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被欺負。有一回剛巧讓祝今夏撞見,她騰地一下就衝上去了。
對麵人多勢眾,袁風趕緊去拉……沒拉住。
後來不知怎麼的,推搡間,有個男生摔了一跤,門牙磕破了。
都是廠區家屬,當晚,氣勢洶洶的母%e4%ba%b2就帶著小孩找上門來。
祝今夏父母早逝,是祖母養大的,祝奶奶走嚴厲那一掛。
老人家賠笑又道歉,畢竟小孩子打架不講由頭,自家孫女完好無損,人家小孩頭破血流還磕掉了門牙。
她當著母子倆嗬斥祝今夏,勒令孫女道歉。
祝今夏怎麼肯。
後來做母%e4%ba%b2的揚言要去學校告狀,給祝今夏記過,祝奶奶彆無他法,為圖息事寧人,隻能高高舉起巴掌。
“道歉!”
“我不。”
那一巴掌重重落在祝今夏臉上,小小的姑娘瞬間紅了臉,也紅了眼,但她高仰起頭,硬是咬牙忍住了眼淚。
祝奶奶隨手拿起鞋櫃上的%e9%b8%a1毛撣,一下接一下打在她身上,“你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我不!”
“就不!”
“我沒錯,我沒錯……”
祝今夏一邊哭叫一邊躲,卻無論如何不肯服輸。
%e9%b8%a1飛狗跳。
那位母%e4%ba%b2領著兒子無語離去。
這頓打,祝今夏是在家門口挨的,下班時間,整個家屬區進進出出,看見的人不少。
祝奶奶把人拉起來,一邊抹淚一邊罵:“倔死你算了!認個錯怎麼了?能要你命?”
祝今夏泣不成聲:“我沒錯,欺負人的又不是我,我憑什麼認錯?”
對門的阿婆早看不下去了,一把將人攬進懷裡,沒好氣地責備祝奶奶:“本來就是,欺負人的是那混小子,咱們今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不表揚就算了,喊打喊殺算什麼?”
“你就護著她吧!”祝奶奶扔了%e9%b8%a1毛撣子,重重地擦了把淚,“她小姑娘家,沒爹沒媽,這麼不懂妥協退讓,以後不定吃多少虧!”
這話應驗了,後來的許多年裡,祝今夏的確吃了不少虧,卻始終沒改掉一根筋。
辦公室裡,袁風歎口氣,問:“決定好了?”
“決定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那行。”袁風打開抽屜,拿出一張宣傳單,往茶幾上一拍,“看看。”
那是一張關於支教的宣傳單,圖上是一片起伏的青山,一望無垠的天際有彩虹一道,再往下是幾張孩童黝黑的麵孔。
“既然下定決心要逃婚了,那就逃個徹底。”袁風翹了個二郎%e8%85%bf,敲敲桌子,“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她做逃兵,他就當幫凶。
祝今夏的視線落在五彩斑斕的紙上,定住。
“……彩虹計劃。”
她輕聲地,一字一頓念出它的名字。
宣傳單上,孩童們的眼睛如清晨的露水,靜靜地望著她。
——
去支教嗎?
下決心隻需三秒,準備工作也隻用了三天時間。
祝今夏隻帶了一隻行李箱,背著雙肩包,就這樣踏上了亡命天涯之路。
一切都超乎尋常的容易。
第一天:向院長請假。
起初不過是想說點冠冕的話,比如支教是件有意義的事,山區的孩子們需要老師。
結果院長一句“小祝,對我不用這麼多顧慮”,祝今夏就沉默了。
祝今夏是綿水大學的畢業生,老院長教過她英國文學。常年浸潤在校園裡,又研究了一輩子文學,老人家有種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通透。
於是她一不留神全招了。
老人家聽完來龍去脈後,隻說:“還記得咱們讀《暴風雨》時,莎士比亞那句名言嗎?”
