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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而歇。要尋裡長家其實也輕省,這會兒窗子還透出了燭光的便是了。

薑懷央側首打量周遭,忽地覺得眼前之景有些眼熟,卻又以一時間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也隻當是鄉下景象大多相像,不再深想。

阿晴兄長叩開了門。

來應門的是裡長之妻,她揉著眼,趿著鞋,瞧了眼跟前的人,“是章寅家的啊,這時候了,所為何——”她瞥見他身邊一眾人等,忽地咽回了後半截話。

“這是?”

阿晴兄長忙說明了緣由來意。

裡長夫人張了張口,不知吸進了多少涼氣,好半晌才有了反應,“我、我去喊他,正醒著呢。幾位快請。”

歪在裡頭太師椅上的,捏著柄長煙鬥的,想來就是裡長了。他聽見動靜,隻當是妻子回來了,頭也不回道,“來幫我弄一弄這煙袋。”

阿晴兄長麵露尷尬,看了薑懷央一眼,卻見他麵色如常。

第216章 舊物

滿室燈火裡,裡長轉臉瞧見身後這般架勢,差點沒捏住手中煙鬥。

阿晴兄長撓了撓頭,“這幾位是京中來的,近兩日在我家住了會兒。他們道是要給咱們這片送來救濟的糧食,裡長您看,咱也不好白拿人家的。”

“當真?”裡長盯著那身長玉立的男子問。

薑懷央微微頷首,嗓音清冷,“隻是旁的就不必了,你%e4%ba%b2自盯著,確保各戶均有,而非被人從中抽去一部分就是。”他意有所指。

他會來,就是為了此事。

他並非不知道官官相護,層層剝削的情況,隻是他不可能每件事都躬%e4%ba%b2盯著,眼下,能稍避免些也好。

裡長將煙鬥交給一邊的夫人,咳了兩聲,一麵連聲應道,“那是自然。”

“這委實是幫了大忙了,想來這凜冬也不足為懼了,”裡長自顧自往裡走去,“隻是這窮鄉僻壤,不比你們京中,沒什麼好拿來謝公子的。”

他引一行人往屋內走去。

這臥房倒布置得齊整妥當,床榻矮幾,簾櫳帳幔一應都有的。牆邊立著一博古架,上邊擺著的,俱是一些古古怪怪的物什,乾癟的稻穗,一方女子用的巾帕,甚至是塊一拳大的石頭。

他去窗下高幾邊取東西的時候,阮玉儀隨意走到了那邊的博古架前。

這架子一般用來放些古董稀罕物什,倒鮮少有放這些的。

阿晴兄長知曉些緣由,見她感興趣,便一一指與她說,“這稻穗是往年村中最先長好的一叢中的一枝,叫裡長給討來了。這石頭是他找來給他媳婦壓酸菜用的,裡長夫人嫌小,也便擱在這兒了。”

他又指著那巾帕道,“這帕子——”

裡長翻半天也不見翻著要找的東西,聽這邊阿晴兄長提起這帕子,倒急了,搶上前道,“你這小子,怎的什麼話都往外說呢。”

他將那帕子胡亂塞進衣襟,瞪了阿晴兄長一眼。

阿晴兄長也不怕,笑了一聲,繼續道,“這帕子是當時他的夫人隨意丟給他的,不想他拿去當信物藏著了。”

裡長正笑罵了句,卻聽阮玉儀忽地道,“這是何處得來的?”

她的聲音中不易察覺地輕顫著。

她取過架上的巴掌大的木匣,那木匣原就開著,裡邊放了一白玉嵌金扳指,扳指內環鐫刻著阮府的印兒,借著光,依稀可辨。

木香瞧見亦是一愣,%e8%84%b1口道,“這不是大公子的東西麼。”

她不會認錯的,不消看裡邊的印兒,光憑這嵌金的技藝,也不是尋常匠人能做的。

此物原出自曾在阮府做活的一匠人之手,隻是後來阮家破落了,哪裡還有閒情著他打首飾,自也是遣散了去。

木香的話鑽入阮玉儀的耳朵,叫她不由紅了眼,重複道,“這是何處得來的?是否有一個名喚阮濯新者,曾經過此處?”

