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顧三哈哈大笑。
笑罷,他忽然開口,“喂,我問你,我的命運是啥樣?”
“既然你說這是本書,我是個反派。那你知道我以後會怎麼吧?”
主角,反派。
他見到過各式各樣修仙文,整本的,殘頁的,多是家長撕了扔出來的。
他知道反派大抵天資縱橫,一路順風,可最後卻折在不那麼出色的主角手裡。
成為墊腳石,成為磚下泥。
他想起他二哥蒼白的臉和冰涼的指,想起他二哥縮在角落裡餓得上氣不接下氣時的目光。
想起巷子外燦爛的陽光,漂亮的女人牽著狗,那玩意兒身上一層小小的厚外套。
他動動手指,忽然很想抽煙。
顧三問,“照著你的說法走,最後會摔得很慘,踩的很痛吧?”
愈高,愈痛,千夫所指萬人唾罵。
他笑道,“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
係統:怎麼辦,我竟然無言以對!
繼而又是沉默。
顧三沒打算聽它回答,他仿佛就是不經意地問問。
他滿不在乎地拋出最後一粒石子。
石子破入寒潭。
碎了一池漣漪。
顧三笑著盯住池麵。
仿佛瞧見它一路下沉,下沉……
忽然。
“三清!”
遙遙一語傳來,有人踏雲而至,落於地上。
長袍廣袖,迎風而動。
顧三愣了。
緊接著,他就被抱了起來。
來人玉冠烏發,白衣欺霜,笑問,“無聊麼?怎麼出來了?”
顧三瞪大眼,他%e5%94%87上的笑尚未收起,僵在臉上。
那人身上有房裡的那種香,淡極雅極,總讓他想起插畫上的遠山,又或者剛瞧見的那一灣寒潭。
季遙單手抱他,從袖裡變出一包年糕,低語笑道,“師兄知道你想吃這個,特意溜下山買的。”
他噓聲道,“可彆說於師傅聽,也彆告訴你爺爺。”
顧三沒有說話。
漫不經心揚起的嘴角,一點點地放下,拉平。
他直愣愣盯著年糕。
雪白的,熱氣騰騰的年糕,包在翠綠的荷葉裡。
拿年糕的那支手細長淨白,像冬日裡飄落的雪,像櫥窗裡擺放的紗。
“吃呀。”季遙喂了他一口,“饞嘴貓。”
軟綿的年糕咬進嘴裡,香而甜膩,粘住他的牙。
這一口咽下,好像全身都給粘在了一起。
從此,再也撕扯不開。
顧三聞著季遙身上的味道,冷香,混著煙火氣。
這十八年,他大哥從來沒有抱過他。
一次都沒有。
終日陰暗的小巷裡,他一次次看著顧大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外頭的蒼茫天地,玉宇瓊樓。
天那麼遠,地那麼大,這人的懷裡,紅塵如此近。
在這裡,他叫顧三清。
“虛無自然大羅三清三境三寶天尊”的三清。
清寒觀,顧三清。
日後指不定會生生墜地,眾叛%e4%ba%b2離的顧三清。
他又被喂了一口年糕。
他忽然想,顧三和顧三清到底有什麼區彆?
有什麼區彆呢?
從來沒有得到過的顧三,還能失去什麼呢?
其實顧三也很喜歡年糕,而這一口年糕,是喂給顧三清的。
沒有人給顧三買年糕吃。
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
這一句,連他也搞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顧三清,還是顧三?
又或者,是都有。
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
你看,隻是多走了一步顧三清的路,見了一個疼顧三清的人。
他就舍不得了。
舍不得了啊。
他低頭,把臉埋進季遙懷裡。
長歎道,“任務,我做。”
係統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轉了立場,連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係統的聲音季遙聽不到,他隻笑著對顧三說,“搗蛋鬼,吃完又擦我身上!”
☆、季遙
季遙。
他的大師兄。
清寒觀未來的掌門。
係統不能告訴顧三他的結局,但可以告訴一些其他人的事情。
顧三得順著顧三清的命運走,但隻有大致方向而無細枝末節。
畢竟顧三清不是主角,他的一生作者未曾寫透。
所以係統的意思是,階段性劃分,然後順其自然。大方向不錯就行。
這第一步,就是十歲築基。
顧三聽得有些彆扭,總覺得係統在說看問題要抓主要矛盾,還是矛盾要看主要方麵?又或者質變和量變的關係?
