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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到此為止,陳君硯捫心自問,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嗎?如果是的話,那他在等什麼?他在失望什麼?他在恨什麼?

“……你說你一定會來救我,可你沒有來。”陳君硯喃喃道,“還好,我沒有相信你,在這個地獄裡,沒有好人,沒有朋友,沒有信任,什麼都沒有……”

他又轉頭看向桌子的方向,依稀記得曲老大走的時候,把木盒留在上麵了,他諷刺一笑:“以為留下這玩意,以為讓我自己選木人就算是補償我了嗎?小姐……你真是可愛又可恨……”

最後一個恨字剛剛說完,房門忽然砰的一聲被人撞開。

月光再次鋪在他的臉上,陳君硯笑了起來,一個大仇得報的笑容。

“找到了!”

“快去通知李秀蘭小姐!”

“啊呀,傷得好重,快叫大夫!”

一群穿著警察服裝的人衝進來,一條條影子晃過陳君硯的麵龐。他再也控製不住的大笑起來。

“你們終於來了!”他大笑道,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中,笑得直流眼淚,“小姐,你真以為我是帶你去看真相的嗎?”

天真無邪的小姐,驕縱任性的小姐,又可愛又可恨的小姐……他從不相信她,又怎麼會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李秀蘭,軍閥李家的三小姐才是他的希望所在,當小姐從曲老大身邊跑開,當曲老大發動所有人去找她的時候,他悄悄的離開了馬戲團,將一封信,連同李秀蘭的信物送去了警署。驗證李秀蘭的身份顯然花了一些時間,好在最後還是趕上了,所以贏到最後的人是他,笑到最後的人是他。

“僅僅從大門口走出去,是跑不掉的。”笑過以後,陳君硯喃喃道,“隻有把這個馬戲團整個摧毀掉,隻有把你們全部摧毀掉,我才能獲得自由……”

為此他利用了所有人,也利用了他自己。

確認了陳君硯的安全之後,留了一個警察看護他,其他人正要離去,陳君硯在背後問他們:“你們去哪?馬戲團的人怎麼樣了?曲老大跟他女兒抓到了嗎?”

“都抓到了,就剩下曲老大跟他女兒了。”一個警察客氣的回他,“我們現在就過去。”

“……去吧,可彆讓罪魁禍首跑了。”陳君硯說,“對了,把門開著吧,我想有點光。”

警察走了,離開的時候沒有關上門,風雪吹進來,冷得留守的警察不住的搓著胳膊,陳君硯也冷得嘴%e5%94%87發白,卻還是不肯關門,他貪婪的呼吸自由的空氣,貪婪的注視著門外的月光。

不久,一名大夫背著藥箱過來,驚道:“裡麵這麼冷,怎麼還開著門?”

他把房門虛掩了,然後從藥箱裡找了蠟燭點上,火光搖曳,偶爾劈啪劈啪響一下,大夫給他上了藥,又包紮好,最後囑咐道:“你常年挨餓受凍,底子已經很虛了,再加上思慮又多,如果不趁現在年輕好好養身體,老了會吃苦頭的。對了,這個地方不能再住了。”

不等陳君硯開口,他背後的留守警察已經開口道:“李秀蘭小姐已經說了,找到您以後,趕緊送您過去跟她會和。”

陳君硯點點頭,在他的攙扶下起身,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忽然說:“等等。”

他停下腳步,眼神複雜的看著桌子上的木盒子,那個曾經給他帶來無數夢魘的木盒子,現在如同一隻不值錢的廢品般丟棄在桌上。許久之後,身旁的留守警察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咱們走嗎?”

“……走。”陳君硯應了一聲,心裡對自己說:就當留個紀念。然後伸手過去,拿起桌上的木盒子,盒子拿起來的一瞬間,他愣住了,怎麼會……這麼輕?

他甩開警察的手,飛快將盒子打開。

沒有胳膊的木人,沒有%e8%85%bf的木人,唱歌犬的木人,鼠皮人的木人,大頭娃娃的木人……所有的木人都不見了。

月光照在盒子裡,裡麵躺著一堆宣紙裁成的白色紙片,陳君硯撿起一張紙片,上麵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好似剛學字的孩子抓著毛筆寫下的:人。

陳君硯的手指漸漸發抖,字如其人,小姐的身影伴隨著午後陽光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天,她又纏著他,讓他陪她玩那個幼稚的朋友遊戲。

“我不會寫字,不過沒關係。”那是個極為慵懶溫暖的午後,她坐在透亮的紗窗下,頭發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色,變得跟她懷裡的金發洋娃娃一模一樣,用一種跟午後陽光般懶洋洋軟綿綿的聲音笑道,“反正我又漂亮又有錢,找個會寫字的丈夫就好了。對了你會寫字嗎?”

她總是想得太少,他又總是想得太多,將她的話仔細琢磨了兩三遍,他才謹慎的回道:“會。”

“那可不行。”小姐馬上變了臉,“咱們是朋友,你會的我也得會,教我!”

