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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獨立日 容光 4417 字 2個月前

祝老師這皮膚真?白,跟嫩豆腐似的,伸出?自己的黑胳膊一比對,“難怪都說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再看一眼對麵皮膚介於自己和祝今夏之間的時序,中肯評價:“時序是水泥做的。”

最後看看左手邊一直沉默乾飯的“前夫哥”,撓撓頭,也不願厚此薄彼。

“衛哥,你身材真?好,一點贅肉沒有,怎麼做到的?”他用?胳膊肘捅捅衛城。

這聲哥叫得非常自然,一點沒有昨天倆人還打架的自覺。

衛城淡道:“不難,離個婚就行?。”

其餘三人:“……”

頓珠乾笑兩聲,就跟沒聽見?似的繼續誇:“唉,我要有你這身材,壽衣都穿緊身褲。”

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飯沒吃完,時序忽然收到一通電話,對方?話沒說完,他騰地?一下站起來,臉色大變。

電話是山上一戶人家打來的,男人說的是藏語,說不知發生啥事了,洛絨劄姆忽然跑進他家,拿手機撥通時序的電話要他跟他通話。

劄姆是個啞巴,沒法說話,而?男人既不識字,也不懂手語,壓根不知道劄姆要他跟時序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回事,衝進來把手機塞我手上,咿咿呀呀的,看起來很著急。”他用?藏語驚疑不定地?說,“這會兒還在亂比劃,看著快哭了……”

山上的人家不似城裡,鄰裡之間相隔甚遠,有時候要走上大半天才能看見?一戶人,劄姆衝進的這一家已?經?是村裡離旺叔家最近的了。

隔著電話,時序都能聽見?劄姆著急地?發出?雜亂無章的聲音。

他微微一頓,立馬意識到問題出?在哪了。

旺叔。

能讓劄姆不顧一切跑出?家裡,置身患阿茲海默症的老人於不顧的,隻有這一個原因,旺叔出?事了。

時序心下狂跳,按捺住情緒對男人道:“你把手機還給劄姆,讓她彆急,立馬給我發文字消息!”

他猜劄姆一定是急壞了,竟然不管不顧衝進彆人家裡,連可以給他發短信都忘了。

片刻後,他收到劄姆的信息。

“我做飯的時候忘記鎖門,再回屋裡,旺叔就不見?了。”

下一條:“我找遍了家裡,前前後後包括院子裡和豬圈都沒找到他。哥,怎麼辦,我把旺叔弄丟了。”

時序心下一沉,飛快打字:“你在家附近繼續找,帶著手機,隨時保持聯絡。”

再抬頭,他叫上頓珠,“走,立馬回山上!”

頓珠還捧著碗筷,不明就裡:“劄姆怎麼了?”

“不是劄姆,是旺叔。”時序奪過他手裡的飯碗,咚的一聲磕在桌上,“旺叔不見?了。”

時序先一步衝下樓,頓珠的臉也白了,著急起身跟上,差點被椅子絆倒,還是衛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他太慌了,硬生生把謝謝說成了對不起,沒頭蒼蠅一樣追出?去。

祝今夏也跟著起身,和衛城對視一眼,飛快地?說:“旺叔是學校的老校長,時序和頓珠都是他帶大的,前幾年得了阿茲海默,被送回山上養病去了,隻有個不會說話的啞女照顧著。上次我見?他的時候,病情已?經?嚴重到一天都清醒不了一回,動不動情緒失控。”

她頓了頓,說:“學校人手有限,一共就幾個老師,頓珠和時序要是同時離校,可能會出?問題。走,我們去幫忙!”

不是商量的口%e5%90%bb,是下決斷。

衛城隻在原地?稍作停頓,很快跟上祝今夏,臨走前還把宿舍門給關上了。

兩人在學校大門外追上兄弟二人,那邊的時序和頓珠一人騎了一輛摩托,被祝今夏攔截住。

“你倆不能一起去。”她雷厲風行?,“留一個看著學校,我和衛城去幫忙!”

山裡師資力量薄弱,人手又頻頻更換,除了兄弟二人,學校裡的其餘老師沒一個待滿三年的,威信不夠。唯獨時序和頓珠是老校長一手帶大的,在這所學校裡從學生變成老師,於風雨飄搖之際,還能勉強撐住主?心骨。

時序看著車前的祝今夏,一時失語。

山風吹過,他的頭腦稍微清明些了,很快下了決斷,回頭衝頓珠道:“你回去,換於明來,我們四個上山。”

“我不!”頓珠臉色煞白,看著都快哭了,“我要去找旺叔。”

“旺叔會找到的,學校也要有人看著。我負責找到他,你負責幫他看著這裡——”

“看什麼看!”頓珠抹了把眼睛,凶惡地?嚷嚷道,“沒了旺叔,誰要搭理這破學校啊?”

“旺叔回山上之前是怎麼交代?你的,你不記得了?”

“……”

“聽話,頓珠。”時序破天荒沒有罵他。

頓珠的眼圈霎時一紅,想起了兵荒馬亂的去年。

起初旺叔還瞞著大家自己生病的事,直到後來,發病的頻率從偶然一次變成時有發生,他常常莫名其妙離開?學校,等到清醒時,才發現自己走到了附近的山頭上,再匆忙趕回來已?經?是幾個鐘頭之後。

那時候頓珠還打趣說,沒想到旺叔也學會偷懶了,可想而?知,老奸巨猾這個詞是有道理的,人老了就變狡猾了。

旺叔沒有辯駁,隻是眉心的紋路一天比一天深。

學校風雨飄搖,已?經?長成的時序遠在首都,有大好前程,而?尚在學校的頓珠才剛剛畢業回來,在學生麵前是個新手老師,在他麵前卻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沒人能接班,旺叔隻能咬牙硬撐著,他怕自己一退下,州裡那群人就更加肆無忌憚,直接關閉學校。

直到有天夜裡,他在清醒後返回學校的路上再次發病,一路上斷斷續續醒來、發病,醒來、發病,最後一夜未歸。

第二天,是山上放牛的村民在半路上發現坐在路邊瑟瑟發抖的旺叔。對方?叫他的名字,他迷茫地?抬起頭來,竟不知對方?在叫誰。

“旺叔,不認識我了?”