講道理,他政治學得一點都不好。
係統給了他一本入門的書。
隻要他心念一動,便自有文字浮於麵前。
顧三清百道之體,天縱奇才,修煉一途無比坦蕩,顧三托這軀殼的福,伴著係統給的書,就著清寒觀的入門式,也給有模有樣地練了起來。
遙安殿是季遙的居所。
沒錯,顧三清太小,天資又太高,他師傅並爺爺帶不來,他父%e4%ba%b2不敢帶,隻好折中交予掌門一脈長徒,季遙來帶。
季遙一等一的仙風道骨,十足十的師兄氣派,竟也將顧三清帶得不錯。
清寒觀當真對顧三清保護有加,遙安山遙安殿上布下重重禁製,顧三清的消息鮮有人知,連生身父%e4%ba%b2也難見幾回。
殿裡沒有一個活人,全是掌門同顧老爺子催動的傀儡。
“我若真是個孩子,遲早給逼瘋。”顧三同係統笑道。
季遙是個好師兄,傀儡們也是好傀儡。
顧三清才丁點大,就開始背啟蒙文章。背得他這幾日說話都文謅謅的。
季遙按著他的手,帶他寫字。
一筆一畫,“清風明月,寒水憐花,觀天地之大而不求一隅也。”
顧三清奶聲奶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季遙笑而不語。
他摸著顧三清的發,一遍遍。
最後笑道,“你日後……自會懂的。”
接著,便開始教他其他字。
這兒的字多是繁體,顧三根本看不懂。他也樂得做個孩童,由著季遙教他。
殿在崖上,林在殿旁,潭在林中。
遙安山景色甚好,具是顧三從未瞧見的壯闊。
紅花、綠葉、朝霞滿天。
季遙總偷偷給他帶吃的,帶玩的。他的袖子裡有變不完的花樣,包子,零嘴,瓜子,糖……最多的還是年糕。
顧三說他喜歡年糕。
最喜歡。
沒事的時候他就坐在樹上,蕩著%e8%85%bf,咬年糕。
季遙舞得一手好劍,他告訴顧三,清寒觀人人舞得了劍。
他劍名遠芷,頗有些女兒味道。
劍極細極長,舞起來掃落一袖桃花。
顧三叼著季遙帶的年糕,專心瞧他舞劍。
清風拂麵,林花紛飛。
烏發潑墨,白衣落雪,衣上畫著點點紅梅。
季遙靜動之間,好似冬雪裡開出萬簇寒梅,星辰墜落眼前。
顧三看得目不轉睛,咬斷的年糕掉落於地。
季遙回眸一笑,腕下一動,便是一抹劍花。
顧三看得都有些癡了。
季遙再他一塊年糕,又握起劍。
顧三拍掌,“好!”
也不知是在誇季遙,還是在誇年糕。
季遙善琴,他桌旁有一架七弦古琴。
平日閒了,他便彈琴於顧三聽。
十指悠悠,琴音悠悠。@思@兔@在@線@閱@讀@
繼而天地悠悠。
顧三含著糖枕在季遙膝上。
糖是甜的,於是琴聲也甜了。
季遙念他年幼,也不苛求他修煉。反倒教他字,教他琴,教他拿劍,教他作畫,教他“心懷天下,落子無悔”,顧三眯了眼,假意聽不懂,磕了粒瓜子,歪頭問,“那一子不落,不就好啦?”
季遙點他鼻尖,笑,“歪理。”
顧三清撕開一粒糖,咬在%e8%88%8c上。
燭火細光裡季遙的肩膀,溫暖的像晨起的太陽。
☆、築基
年華似流水,泱泱無聲息。
轉眼間,顧三清已臨近整十。
然後,然後他如了係統的願,於此時突破築基。
多年不曾露麵的係統表示,原來你還記得任務,你還記得我,我十分欣慰。
顧三笑而不語。
他知道,他隻是順著係統設的路,一步步走向已知的死亡。
他突破那日,霞光滿天,煙雲繚繞。
觀內大驚。
十歲稚子,已然築基。
玄門皆知,小兒筋脈纖細,肌體無力,往往又貪玩好樂,哪裡會靜得下心修煉?
故大多玄門都待稚子溫和,十歲過後方才賜下入門篇好生錘煉。
掌門也是看顧三清百道之體,天生經脈較為寬敞,才先給了幾個入門式。
誰承想,這娃娃怎麼就自己練上築基了呢!
人外門收弟子,還挑十歲以上呢!
掌門愁啊,愁得不成。
顧家老爺子顧清遼聽說後,好好的關也不閉了,直接火道,“老小子,你可是拔苗助長了?”
鮮有的幾個知情長老用譴責的目光瞧著他。
掌門百口莫辯。
所幸顧三有係統看著,練得法子都對。
底子夠紮實,路子也夠正。
因多年跟在季遙身邊,他雖小,卻有了幾分公子如玉的味道。
掌門名喚宋清寒,清寒觀的清,清寒觀的寒。顧三知道後頗為感慨,道此書作者取名之懶,和當年他爹娘有的一拚。
係統:“……”
係統無奈補充,清寒觀,曆來規矩甚怪,為九洲稱奇。其中一點,便是這名諱。
清寒觀與大多道觀一樣,會給入門弟子道號,按道號第一字排輩。但清寒觀有一點不同,其中天才子弟,一旦發覺,便會賜個“清”字;悟性絕佳前途無量者,也會於名諱中或添,或改個“清”字。
而一旦有弟子成為掌門,名中便會或改,或添個“寒”字。
於是無論玄門諸派怎麼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曆代清寒觀的掌門人,都名喚清寒。
這也成了玄門一大笑談。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最長壽者何?”
答曰,“清寒真人。”
“乖孫,到爺爺這裡來。”
顧清遼顧老爺子招手喚他。
季遙道,“三清,去你爺爺那。”
顧三撲過去,“爺爺!”
“誒——”顧清遼抱他,比劃道,“這麼高了。”
放不下啊,放不下。
顧三放不下顧三清的一切。
得到的愈多,便愈不肯鬆手。
天資縱橫,出身名門,兄長疼惜,父輩垂憐。
顧三清擁有的,俱是顧三求而不得的悲涼。他不知顧三清最後是如何墜落深淵,但他一分一毫都不想放手。
他又甜膩道,“三清可想你了,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