筆墨紙硯呈上來,可教她寫什麼呢?那一刻他想了許多許多,最後筆落紙上。

“這什麼字?”小姐湊在他身旁,問。

“人。”他回道。

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人不應該賤如草芥的活著,也不應該披著禽獸的皮活著。

他想做人……也希望她是人。

木盒子從陳君硯手中墜下去,那些寫著人的紙片落下來,飄起來,小孩子似的圍著他打轉,陳君硯重重呼吸兩下,然後轉身衝出門去。

第14章 最後的詛咒

“我知道你在盒子裡做了什麼手腳。”

曲老大說完,牽過寧寧的手,雖然寧寧緊緊拽著拳頭不肯給他看,但還是被他輕易掰開手指。

她指頭上有一道新傷口,看起來像是刀子不小心削出來的。

“一開始,你是想自己刻幾十個木人,然後跟盒子裡的對調,是不是?”曲老大摸摸她的手指頭,問。

寧寧疼的嘶了口氣,然後老老實實的回道:“是。”

“盒子太輕了。”曲老大說,“裡麵放了什麼?”

“紙。”寧寧回道。

“上麵寫了什麼?”曲老大問。

寧寧沉默一下,極小聲的回了一句:“人。”

曲老大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

“看。”他張開她的手心,讓她自己看看自己手上的傷口,“好心總是沒有好報,最後傷痕累累的總是自己。”

說完,像哄小孩子似的,將她的手指頭放在嘴邊吹了吹氣,柔聲問:“還疼嗎?”

寧寧搖了搖頭,問他:“以後也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得有錢。”沉默半晌,曲老大說,“你的衣服,你的仆人,給你治病的大夫,還有你未來的丈夫,這些都要花錢。我要給你買一個最好看的男人,對你言聽計從……”

“我不要!”寧寧忽然大叫一聲,對他喊道,“爸爸!彆再做這事了,你會有報應的!”

曲老大冷笑一聲:“我從來不怕報應……”

“可如果報應在我身上呢?”寧寧打斷他的話。

曲老大忽然渾身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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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寧寧忽然流下淚水,這一刻,她已經不知道是自己是以寧寧還是曲寧兒的身份跟他說話了,“不要再這麼做了,好看的衣服我不要了,傭人也不要了,藥我也不吃了,你放他們走吧。”

曲老大最見不得她哭,急忙用袖子跟指腹給她擦眼淚:“我不想放他們走,尤其是陳君硯這個小兔崽子。”

寧寧的心猛然一沉,卻見他露出憐愛至極的笑容,對她說:“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爸爸……”寧寧驚訝的看著他。

“我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從沒對我好過,我也不會對這個世界發善心。”曲老大溫柔的摸著她的臉頰,“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賊老天唯一一次對我發善心的日子,如果……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他的眉頭蹙起來,嘴%e5%94%87抿起來,似在做一個極為艱難的抉擇。

“……那我可以放他們走。”最終他鬆開眉頭,將嘴%e5%94%87輕輕%e5%90%bb在她的額頭上,“就當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爸爸。”寧寧閉上眼睛,流著淚水,伸手抱住他,身體裡的寧寧和曲寧兒一起喊道:“爸爸。”

寧寧從小沒有爸爸,但如果她有的話,爸爸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如果神可以給她一個爸爸的話,那就是他吧……

曲老大沒有再說話,寧寧也沒有再說話,窗外風雪呼嘯,窗內兩個人依偎在一起,就像陽光擁抱白雪一樣,寧寧跟曲寧兒之間的最後一絲裂隙在這擁抱中融化消失,她緊緊抱著曲老大,對他說:“爸爸……謝謝……”

謝謝這個世界,讓沒有才能的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讓我來到這個電影裡。

“謝謝你……”寧寧哭著說,“謝謝你……這麼愛我。”

謝謝這個世界,讓我遇見你。就算沒法回去也無所謂了,你陪伴年幼的我,我陪伴年邁的你,接下來無論遇到什麼我都陪你一起生活,我們一起麵對,一起補救,一起贖罪……

房門忽然被人撞開,風雪灌進來,一雙雙軍靴從外麵跨進來。

等陳君硯趕到曲家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狼藉,櫃子門開著,裡麵的旗袍跟連衣裙被扯了出來,隨意丟在地上,上麵留著幾個漆黑的腳印。王媽跪在地上,慢慢收拾著衣服,收拾著殘局。

他走過去,問:“他們去哪了?”

王媽低頭碎碎念:“一元,兩元……”

陳君硯蹲下來:“你在算什麼?”

“算棺材錢。”王媽頭也不抬的說,“要湊錢換兩具,一具給老爺,一具給小姐。”

這時候警察終於氣喘籲籲的追了過來,陳君硯起身抓住他問:“你們究竟把人帶去哪了?”

“李秀蘭小姐那裡。”警察喘道。

“快帶我去!”陳君硯拖著他飛快往外走,雪夜風冷,止不住他的腳步,他希望他還來得及。可等他好不容易趕到李秀蘭如今住著的院子裡,剛要撥開前麵圍著的人群,就聽見裡麵傳來一聲嘲笑:“怪物!”

怪物是在叫誰?是在叫我嗎?

寧寧蓬頭垢麵的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著周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