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她還有個姐姐。
早她幾步出生的孿生姐姐。
林合歡。
老門派,其實都有些成文,或不成文的,稀奇古怪的規矩。
比如清寒觀曆年來的掌門清寒真人,再比如,浣花境的幻花。
傳言自群妖盛世起,浣花境便存在。於是裡麵,留存了一位上古花妖的痕跡。那些花開在浣花境深處,誰也不知叫什麼,誰也不知長得什麼樣。
但說來也怪,很少的幾個新生兒出世時,那些花便會瘋長,開遍整個浣花境。它們會幻作單一的另一種花,鋪天蓋地,天上地下的開。於是,境內的人,開始喚它們幻花。
而這些孩子,便會取花名,作她們的名字。
不錯,她們。
得此殊榮的,隻有女兒。
而但凡幻花開過,她們的掌心,便會長出一朵小小的花兒來,從此便天生適宜浣花境的種種幻術。
外頭人說,這是因為浣花境不潔,染了花妖的血脈。
還有人說,浣花境的女子,全是妖女。
辱罵一度鋪天蓋地,像浣花境的花那樣多。
可裡頭人不管。
她們敬畏幻花,仿佛根植於血脈裡的信仰。她們推崇每一個掌心有花的孩子,她們喚作花種。
林合歡,林荼蘼。她們兩,都有花種。
甚至因為她們兩是孿生姐妹,那一日的花,開得比以往都盛大,於是她們得來的敬畏,也比以往的更厲害。
幻花境的人常常不敢碰她們。
沒有人敢同她們說話,也沒有人敢抱抱她們,或是逗她們玩。
境主時常太過忙碌,她們又不知曉,自己的父%e4%ba%b2是誰。
於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她們一同讀書。
一同習武。
一同攤開手掌,看彼此手心的花。
她們隻有彼此。
幻花境從無夏秋冬。長老們都說,這裡是永恒的淨土。她和合歡立著,站在遠處。
她們一日日長大,一日日顯露驚人的天賦。揮手便是幻影,鋪開的花交疊錯雜。
他們都道,“這一代浣花境的雙生花,可真是了不得啊。”
雙生花,雙生花。
合歡不善言辭。
她便勾在合歡身上,像無骨的菟絲子。
她那樣開心。
並蒂蓮,雙生花。她們的根須糾纏在一起,是誰也分不開的宿命。
合歡,合歡。
她喜歡念這個名字。
拆開來念,合起來念。
想來人世間的萬般喜悅。
都不過如此。
她總偏愛紅色。她掌心的荼靡花是淺淺的白,她卻貪戀灼灼的紅。晚霞燃到極致,潑灑於水麵上的那種紅。
她嬉笑著,背著長輩。將衣上的荼靡花,一針一線地改成紅色。
合歡卻不同,她總是很規矩。
不多言,不多語。
沉默地蒙著麵紗,穿著浣花境的弟子衣。
築基,金丹。
本該就這樣下去。
身為長女的合歡擔任下一代境主,荼靡護立左右。
本該。
本該啊。
那一日她為何要出去?
為何呢?
拉住合歡,笑著跑去外頭的山穀。
足鈴叮當。
然後她們就遇見了他。
又或者,是它。
銀瀑散落,清泉流響。俊朗的少年白衣翩躚,似九天而落的仙鶴。
指尖劃過,銀光閃爍。
他在林間舞劍,動靜皆是瀟灑。
浣花境無人用劍,於是她笑著問合歡道,“這是什麼呀?我還沒見過長這樣的刀呢……”
合歡沒有回她。
她側頭,恰瞧見合歡直愣愣的眼。
那一瞬,她忽然有種錯覺。
她即將。
永遠的失去她了。
之後,她忽然好幾次,找不著合歡了。
她們本來會時時刻刻膩在一起,可是,有一日起,合歡忽然不同她一起了。
總是板著臉的她,忽然柔和了些。
總是不說話的她,居然會回旁人話了。
不對勁,太不對勁。
母%e4%ba%b2沒有發現,長老沒有發現。她一遍遍的去說,她們隻是笑,疏離地,客氣地笑“合歡不還是那樣麼。”
她們隻是叫她,多學學合歡的穩重,勤加練習,莫要辜負了自個兒天賦。
她惱了。
她跟蹤合歡,卻被一次次地被甩開。
一定有什麼。
一定有什麼。
一次次地找,一次次地失敗。
而後突然有一天,她成功了。
她看見那個少年執著合歡的手,教她劍法。
楊柳依依,林花紛飛。
合歡的汗滴落於地,混入晨露。
他緩緩鬆了手,笑道,“便是這樣。”
合歡抬眸,笑了。
她從未見過合歡這樣笑,燦爛地,毫無遮掩地笑。像是她掌心淺粉的合歡花一層層開放,好看得不可方物。
少年一時看呆了。
怒火中燒。
不過如此。
她幾乎氣急敗壞。
憑什麼,到底憑什麼。
她們是雙生花,她們是並蒂蓮。
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踏足這個世界。
於是那日,合歡離去後,她忽然笑道,“小哥哥,你們方才——在做什麼呢?”
她在他眼中,瞧到了驚豔。
是了,是了。
她還小,卻已然是紅衣墨發,動靜間三分嫵媚。
那少年還不諳□□,拘謹道,“練劍。”
哦?那玩意兒叫劍?