這上邊的金,與她足腕處鈴鐺的金同出一處,為一長命鎖融成。當時會想到這個的契機,則是偶然見那長命鎖上邊的光澤暗淡,就隨手拿去打了旁的物件。

不想在此處再見到。

恐他聽不分明,她又添道,“耳元阮,濯纓之濯,新舊之新。”

裡長愣了一愣,“喚何名不知。這確實是一位少將軍留在此處的。”

當時那位年少的將軍似乎是要領兵北上至胡地,在他們這處歇腳,一時身上無銀錢可給,便留下了此物為信,屆時再償還銀錢。

他原是不肯要,無奈推拒不過,隻好暫且替那少將軍保管著。

隻是數年過去了,卻不見那少將軍再來。

“姑娘可是認得那人?正好不若替我將此物還了罷。”裡長以為能物歸原主,鬆了口氣。

她微微彎起笑意,眼裡淺得厲害,再噙不住淚,接連落下。

“那是我兄長。”

她也和阿晴一樣,是有兄長的。隻是她的兄長再不會開口與她玩笑了。

但至少意外尋回了他的東西。阮玉儀將那枚扳指套在自己指尖,漸漸收緊十指——這算是意外之喜罷?她合該開心才是。

她的指甲掐進手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連弄出了紅痕也沒感覺似的。

薑懷央注意到她凸起的掌骨,纖細的,可憐的,便知她用了多大的力。他一點點去掰開小娘子的手,好叫她不再傷著自己。

她漸漸鬆了力道,扳指空蕩蕩掛在指頭上,手一垂下,便直接滑落了。

扳指叮叮當當滾去好遠,正好停留在溫雉腳邊。他俯身拾起,卻是臉色微異。他並未說什麼,將這扳指交給了薑懷央。

扳指被小娘子渥得溫熱,上邊的紋樣尤為刺目。

他喉間一緊。

阮濯新。元羽淮。這“羽淮”二字,可不就是“濯”的拆解麼。他當時著人查到她家中人時,便早該想到的。

他替她將扳指戴到正確的指頭上,眸中晦暗不明,平靜的麵皮之下,不知起了怎般洶湧的波濤,幾乎要將他擊倒。

原來她就是那家夥總掛在嘴邊的妹妹。

既如此,他之前所針對她所算計的一切,豈非可笑之極?

薑懷央將輕輕啜泣的小娘子摟住,亦不小心控製著力道,生怕將人給弄痛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指尖微微發顫。

他究竟做了什麼。

一股劇烈的窒息感來勢洶湧地漫上來,將他狠狠裹挾,而眼前脆弱的人兒仿佛是唯一救命的稻草,他沒了辦法,隻能死死擁住他。

小娘子的身子溫軟,仿佛世上最上乘的綢布做的偶人。一副思念%e4%ba%b2人的模樣,也乖得厲害。

他似乎有些明白那家夥,為何會那般寵愛這個妹妹了。換做是他,也應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碎了的。

如今她是對他漸漸放下的心防,可若是知曉了她那兄長是替他死的,她又會作何想?

