮琨寧依然低著頭,她道:“可世間的許多事,本就是沒有道理的。”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阿寧,”頓了許久,玉奴終於問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阿寧對我說前世良緣時,是真心的嗎?”

自然是真心的。

那時候他這樣小,便是騙了他,於阮琨寧而言,又有什麼益處呢。

可是到了現在,有些話,她反倒是不想說出口了。

阮琨寧搖搖頭,她道:“不,是我騙你的。”

玉奴卻微微一笑。

他本就是跪坐在坐墊上,此刻將手臂撐在麵前桌案上,人便向著阮琨寧湊近了幾分。

他眼底全然都是了然之色,緩緩道:“從小到大,阿寧撒謊的時候都是麵不改色,也隻有食指會忍不住搓拇指,衣袖太長,這個動作又太過隱蔽——可能,連阿寧自己都沒有察覺吧。”

他麵上浮起一抹笑,卻並不覺溫煦,而是哀意淺淺。

“也好,”說出這樣長的一段話,似乎已耗費了他極大心力,說完之後,他便收起了那隻撐在桌案上的手臂,目光疲憊的靠在了那棵木蘭樹乾上。

似乎鬆了一口氣,他道:“總還不算是……糟糕透頂。”

阮琨寧總覺得他此刻的情緒不對,有點莫名的熟悉,卻也說不出什麼,心裡慌慌的,不安穩的很。

她沒辦法接受玉奴,這是真的,可她也沒辦法眼見著他難過,這同樣是真的。

到底也是多年從小到大的感情,饒是石頭也被捂熱了,何況是人心。

“對不住,”她道:“總是我……對不住你。”

“其實也沒什麼,”玉奴定定的看她一會兒,終於緩緩合上眼,他道:“世間愛而不得的人這樣多,再添我一個……其實也沒什麼。”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輕,既沒有怨恨,也沒有失神,隻是極為淺淡的悵然,說不出的惆悵仿佛流雲一般,縈繞在他的周身。

阮琨寧心裡堵堵的,像是心口壓了一塊巨石一般,叫人喘不過氣來。

她突然很難過,很不想在這裡呆下去。

可是……今天是玉奴最重要的,二十歲的生辰啊。

她看了看玉奴,將自己手邊的檀木盒取出,推到他麵前去,道:“不算是什麼重禮,卻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看一看,可喜歡嗎?”

玉奴靜靜的看了看她,終於還是伸手取過了那隻檀木盒打開,看見裡頭玉佩時,他神色中閃過轉瞬的怔然。

阮琨寧敏[gǎn]的察覺到了:“——怎麼,不喜歡嗎?”

“沒有,”玉奴緩緩一笑,道:“阿寧送給我的,我都是喜歡的。”

“我隻是,忽然覺得有點難過……”

他語氣有些艱難,卻還是說了下去:“有些事情,大概真的是命中注定,無可更改的吧……”

阮琨寧聽得他語氣不對,卻也不想在好好的日子裡頭說這些,她含笑錯開了話頭:“這樣重要的日子,怎麼不見其他人過來?是在前院等著嗎?”

“不是,”玉奴嘴%e5%94%87隱隱有些白,麵上卻還是微笑,他道:“阿寧也說了,今日是重要的日子,請那些不知所謂的人過來有什麼意思。”

他道:“我隻請了阿寧一人來,再無其他。”

繞了又繞,竟又回到原點去了。

原本被阮琨寧按到心底去壓住的那些難過,不知怎的,竟又再度浮了起來,如何也壓不下。

本該是值得眾人來賀,他銘記一生的日子,竟隻請了自己一人來,

而到頭來,自己除去傷心失意,竟什麼都不曾給他。

也真是……諷刺。

玉奴卻並不覺失落,他隻是定定的注視著阮琨寧,許久之後,他才道:“很早之前我便說過,無論阿寧為我準備什麼禮物,總不如有此心,更珍貴許多。”

阮琨寧見他如此,也順著這話頭往後說:“怎麼想起這一茬兒了,” 想了想,她又笑道:“可是想到了什麼想要的?”

玉奴目光溫柔的在她麵上一掃,道:“阿寧精通琴藝,今日既是我生辰,便同我……合奏一曲吧。”

阮琨寧不知他想做什麼,卻也不想留給他一個糟糕透頂的生辰,便含笑應了下來。

大概是早有準備,玉奴輕輕一擊掌,便有侍從自一側過來,恭恭敬敬送上了一架七弦琴。

阮琨寧隨手撥了一下,便覺泛音清越,散音沉厚,上上品。

她含笑看一眼玉奴,道:“倒是好琴。”

玉奴看她一眼,道:“本就是要給阿寧用的,怎麼敢馬虎?”

