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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這些話在陌生人前說出來,似乎更加容易,甚至可以說格外輕鬆,“我有特殊的性癖好導致身上有傷痕,我父母同樣因此責怪我的愛人,而不肯承認他們的兒子——”

“是變態。”

陳還一說完,三位老師都靜默著,右邊的文姓年輕女老師筆尖一頓,又繼續唰唰地做記錄。

“我的答案說完了,它就是沒有任何條件的事實。剝去所有標簽,這件事不過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慕。”陳還一鎮定道,“根據我查到的結果,無論是法律,還是校規,都沒有禁止師生戀,也沒有禁止同性戀。所以,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查到的結果是真實的嗎?”

此刻三位老師都摸清了陳還一的來意,左邊姓韓的男老師道:“無論是法律,還是校規,也都沒有允許這些。”

陳還一點點頭,“您的意思我明白了。無論是法律,還是校規,同樣也沒有允許我們吃飯與睡覺。但是我們默認,沒有被禁止,我們就可以做,對嗎?所以,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法律與校規沒有禁止的事情,我們可以做嗎?”

韓姓老師皺眉,“陳同學,你不要偷換概念。基本生理需求與道德存疑事件之間,有本質區彆。”

“韓老師,我這麼說,您可能覺得煽情,可是這本身就是一個與愛情有關的事件,於是我就直白地說了。”陳還一認真地看著韓姓男老師,“一個人不吃飯睡覺,會死,所以人們稱之為基本生理需求。可是我,如果離開林老師,也會死,所以這就是我的基本生理需求。”

“您說這是道德存疑事件,我的理解是——%e4%ba%b2密關係與師長權力重疊。但是如果隻要師生戀就是權色交易,那麼隻要經濟基礎不一樣的人交往就都是錢色交易,隻要是不同城市的人交往就都是戶kǒu-交易,隻要是性功能正常的人交往就都是禸體交易。”陳還一扶著桌子站起身,鞠了一躬,他感覺到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襯衫,“我很抱歉對各位老師說這樣的話——”

“我非常誠懇。我隻是想說明,如果我們默認師生戀不能存在的話,我們就是在默認,學校的製度有問題,我們就是在默認我們把公平公正這件事全部壓在一個人的道德水平上。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學校也不會成立紀檢委了。”

“我陳還一,大一到大四,沒有一門課是林開老師任教,而每個學期我都是年級第一。”

“畢業論文我的成績是優秀。這是全體答辯組老師評分的結果,隻有我的導師林開副教授沒有給我評分的權力。”

“林開老師帶了三位本科生做畢業論文,三者一視同仁,這一點紀檢委的老師們可以去進行查證。現在畢業論文成績已經給出,上午畢業典禮也已經結束,沒有利益關係,相信不難得出結果。”

“至於同性戀——”

“我不認為這有任何道德存疑的空間。”

韓老師麵色微沉,沒有說話。

李老師用食指的關節敲敲桌子,“說你的第三個問題吧。”

“我現在已經算是本科畢業。如果師生戀不能被校方接受,那麼,我主動放棄本校保研資格,是否可以作為這件舉報事件的終點?”

李老師盯著陳還一看了一會,“這是我們調查後才能得出的結論。”

“林開老師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教師和學者,如果因為這件事,對林開老師的科研生涯造成什麼影響,我將會抱憾終身,這會是本校,乃至中國生命科學學術界的損失。”

陳還一再次深深鞠躬。

“那是一位會說出‘也許我終其一生也無法摸到人類認知的邊界,但是我願意做人類認知邊界拓寬道路上的一顆瓦礫,縱使百年後零落粉碎,無人記起,也終將是一顆承載過曆史車輪的瓦礫。’的學者,赤子之心,望各位老師,慎重。”

陳還一出辦公室的時候默默地想,我保護了您吧,林老師——

希望我最終還是保護了您。

他拿出手機給林開打電話。仍然是那個冰冷而機械的女聲,與一天前沒有任何區彆。

“爸,媽,我送你們去車站。”

陳父滿臉疲憊,“你……你真的那麼跟紀檢委的說了?”

“……謝謝你們把我教育成一個正直,有擔當的人。其實你們都清楚,那天是氣急了,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樣。我不能怪你們,那天是我沒有處理好這件事。我們都不冷靜。現在,我不能讓林老師一個人承擔這些。”

陳父沉默半晌,“這件事,是我們對不起他。但是,你記住,陳還一,我是沒有同意的。我永遠不會同意。”

“我沒有打算說服你們,同樣也不會被你們說服。我儘量嘗試理解你們,你們如果能理解我,我會非常高興,心懷感激,如果不能,也沒有關係,這不妨礙我愛你們,應該……也不妨礙你們愛我。”

陳母幾天之內似乎蒼老了許多,“那你以後怎麼辦……”

陳還一靜默了一會,“……很多事都有代價。如果我本來就該為這件事付出代價,那麼現在就是我付出代價的時候。我……心甘情願。”

陳父陳母看陳還一的眼神像在一個陌生人。

陳還一被刺得一痛,微微瑟縮了一下。

陳母小心翼翼地拉起陳還一被割傷的那隻手臂,“現在還疼不疼?你想要你媽的命。有什麼不能好好說?”