他心上似乎空了一瞬,不敢細思。

他擁著她的手又收緊了些,隻是在旁人看來,不過是在安慰她的模樣。

回去時,這枚扳指自是也留在了阮玉儀身上。

裡長原是想找傳家的寶貝來感謝,其間發生了這般事故,自然更是忘卻了放在何處了。好在這京中來的貴人並不在意,他隻%e4%ba%b2自相送罷了。

停在村口的馬車悠悠行遠,在地上留下長長的車轍,逐漸消失在雪夜裡。

阿晴兄長在原地佇立著,看著那與牛車截然不同的車轍出神。

明兒就該被新雪覆蓋了罷。他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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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流民

至於馬車至鎮裡的時候,已是半夜了,天色暗得像是要將屋宇車馬都一並吞噬,隻有在燈火周圍的雪珠兒才被映亮,正張牙舞爪地飄著。

這會兒早過了宵禁,城門是不開的,一行人自是隻能尋了客棧暫且宿下。

循著昏暗的燈火去,一行人踏入了客棧。

掌櫃的慢慢悠悠地擦拭著手中擺件,頭也不抬地問,“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

“一晚,”溫雉回頭點了下人,道,“四間。這些可夠?”他將兩錠銀子擱在著上。

掌櫃的抬眼一瞥,換了臉色,“夠了夠了。”

他這才掃視了眼前的一行人一圈兒,暗自琢磨了會兒,朝邊上夥計遞去一眼,那夥計會了意,忙走開了。這掌櫃則%e4%ba%b2引幾人上樓,“各位跟我來。”這去的自然是頭房。

腳下木台階踩得吱呀響,很叫人懷疑是否會憑空掉下去。

至房門前,他不放心地囑咐道,“夜裡無論聽見什麼動靜,可萬萬莫要開門,若是幾位不想招惹麻煩的話。”

“可是流民?”阮玉儀方哭過,嗓音聽起來有些悶悶的。

掌櫃的頷首,“姑娘既曉得,想來是會仔細著些的,小的也便放心了。”

他下樓不久,又有夥計敲開了阮玉儀的屋子。那夥計手上托著承盤,上邊疊著衣裳。木香上手一摸,發現是錦緞的。

想來是掌櫃吩咐的,這經商的,倒真個個都成了精。之前與預備的衣裳確實是跟那青馬車一並丟了,明早又無法摸清她幾時起,這時送得再妥當不過。

木香給了賞錢,接過衣裳,邊往裡走,邊喚,“小姐。”

阮玉儀這會兒困乏得厲害,迷迷糊糊團著浸濕的巾帕往臉上糊,不忘嗯了聲應她。木香歎口氣,接過那帕子。

她昨兒不曾上脂粉,隻需稍清洗下就好了。

木香將帕子丟進銅盆中,端著那銅盆往出走,正迎麵遇上薑懷央。他立在門外,幾乎是隱在黑暗中,倒將木香唬了一跳。

她欠身行禮,“公子。”

“你們夫人可睡下了?”自她頭頂傳來他的聲音。

也許就在她走出來這會子,小姐已倒榻上了。隻是木香自然不能這麼說,猶疑著將眼珠往邊上轉,頓了幾瞬,方道,“您進去的時候小聲些就是。”

也隻有阮玉儀身邊的人,才敢這般要求一個君主了。

薑懷央並未置喙什麼,反是應了,推門而入的動作當真輕手輕腳的。

他進去的時候,小娘子拉開被衾往裡邊鑽,一頭烏發散落在身前背後,瞧她抬眼看他的模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也是,若是尋常,這會兒早該歇下了。真是折騰了她一遭。

他走至近前,替她將長發攏至一邊,神色複雜。她其實生得與她兄長不大相像,怕是一個隨父一個隨母,可眼下再看,單單這眼睛,相似得仿佛同一雙。

阮玉儀不知他在作何想,轉臉道,“夫君,這些流民侵擾此地百姓,城中的人都怵得厲害,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講話都已經輕飄飄的了,分明是在與他講正經事,卻叫人聽出撒嬌的意味來。

他沒忍住,在她雪膩的臉頰上掐了一把,“嗯,我會處理的,莫要掛念著了。”這些日子總在她的小廚房備著茶點果子,在阿晴家又不曾委屈了她的肚子,果真稍將臉頰上的肉養回來了些。

聽他答應,她總算是安了心,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