村民發覺不妥,立馬打電話通知頓珠,頓珠一夜沒聯係上旺叔,人都快急死了,趕上山後,發現旺叔狀態不對,人摔了一跤,%e8%85%bf骨折了,更嚴重的是,他好像不認得人了。

見?他渾身狼狽坐在路邊,頓珠心都揪成一團,衝上去撲通一身跪在地?上,拉住老人的手,“怎麼了旺叔,摔哪了?”

老人家的第一反應是掙%e8%84%b1,一邊慌亂地?抽回手來,一邊問他:“你是誰?”

頓珠傻眼了。

難道是摔傻了?

急匆匆把人送去縣醫院,醫生給他做了核磁共振,又做了全身CT掃描,發現受傷的隻有%e8%85%bf,彆的地?方?連擦傷都沒有。

頓珠帶著哭腔問醫生:“那他怎麼會不認識人?”

旺叔就在這時候轉醒,睜眼第一件事便是握住他的手,說:“叫時序回來。”

“你醒了,旺叔?到底哪裡不舒服?剛才怎麼說胡話,連我都不認識了!”頓珠都嚇壞了,拉著旺叔不斷追問。

旺叔長話短說:“我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久,下次發病是什麼時候,所以你立馬把時序叫回來。告訴他,我得了老年癡呆,時常犯糊塗,看樣子是不能繼續待在學校了。”

繼續待下去,萬一發病了對學生有什麼影響怎麼辦?

一通電話,時序當晚就坐上了首都飛成都的航班,然後坐私家車翻山越嶺回到宜波鄉。│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再後來,是旺叔回山上之前,兄弟二人跪在麵前,他一手拉住一個。

他對時序說,我沒人能指望了,隻能把你叫回來,學校你先看著,至少……至少捱過這一陣,彆讓他們趁機關了學校。

他對頓珠說,你要聽你哥的話,我不在,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老人的手乾枯無力,掌心遍布老繭與裂口,皮膚黝黑也遮不住手背上的老年斑。他用?儘全力握住兩人,明明整個人都已?%e8%84%b1力,口%e5%90%bb卻很堅定。

他說宜波鄉很小,但山很高,一代?代?的人住在這裡,一輩子都沒有走出?去過。關了學校,就等於徹底斷了他們出?去的路。

他說出?去一個是一個,我沒指望這山裡還能再出?第二個時序,但至少讓我看見?第二個第三個頓珠,這樣就好。學成歸來,繼續教下一代?,就算人不出?去,眼睛也得給我飛出?去,絕對不能當不識字的睜眼瞎。

他的父%e4%ba%b2母%e4%ba%b2就是文盲,種了一輩子的地?,可土地?貧瘠,種不出?什麼東西來。放了一輩子牛,可即便家中十幾頭犛牛,他們也依然過著清貧的日子,因為犛牛長得慢,往往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頭。藏族人信佛,對物?質和名利都看得淡,往往賣掉犛牛,就把錢儘數捐給了寺廟。

等他稍微懂事些了,發現宜波鄉裡所有人都是父母的縮影,上至老人,下至幼童,他幾乎能清楚看到這群孩子的未來。仿佛一個循環。

他是在一次趕集的時候,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電視機,那個年代?還是黑白電視,沒有彩電。他看見?裡麵的人在說話,說他聽不懂的話。看見?他們捧著一摞摞紙,不知為何?看得津津有味。看見?他們走在光怪陸離的地?方?,那裡沒有山也沒有水,卻有鋼筋水泥鑄成的灰色森林。

他問老板:“這是什麼?”

老板回答他說,這是電視機。

“我隻見?過公%e9%b8%a1母%e9%b8%a1,沒見?過電視%e9%b8%a1。”旺叔小心翼翼摸摸那個方?盒子,“這個%e9%b8%a1裡怎麼會有人啊?”

老板哈哈大笑,說不,裡麵沒有人。

“那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他們難道不是被關起來了嗎?”

童言無忌,逗得老板哈哈大笑,可笑完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隻得對眼前的小孩說:“你去讀書吧,多讀點書,就知道為什麼了。”

旺叔說:“我上哪去讀書啊?”

“縣城。你讓父母送你去縣城,宜波鄉沒有學校,在這裡你讀不了書。”

他脆生生地?答應了,回家對小他四歲的妹妹說起這件事。妹妹說,那等你讀完書,知道電視%e9%b8%a1是怎麼回事,記得回來告訴我。

他點點頭,鄭重其事答應了。

妹妹把過年得到的幾顆糖全部送給他,說這是酬勞,兄妹倆坐在窗邊,你一顆我一顆地?吃光了。

後來,旺叔就開?始纏著父母要去縣城上學。

山上的小孩都不上學,他們從小放牛,沒人鬨著要讀書,也沒人想去縣城。

縣城太遠了,去那裡乾什麼?

可旺叔哭鬨不已?,他就是要念書,他說他答應了妹妹,等他知道那個叫電視%e9%b8%a1的東西為什麼能把人裝進去後,還得回來告訴她。

一天鬨,兩天鬨,想起來就鬨。

後來他甚至離家出?走,想自己一個人去縣城。他不知道縣城很遠很遠,靠他用?雙%e8%85%bf走,翻山越嶺,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到。

父母終於拗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