不等阮琨寧再說什麼,他便將自己腰間玉簫取下,緩緩送到了%e5%94%87邊。

眨眼間,便聞簫聲清幽入耳,不似笛聲清越,卻另有一番愁腸。

阮琨寧也不多言,手指撫到了琴上,隨他曲調而動,兩兩相和,琴聲清雅,簫聲幽悠,二者相互交纏,卻是另一種相得益彰。

初時,玉奴並不曾吹奏名曲,似乎隻是隨心而動,曲隨意往,等過了片刻之後……

阮琨寧便明白,那時候他那句“有些事大概是命中注定,無可更改”究竟是何意了。

那玉佩上的圖案,正是鳳凰。

而到了此刻,他以簫聲,奏起了那首千古名曲。

鳳求凰。

第237章 琴簫

鳳求凰一曲, 本見於司馬相如與卓文君。

其時文君新寡,才貌風流,司馬相如於她有意, 暗自以琴聲挑之, 終有了文君心動夜奔之故,鳳求凰詞曲也順理成章的流傳了下來。

到了此時的大齊,此曲在青年男女之間流傳甚廣,倘若男子有意, 也會向女子奏曲, 以示己心。

倒也風雅。

到了此刻……玉奴卻是隻通過這一首曲子, 將自己的心思全然展現了出來。

阿寧, 我心悅你。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 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儘管你並不願接納我的心意, 但我還是要說出來。

否則, 多年之後, 我無法想象自己會有多麼後悔。

玉奴吹的曲子是鳳求凰, 阮琨寧和的曲子卻並非鳳求凰, 她目光複雜,隻是心不在焉的順著曲調,毫無波動的跟了上去。

她心中一片混沌,幾乎是下意識的看向了玉奴——她想要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又究竟想要如何。@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玉奴的一顆心全在她身上,自然可以注意到她此刻異常。

許是感知到了她目光中的疑惑,以及心底那份難以言說的不安,他向她溫柔一笑。

這是除去她之外,世間哪一個女子都見不到的,隻肯給予她一人的笑意。

像是春日梨花逐流水一般,綻開了滿目的輝光,令人心神往之。

木蘭樹下,他淺淺一笑,竟帶了難言的清華,似露珠澄澈,春芳展豔,堪稱舉世無雙。

似乎要最後再看她一眼,玉奴定定的望了她許久,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滯,變得天長地久起來。

久到阮琨寧覺得,自己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這一刻了。

玉奴神情柔和,卻緩緩的合上了眼,纖細的長睫覆在眼下,仿佛異常迷亂難言的夢境,更像是畫地為牢,將他困於其中的柵欄。

鳳求凰這樣的曲子,指向性委實是太過於明顯,阮琨寧本是不想順著他心意彈奏的。

可到了此刻,見了玉奴情狀,她反倒是不想再去拒絕。

二十歲的生辰,已經過得足夠糟糕,她該說的也都說了,該傷的人也傷了,委實不必為些許小事,再叫他更加難過。

多年後回想起今日,他隻會記得自己是如何狠心,半線希冀也不肯留給他,些微期盼都要生生打碎。

——她不忍心。

心念之間,阮琨寧手指微轉,琴聲陡然轉為清越明快,自有一番情意深重的纏綿悱惻。

阮琨寧順著他的曲調,也奏起了鳳求凰。

簫聲幽雅,琴聲清越,彼此交織之間,竟也是另一種溫婉的情意。

玉奴依舊不曾睜眼,隻是雙目閉合,一絲不苟的將這支曲子吹完。

阮琨寧也沒有出言,而是心無旁騖的順著玉奴曲調,與之相和。

空氣中還殘留有正月的清寒,日光慘淡,院子裡光禿禿的,除去那二人一側的幾株玉蘭,竟無半分色澤可言。

景雖如此淒清,人卻堪稱絕豔。

木蘭樹下琴簫相合的二人,便是世間最美的風景,無可匹敵。

那是金陵風頭最盛的一雙男女,容貌絕世,風采無雙,曲調相和時,宛若瑤池中人。

世間所有美好的、出眾的的褒美之詞,都可以問心無愧的加諸於他們身上。

隻可惜,寒風輕撫,日輪當空,除去這二人,竟無人得見這般絕色。

也隻有蘭陵長公主府邸近處,有人聽聞琴簫合奏,宛若仙樂,卻終究不知來處,更難明歸途。

一曲終了,玉奴睜開眼,緩緩停了下來,阮琨寧亦順勢停住。

“也好,”玉奴似乎心願得以實現,目光含笑的望著她,似乎是在自語一般:“如此一遭,也算是圓滿。”

不等阮琨寧說什麼,便見他微微俯身,自桌案下取出一隻木盒,輕輕的推到了阮琨寧麵前去。

“之前便說好了的,”玉奴淡淡道:“我不會要阿寧禮物,今日合奏一曲,已經是心滿意足。”

“隻是,既然收了阿寧的東西,禮尚往來,自然是要回禮的,今日將此物贈與阿寧,還望你……萬萬不要推辭。”

阮琨寧知他也不過是尋了一個托詞罷了,卻也不想再度叫他難過,心中情緒難言,麵上卻還是含笑結果來,輕輕打開了那隻木盒。

是一枚玉質的同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