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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獨立日 容光 4431 字 2個月前

令所有人交罰款,一人五百。

和祝今夏同車的男青年解釋說:“這個數據一直是春雲在統計,她今天生病沒?來——”

打斷他的是多吉麵?前的茶杯。

“還狡辯!”

男青年下意識歪頭,茶杯沿著耳朵飛過?去,磕在地上碎片四濺。

他表情一僵,在場人也都沒?了聲音。偌大的客廳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窗外主人家養的%e9%b8%a1倒是扯著嗓子嘶鳴,像被人掐住了喉嚨。

多吉怒道?:“這麼多人吃乾飯的?一問三不知,連最基本的人口比例都報不出來。今天是我在這,要換成上頭來人,我看你們都彆想乾了!”

他在藏語和漢語間切換自?如,最後扔下一句“一人一千”,這句祝今夏聽懂了。原以?為是危言聳聽,沒?想到他一拍桌,“現在!立馬交錢!”

所有人窸窸窣窣從包裡?掏現金,一人一千,厚厚一摞放在多吉麵?前。

整個過?程非常迅速,無人置喙,看來這種私下罰款的場景由?來已?久,大家做起來也都遊刃有餘。

多吉把錢揣進包裡?,短短幾秒又變了臉,重掛上和煦的笑容,側頭關切詢問:“祝老師,沒?嚇到吧?”

祝今夏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讓你見笑了,我這就是小懲小戒……茶呢?”多吉邊說邊伸手,伸到一半發現茶杯給他摔了,稍顯尷尬。

一旁隱身許久的男主人趕忙遞上新茶杯,又是倒茶又是道?歉,轉頭就嗬斥妻子沒?眼色。妻子點頭哈腰,惶恐地拾撿地上的碎片。

主人家不會?說漢語,但並不妨礙祝今夏理解。

多吉在眾人麵?前逞完威風,心裡?舒坦了,很快又笑成先前一團和氣的樣子,一會?兒就說起笑來,又招呼祝今夏吃飯。

“嘗嘗,祝老師,這是我們的藏香豬,肉質跟外麵?的不一樣。”

“這是酥油,來一塊,可以?乾吃,也可以?放茶裡?泡開了吃。”

“哎,怎麼了?太腥了吃不下去?哈哈哈,阿布,去,給祝老師弄杯熱水來,漱漱口。”

多吉從祝今夏手裡?拿過?咬了一口的酥油,神情自?然地接著吃。

祝今夏一時分不清是什?麼叫她犯惡心。

多吉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眾人的應對能?力也相當出色,挨罵時誠惶誠恐,罰完款就雲淡風輕。

一桌子好?酒好?菜,多吉言笑晏晏,眾人談天說地,主人家殷勤備至,窗外是藍天白雲,時有%e9%b8%a1鳴。

地上的碎瓷片被打掃乾淨後,仿佛從來沒?存在過?。

祝今夏抬頭,看見偌大的藏式客廳裡?,牆壁五彩斑斕,一整麵?牆都是主人家的手繪。來時她還拍過?照,得知夫妻倆甚至小學都沒?畢業,不由?暗自?感?慨民?族文化的瑰麗,藏族人民?仿佛對色彩的藝術有著與生俱來的感?知。

可如今再看,滿牆豔麗卻顯得光怪陸離。

吃過?飯,他們也不急著走?,多吉讓人收拾好?桌子,拿來撲克,男人們玩起了炸金花。

祝今夏是女人,即便來者是客,多吉也沒?有讓她參與其中的意思,隻?招呼她歇一歇,午休後再去下一個村子。

且不提不認路,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上來,她無論如何不可能?獨自?走?回去。

一屋喧嘩,她索性走?到院子裡?透氣。

同車的兩個姑娘,花花和小張,在幫女主人洗碗,她上前詢問要不要幫忙。隔著窗戶,多吉的大嗓門如期而至:“花花,照顧好?祝老師,可不興讓貴客動手啊!”

祝今夏回頭,隔著窗戶看見多吉笑出一臉褶子,而男主人還跟侍從一樣伺候著屋裡?那堆,時不時端茶遞水,說幾句恭維的話。十來個人坐在長條桌上,每人麵?前都擺著一摞厚厚的鈔票。

她知道?宜波鄉窮,一路聽到看到的,都是赤貧。也因此?,那一摞摞粉色鈔票便顯得更加刺眼。

花花笑著說:“祝老師,你站遠點兒,彆讓水啊油啊濺到身上了。”

祝今夏回過?神來,和她們說話,問她們是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康定的,小張是天泉的。”花花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多了幾分稚氣,沒?了領導在旁,她也活潑些,言談舉止不似之前那麼老練,“我們都是年初才下鄉來的。”

“去年剛畢業?”

“嗯嗯。”

天泉和康定離省城更近,雖是藏區,但比宜波鄉發達不少。

“怎麼想起到宜波來?”二十出頭的姑娘,來這%e9%b8%a1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

花花的笑裡?有些惆悵,“沒?得選啊,乾部都要下鄉,家裡?又沒?關係,當然是分到哪就是哪了。”

還是小張樂觀,“沒?事,待兩年就能?調走?,到時候就不用往深山老林裡?走?了。”

“再怎麼走?,還不是在山裡?打轉?這地方有哪不是深山老林?”花花望向祝今夏,眼裡?不無羨慕,“祝老師,省城是什?麼樣子?你跟我們說說吧,我還沒?見過?呢。”

祝今夏無從說起。

高原日照充足,來的一路上都能?看見五彩斑斕的花,鮮活的生命寂靜地盛放在深山之中,也不管有沒?有路人駐足。

冷不丁有人拍她肩膀。

“祝老師,想什?麼呢,這麼認真?”多吉的臉又一次出現在視野裡?,他一邊說,一邊從袋子裡?拿出一片犛牛肉乾,%e4%ba%b2昵地喂到祝今夏嘴邊,“嘗嘗,主人家自?己曬的。”

祝今夏下意識彆過?臉去。

“謝謝,午飯吃得很飽。”

多吉也不以?為意,一條喂給花花,一條喂給小張,喂完還一手摟一個姑娘,笑問:“好?不好?吃?”