她嗤嗤一笑,倚過去道,“劍有什麼好練的,同奴家聊聊呀。”
她輕輕踢開劍,身姿婀娜,聘聘婷婷。
她如願以償將那少年收入裙下。
得意洋洋地前往合歡處炫耀。
看吧,他們都不可信,回我身旁來吧。
回我身旁來。
可是,她隻是瞧到合歡錯愕的眼。
以及勃然大怒的母%e4%ba%b2。
多可笑……她以為她們都不懂合歡。
孰不知,自己也隻是其中一個。
合歡愛上的,不是那個少年。
而是。
那一把劍。
瘋了。
全都瘋了。
之後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場大夢。
端莊典雅的母%e4%ba%b2聲嘶力竭,合歡隻是僵直著脖頸,一言不發。
她冷靜地立在那裡,一字一句道,“我要拜入清寒觀。”
那是九州劍術的大成之地,那裡有數不清的劍道天才,絕豔劍法。
母%e4%ba%b2狠狠道,“就算你進去了,也學不到完整的清寒劍訣!”
“我知道。”合歡道,“我知道。”
“我知道一旦離開浣花境,加入清寒觀,會兩方為難。我身懷浣花境絕技,入了清寒觀,浣花境將對我猜忌重重,擔心我將幻術泄露。與此同時,清寒觀也會對我忌憚無比,多方限製,以防我盜竊什麼入浣花境……”
“我可能能學到的東西,還不如一個正常入門的弟子多。”
母%e4%ba%b2眼底一喜,卻聽她又道,“可是,可是我在那學到的劍法,遇到的劍道,遠比現在多的多。至於浣花境——荼靡天賦甚高,可以將更多精力花於她身上。”
她從未聽合歡說過這樣多的話,也從未見過她仰著頭,這樣堅決的模樣。
合歡忽然跪下於地,重重磕頭道,“還望境主成全!”
是境主,不是母%e4%ba%b2。
言罷,她一把抽刀,竟將掌心那片花種生生割下。
皮肉落地,鮮血淋漓。
淺色的合歡花無力地開著。
“不!”
誰聲嘶力竭地叫喊。
依稀是她喉嚨裡的聲響。
合歡自斷花種,化去一身靈力,重回凡人。
唯願入清寒觀,修行劍法。
母%e4%ba%b2妥協了。
此刻的合歡血脈儘毀,已對浣花境無太大用處,放與不放,差距不大。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網⑦提⑦供⑦線⑦上⑦閱⑦讀⑦
她將合歡送入清寒觀掌門座下,做二弟子。
“今日的路是你自己選的,莫要後悔。”
合歡笑道,“不,不會的。”
“你已無花種,合歡這個名字——”
她瞪大眼望向母%e4%ba%b2,幾乎不敢相信那人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合歡依舊平靜道,“我知道了。”
她提筆,在清寒觀的木牌上寫了個林字。
而後,蜿蜒出一個“安”。
從今往後,一生臨安,浣花秘境,再無合歡。
兩相訣彆,各自歸去。
她望著那人一步步,踏入清寒觀。
雙生花,並蒂蓮。
菟絲子被生生撕離開來。
她忽然嗤嗤笑出聲來。
不愧是姐妹,她們都太清楚自己要什麼。
可惜了。
可惜了。
後來的事,九州儘知。
浣花境境主的小女兒頑劣不羈,放著大好的仙門不呆,去了魔道。
丹鳳眼,柳葉眉,青絲潑墨紅顏嫵媚。
終日遊蕩人間,一襲紅裙,仙魔多少才俊折服膝下。
可偏偏,她誰都不愛。
誰都不愛啊。
再後來,扇穀絕地。
她救了個眉目寒涼的青年。
那人一身鮮血,殺氣凜冽。
他問,“姑娘是——”
她咯咯笑了,“合歡尊者。”
“荼蘼?”
“是,荼蘼。”
世上若有佛,當笑誰人癡?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字~熱氣騰騰的雙生花獻上。
接下來很多番外還會有小顧的,估計都是發發糖……不定期更新~
不要打我TAT
求長評啊——
☆、番外:幾回魂夢與君同(1)
春花秋月,山川湖海。
遠遠的紅塵,小小的村落。
正午的太陽毒得慌,小媳婦一麵擦著汗,一麵坐在台階上剝豆子。
遠遠瞧見了個紅衣裳的女娃,便喊,“曉曉,去哪裡呀?”
女娃梳著羊角辮,手上捉著隻公%e9%b8%a1。
丫頭個小,%e9%b8%a1又神氣,紅豔豔的冠,綁著也不老實,動個不休。
她一下幾乎捉不住了,踉蹌幾步。
好容易握緊了,喘氣笑道,“顧哥哥上回給的方子奏效了,娘叫我提大將軍去道個謝兒。”
小媳婦驚歎道,“你娘那%e8%85%bf還治好了?喲,真得好好謝謝人家。”
曉曉一味的笑。
她其實不大認識林裡住的那位哥哥。
村裡人也說不清,顧公子到底是什麼人。
叫什麼,何方人士,一概不知。
他們隻曉得那公子姓顧,長得好,學識高,醫術也了得。
他於一個雨夜而來,夜色沉沉,雨落千鈞。正巧曉曉娘還懷著曉曉,本就%e8%85%bf腳不便,又摔了一跤,險些大的小的齊齊保不了。曉曉爹急得不成,卻冷不丁聽一人冷冷道,“把這個給令夫人吃了。”
曉曉爹一怔,接過不知什麼,便送進了曉曉娘嘴裡。
雷聲轟鳴,腥氣撲鼻。
滂泊大雨中,穩婆喜道,“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