陳還一沉默了一下。

我也想好好說。

可是——

沒有什麼能夠讓盛怒激動的父母馬上冷靜下來,唯有子女的鮮血。

沒有什麼能夠讓得知父%e4%ba%b2舉報了林老師的自己馬上冷靜下來,唯有利刃劃破皮膚的疼痛。

這非常愚蠢,但是除此之外,我彆無辦法。

我不夠聰明,所以隻能選擇莽撞。頭破血流也好。

我沒想要你們的命。

隻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欺瞞你們,隻是我不能再給你們更多時間慢慢接受他,隻是我不能再軟弱地祈求你們接受我的不同,隻是我不能再留下讓他受傷害的可能性,一點也不行。

可是他沒有說出口,“爸,媽……”陳還一輕輕地摟住二人的肩膀,如此%e4%ba%b2密的動作他在上中學以後是第一次做,“我愛你們……但是,你們有你們的愛與正義,我也有我的愛與正義。”

陳還一看見父母進安檢的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一句話,從我們出生開始,就是在與我們的父母不斷告彆。

他突然瘋狂地跑向安檢口,一路說著對不起擠開了排隊的人群。

“爸——”

“媽——”

陳父陳母有些費力地彎著腰從履帶上拿下行李,聽見聲音,又回過頭來,陳還一覺得他們更老了。

人家見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孝子之養也,樂其心,不違其誌。我卻隻能哀其心,違其誌。即便我有我的愛與正義,而終究,也是我不孝。

陳還一眼眶發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那麼看著他們。

陳父沒有說話,陳母的眼眶也紅了,“……你彆送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陳還一忍著眼淚,“你們等等我,不要動,我馬上回來。”說完飛奔出去,然後提著一大袋點心又跑回車站。

他把點心塞到陳母手上,“你們拿著,路上吃。”

陳母拍拍他的手背,眼眶裡全是淚,“好生照顧自己。”

一直沒有開口的陳父歎了口氣,“回去吧。”

陳還一拚命點頭,“我看著你們,看你們進去。”

他一直看著父母的身影變小,然後消失在人群裡。

終於失聲痛哭。

從車站出來,陳還一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不知道哪裡是歸途,辦公室,實驗室,他們的……家,每一處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然而都沒有林開的身影。

他從昨天開始就已經找不到林開了。

昨天晚上他抱著流血的手臂去找林開,四處都找遍了也找不到,就乖乖回家等。

他從箱子裡拿出一根鞭子,就那麼靜靜地跪在玄關等林開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直接跪倒在地上睡著了,等醒來的時候看鐘已經過零點了。

他扶著旁邊的櫃子站起來,又扶著牆走到臥室,他必須要準備第二天畢業典禮的衣服了,八點半的畢業典禮,他作為作為本學院優秀學生代表之一要上主席台接受校長的證書授予儀式及撥穗禮。

當他打開放西裝的衣櫃——

原本衣櫃裡隻掛著西裝和襯衣,領帶全部都收納在一個抽屜裡。可是那一刻他發現,所有林開買給他的領帶,全部都被鬆鬆地打好了,對應地掛在每一套西裝上,是那種直接掛在脖子上一抽就能夠戴好的狀態。

陳還一伸手去拿下了那條淺灰的領帶,掛在脖子上,輕輕一扯,就係好了——↓思↓兔↓網↓

就像林開剛為他係好的那樣完美。

這個行為簡直就像,即將死去的人寫下遺囑。

像赴死的將士,最後為家中的妻子畫一次眉。

像為了保護幼獸而去做毫無希望搏鬥的母獸,最後在自己的孩子身邊留下所有的食物。

陳還一覺得自己仿佛被抽去了脊椎。

陳還一絕望地想,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回來了。

我寧願你責罵我,懲罰我。可是為什麼,你就連要走,也這麼溫柔。

陳還一抱著脖子上那根領帶,蜷曲著身體躺在臥室的木地板上,微微閉著眼睛。

他沒有哭。

他突然想到甄雪驥的話,“你太自信了,就像我以前一樣,覺得他就算離開了,心也會永遠在我這裡。”

“你不要太自信。事情變化是很快的,誰知道十年之後,站在他身邊的會是誰。”

從前隻覺得他可憐,現在才明白他到底在講什麼。

他不是在嚇自己,也不是挑釁,那是一種極度的恐慌與後悔。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感同身受,有的隻是身受感同。

然而現在,他也明白了那種感受。

切膚之痛。

第二天他猶如提線木偶一樣參加完了畢業典禮。

所有學生都帶著畢業的歡欣喜悅,所有家長都帶著觀禮的欣慰激動。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被美好氛圍包裹的校園,有一個人的精神坍塌粉碎,有一個人的靈魂在一天之內枯萎。

隻有在校紀檢委打來電話,通知他具體取證時間的那一刻,所有崩塌的,粉碎的,枯萎的內裡,全部都在瞬間完成了重建。

他已經沒有軟弱的資格。

就像一個士兵,身後就是發誓效忠的土地與人民,怎麼可以後退。

沒有辦法和林老師提前約定好證詞,於是就隻能說出最真實的答案。也好,至少問心無愧。

茨威格在《斷頭皇後》中寫“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命運給予她的全部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陳還一想,如果林老師是命運給予我的饋贈,那麼,我已經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我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沒有那麼聰明,於是就更努力一些,提前查好所有相關的資料,提前整理好所有的可能用到的語句。努力想象林老師說話的樣子,沉靜溫和的姿態,令人信服的語氣。

他突然想起王小波說:“我原是學理科的,學理科的不相信有牢不可破的囚籠,更不相信有擺不%e8%84%b1的噩夢;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無能。”

是因為林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