祝今夏的目光落在那兩隻?粗糙黝黑的手上,一隻?搭在小張肩膀,一隻?環住花花的腰。

兩個姑娘沒?有掙紮,反而異口同聲笑起來,脆生生說好?吃。

多吉輕輕拍了下花花的%e5%b1%81%e8%82%a1,“好?好?洗碗,洗了進來陪我打牌,你不在,都沒?人給我點煙了。”

花花姿態嫻熟地避讓開來,嬌嗔道?:“彆擠我啊書記,這兒這麼大個水池子呢,擠下去可怎麼辦?”

“哈哈,擠下去就洗個澡啊。你不知道?,我搓澡是一絕,咱仨一起——”餘光看見祝今夏,多吉笑得更高興了,擠眉弄眼,“加上祝老師,我給你們搓背!”

祝今夏一言不發,兩個姑娘倒是和多吉一起笑得開心。女主人不通漢語,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隻?好?笨拙地陪笑。

至少看上去,還是其樂融融的場麵?。

多吉刷完存在感?又離開了,祝今夏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問花花:“你剛才說你多大了來著?”

“二十三。”

才二十三。

祝今夏沉默不語,側頭看著院外漫山遍野的花。

苦寒之地,花開得也未免太早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官僚主義, 祝今夏見得不算多。

高校雖也免不了職場上那一套,但?她一不在行政崗,二不像理工科的教授們要接項目、對接甲方, 身為人文社科教師, 又是如今地位尷尬、略顯%e9%b8%a1肋的英語專業, 她隻需要上好課、做好科研即可。

雖也時常被學院裡開不完的會、領導們說不完的方針政策煩一煩,但?課上麵對的是二十?歲的熱血青年,課後打交道的是英語史上的文學巨匠, 總的來說, 生活待她不薄, 精神世界尚算豐富。

頭一次領略這樣撲麵而來的官僚主義作?風, 實在叫人……彆開生麵。

山上稀薄的不止空氣,還有人與人之間?那層體麵的紗。

祝今夏站在院子一隅, 忽覺手?機一震。

低頭一看, 好幾條消息湧進?來, 都不是即時消息。

進?村後雖有信號了, 但?總在一兩格間?跳探戈, 時序斷斷續續發來的消息趕在一塊兒抵達了。

這會兒在哪?

到村子裡了?

吃飯了嗎?

最後一條。

時序:祝今夏?

消息與消息間?有幾分鐘到幾十?分鐘的時間?差,最新一條是剛剛發的。

祝今夏趕緊回複:山上信號不行,這會兒才收到。

消息一直在轉圈, 也不知發沒發出?去,下一秒,時序的電話倒是打來了。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為什麼不回消息?”

不等她回答,下一句接踵而至,“人沒事?”

這語氣……

祝今夏微微一愣, “能有什麼事?”

“……”那頭默了默,語氣緩和了些, “一直不回消息,我以為……”

以為什麼?

她等了一會兒,等來一句:“你吃飯了嗎?”

怎麼沒頭沒腦的。

祝今夏從耳畔拿開手?機看了眼,但?其實多此一舉,因為號碼需要確認,但?聲?音不會錯。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和誰通話,隻是這並不像時序。

“你急著?找我,就為了問這個?”

那頭短暫地停頓了下。

“不是。”時序斟酌措辭,“我是擔心?多吉,你不了解他,他——”

“是個色情狂?”

身為臨時語文老師,祝今夏好心?替他從中華詞庫裡篩選出?最精準的那一個。

“……”

時序隨即意識到什麼,聲?音都緊繃起來,“怎麼,他對你——?”

“沒有。”祝今夏瞄了眼正在水池邊上洗碗的姑娘們,默不作?聲?站遠了些,走到院子另一邊,“是同車的兩個小?姑娘,才剛畢業下鄉……”

她停在籬笆邊上講沿途見聞。聲?音壓得?很低。

午後日?頭毒辣,好在頭頂有棵大樹,枝繁葉茂,把太陽遮得?七七八八,隻留下一地細碎的光影。

林葉晃動間?,祝今夏恍然生出?一種錯覺,像是學生時代正與好友竊竊私語,討論八卦。

對於多吉的所?作?所?為,時序似乎並不詫異,祝今夏忍不住問:“你早就知道他有這種癖好?”

“嗯。”

“那你不告訴我?”祝今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由著?我跟他跑出?來,也不攔著?點?”

隻聽那頭一聲?冷笑,“攔著?點?怎麼攔?學生拉肚子,我就去了兩分鐘,回頭你人都在山上了。”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個,時序的火氣就上來了。

“祝今夏,我有沒有說過山裡治安不好?”

“說過,可是——”

“可是你長?了%e8%85%bf,是成年人,有自主行為能力,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他把她說過的話全都還給她。

“……”

詞窮。

“我能怎麼攔著??把你%e8%85%bf砍了?”

太陽真大。臉都給她曬紅了。

祝今夏拚命扇風,把話題岔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