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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 右手摸著下巴, 仿佛一個挑剔的麵試官, 遺憾的說,“你這次的表演失敗了。”

“……為什麼這麼說?”寧寧愣了一下,轉頭看著他。

“你看。”石中棠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屏幕內,寧寧自行辦理了退學手續,然後走進一家飯點,一臉忐忑的問:“請問這裡招人麼?”

一個個油滋滋的盤子放進洗手池,然後變得乾乾淨淨的出來。一雙柔嫩的手放進洗手池內,然後變得滿是凍瘡的出來。

月末,這雙滿是凍瘡的手捏著幾張皺巴巴的鈔票,遞給木瓜。

“買件新衣服,還有新文具。”寧寧一臉疲憊的對木瓜說,“彆讓學校同學笑話你,說你是個沒爹沒娘沒人疼的孩子。”

木瓜看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接過那錢。

“你明知道你手裡的劇本有問題,尤其是木耳的人設有問題,你為什麼還要照著上麵演?”觀眾席上,石中棠誠懇的看著寧寧,問,“是因為照著演比較容易嗎?”

寧寧麵紅耳赤,眼睛裡流露出被誤會的激動:“不是的……”

“那是為什麼?”石中棠問著,眼睛轉向屏幕。

裴玄的臉出現在屏幕內,金邊眼鏡,文質彬彬,坐在沙發對麵,將一份合同遞到木瓜麵前。

“是因為他嗎?”石中棠問。

寧寧抿緊了嘴,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收的很緊。

裴玄的臉依舊出現在屏幕內,但對麵坐著的人卻換成了寧寧,另一封合同遞了過去。

“寧寧,你看。”石中棠摟住她的肩膀,笑著對她說,“一場電影大約一小時半,我們看到的都是剪輯過的人生,可是真正的人生沒這麼短,當你在電影裡的時候,當你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你可以做很多事,嘗試很多平時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

“……我怎麼能這麼做?”寧寧低聲說,“我怎麼能隨便篡改彆人的人生。”

“原來如此。”石中棠說,這一次不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語氣,他笑著對寧寧說,“你在害怕。”

“難道我不該害怕嗎?”寧寧反問他。

“你在怕誰?裴玄嗎?他的確挺可怕的,對上他你也許會輸,但你不能連對抗他的勇氣都沒有。”石中棠望向屏幕,“看看你都做了什麼。”

寧寧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卻被石中棠強行用手給壓了回去。

被迫看片的感覺如此痛苦,就像她以前演的那些大爛片,羞恥,懊悔,對自己的無比失望……

“因為太害怕了,所以你這次演的束手束腳,木瓜也好,連蓮也好,都被你演出了一種感覺。”石中棠搖搖頭,“就是認命。”

寧寧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他,再多的狡辯的話,都沒有真實的電影有說服力,屏幕內,她所扮演的木耳與連蓮交替出現,她們的表情動作乃至於語言習慣都是不同的,可是眉宇間的憂愁卻是一模一樣的。

她們甚至一直在做同樣一件事……服從。

“服從媽媽,服從弟弟,服從裴玄,服從命運。”石中棠搖搖頭,“連一次反抗都沒有,你覺得這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

服從媽媽理所當然,因為媽媽在家裡最大,管錢也管她。

但在媽媽出事以後,她就變成家裡最大的了,管錢也管木瓜。

在這種情況下,她可以選擇報複這小胖子,也可以選擇冰釋前嫌大家攜手共進,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繼續任勞任怨,把自己當做他的奴隸。

這又不是狗血電影,是現實,是一個人真實的人生,裡麵承載著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以及最真實乃至於最自私的想法。

寧寧根本沒仔細考慮這點。

回頭一看,她發現自己隻是在按照連蓮的回憶錄演,按照劇本演,按照人設演一場戲。

偏偏劇本跟人設都是假的。

“寧寧,劇本不重要,在人生電影院裡,沒有人會喊你ng,沒有人會怪你浪費膠卷,你不用每次都那麼緊張,不用太害怕出錯。”石中棠溫柔的撫摸寧寧的臉頰,“雖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但一場戲是有固定場景固定人物固定開頭跟固定結尾的,人生不同,有無限可能,等著你去嘗試!你可以怕!但你不可以停滯不前,你一定要勇於嘗試!”

“轟”的一聲,這話像把錘子似的錘在寧寧的殼上,把殼子給敲碎了,碎片掉地上,第一片叫畏首畏尾,第二片叫瞻前顧後,第三片叫過於謹慎,雖然還殘留了不少殼,但她現在至少開始悔恨自己在這場電影中的表現。

寧寧歎了口氣:“這話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你要是早點跟我說的話……”

她的目光投向對麵的電影屏幕,故事的最後,畫麵又回歸了開頭,白幟燈下,一張濕毛巾搭在木瓜的臉上,這一次,他漸漸不再掙紮……

“想要改變,什麼時候都不晚。”石中棠對她笑道。

寧寧也想笑,可她笑不出來。

真的什麼時候都不晚麼?

“……晚了。”寧寧喃喃道,“如果最後木耳選擇成為連蓮,那她就跟裴玄是一路人了,她知道我是誰,裴玄也知道我是誰。”

說到這,寧寧忍不住轉頭看著電影院大門。

“……也許我從這一出去,外麵就有人在等著我了。”寧寧喃喃道。

一如她所說。

人生電影院大門口,夜色寂靜,無星無月。

一輛車停在門前,因為天太黑看不清裡麵的情況,隻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坐在主駕上,眼睛看著大門方向。

92.我的天使

寧寧跟連蓮的相識, 起源於一段試鏡視頻。

寧寧在裡麵一人兩角, 同時扮演《枕邊人》中的女一女二——燕晴跟雲琳。

她演得太過逼真,以至於還原了許多隻有當事人本身才知道的細節。

這段視頻給燕晴看沒關係, 給連蓮看問題也不大——至少在觀看《我的天使》之前, 寧寧是這麼認為的。

但現在她不這麼認為了。

掏出手機, 寧寧給連蓮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接通了。寧寧整理了一下情緒, 然後笑著說:“為了更深入了解木耳這個角色, 我去了一趟她的老家。”

過了一會, 對麵沒有回音,但也沒有掛斷電話, 寧寧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還有她的母校十九中, 見到了她的同學,朋友,鄰居,老板, 房東。”寧寧說,“然後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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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什麼?”連蓮終於開口了。

她總說自己每天十點之前就開始睡美容覺了,雷打不動。但她現在的聲音很清醒,看來她睡不睡覺跟打不打雷無關,而是取決於來電話的是誰,以及電話裡的內容是什麼。

“……我發現從小到大, 木耳身邊根本沒有一個叫連蓮的朋友。”寧寧說, “沒人見過她, 也沒人聽木耳提起過她……”

“這事有什麼好奇怪的?”連蓮笑了,“難道你有一個朋友,就非得把她介紹給身邊所有人嗎?”

“放彆人身上不奇怪,但放你們兩個身上,就有點奇怪了。”寧寧拿著手機,“我記得你回憶錄裡是這麼寫的——你們住一條街,上同樣的學校,家境相同,夢想一致,還有一個同樣操蛋的弟弟。你們什麼都一樣,包括你們的長相,這種情況下,旁人怎麼會隻看到木耳,而忽略了你?”

“等等。”連蓮忽然打斷她的話,語氣有點危險,“是誰告訴你,我們兩個長得一樣的?”

是的,她的回憶錄寫得那麼詳細,詳細到了街道跟學校。

但唯獨忽略掉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連蓮跟木耳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隻有一個解釋了。”寧寧深吸一口氣,“木耳消失的時間,就是連蓮出現的時間,等連蓮出現了,木耳就再也沒出現過,所以……我該叫你連蓮,還是木耳?”

對麵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連蓮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她冷冷道:“出來吧,我在電影院門口。”

人生電影院門口,一輛車靜靜停泊在夜色中,連蓮靠在車上,地上已經丟了好幾個煙頭,她掏出打火機,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

當寧寧從大門後走出來,連蓮抬頭對她一笑:“還是叫我連蓮吧,以前木耳隻是吃的,現在木耳可不是什麼好詞了,尤其我今天還穿一身黑。”

寧寧不在乎她叫什麼,現在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寧寧警惕的看著她。

“來之前,我可不知道你會在這。”連蓮下巴朝她背後一抬,“後來在上頭看到的。”

寧寧回頭一看,她身後的牆上仍張貼著之前的電影海報。

《我的天使》,主演:木瓜,寧寧。

上麵什麼都沒變,胖子還是那胖子,禮物盒還是那禮物盒,信還是那信,信上的字還是那些字。甚至寧寧的身體狀況都沒有絲毫改變,可見她經曆的曆史就是真實的曆史,這側麵證明了一件事——小胖子死定了!無論寧寧穿不穿,他姐姐注定被裴玄看中,他也注定會為了姐姐而死。

就在寧寧回頭看海報的時候,連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問:“我應該喊你雲琳,還是寧寧?”

寧寧驚訝的回頭看著她。

“沒什麼好奇怪的,你調查我的時候,我也在調查你。”連蓮狠狠抽了口煙,“叫裴玄的人很多,叫裴玄的壞人不多,拿人命當兒戲的就更少了,嗬嗬,《枕邊人》裡的裴玄八成就是我認識的那個。”

雖然早已有所猜測,但是從她嘴裡得到這個答案,寧寧還是覺得一陣心驚肉跳。

“你之前還說你不記得他了……”寧寧剛剛說完,就自己苦笑起來。

她不記得又怎樣,裴玄又不會走。他費了那麼大力氣,才把她這個冒牌貨變成有錢人家的小姐,怎麼可能一點好處都不拿就走人?所以他們有的是時間重新認識彼此,有的是時間狼狽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