記得。
“What’s past is prologue.”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院長大手一揮,爽快地批了假,把假條給她時又眨眨眼:“知道莎士比亞還說過什麼嗎?”
說什麼了?
祝今夏搖搖頭。
“他說向前看,還有一片明亮的天。”
祝今夏:“……”
離開院長辦公室時,她還是沒忍住回頭:“院長您知道嗎,您這一口一句莎士比亞,跟網上大家一口一句魯迅說一樣,可疑度極高,可信度為零……”
院長捂著%e8%83%b8口:“你把假條還來!”
第二天:和彩虹計劃的負責人取得聯係。
負責人名叫於小珊,聽聲音是個年輕姑娘,語氣裡透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活潑。
“你叫什麼名字?”
“祝今夏。”
“今年多大?”
“二十八歲。”
“什麼時候能來?”
“越快越好。”亡命天涯當然要爭分奪秒。
於小珊一拍大%e8%85%bf,“行,那就明天吧!”
“……”
祝今夏噎住了,“等等,你們不需要提交個人資料嗎?不用審核一下教師資質?不問問我教什麼科目?”
“不用。”
“那我教哪科?”
“你想教哪科就教哪科。”
祝今夏還想多問,於小珊當機立斷:“這些可以來了再說。你先加我個微信吧,我把學校地址發給你。”
通話結束後,祝今夏反反複複把宣傳單上的資料查了個底朝天,還特意問袁風這宣傳單哪來的。
感覺怎麼不像是招老師呢?更像是……
電信詐騙。
“人家教育局領導在宣講會上發的!”袁風沒好氣,末了陷入沉思,“不過這年頭,我們搞教育的和詐騙團夥也沒啥兩樣了,都要衝業績,騙進來一個是一個啊。”
聽祝今夏笑出了聲,他在那邊長舒一口氣,難得收起了不正經,“接下來我要說點矯情話,你不介意吧?”
祝今夏一怔,“你說。”
“祝今夏,我一直覺得你是屬鳥的,不該困在籠子裡。”袁風笑笑,“既然飛出來了,那就飛遠一點,飛高一點。”
電話這頭,祝今夏半天沒吭聲,最後吸吸鼻子,重重點頭,雖然袁風看不見。
但沒關係,等她飛起來,他就看見了。
隔日,和關係好的老師交涉好代課事宜,收拾好行囊,祝今夏查好路線,就這樣踏上支教之路。
說是支教,其實更像逃亡。
她要去的地方叫宜波鄉,在川西邊境的藏族自治區。
跑長途的私家車是於小珊替她聯係的,從天亮開到天黑,翻越了三座海拔四千多米的大山。
一開始,祝今夏還能打開車窗呼吸“自由”的空氣,後來人未到,高原反應先到了。
窗外藍天白雲,犛牛飲水,車內她雙眼緊閉,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連口麵包都不敢吃。
等到車停在川西高原的縣城時,已是午夜。
祝今夏饑腸轆轆,踉踉蹌蹌下了車,誰知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司機大哥正開後備箱幫她拿行李,見狀一驚,“妹子???”
黑漆漆的夜,人煙稀少的縣城街道,祝今夏眼冒金星,模模糊糊看見一雙腳。
金星消散後,看得清楚些了。
腳挺長的,一看就是男性,在這氣溫略低的高原夏夜裡,他隻穿了條沙灘褲,趿著雙人字拖。
對方原本在往前走,被她這麼一摔,直接定格。
祝今夏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漲,掙紮兩下,愣是沒爬起來。
頭頂傳來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不疾不徐,帶點稀疏平常的調侃——
“第一次見麵就行這種大禮,不合適吧?”~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第三章
繼那雙穿著人字拖的腳後,祝今夏的視線裡又多出一隻手來:十指修長,指節分明,像上好的藝術品。
她握住那隻手,狼狽地爬起來。
“謝謝——”
還未看清眼前人,一陣風過,猛地掀翻她的棒球帽。
高原的風恣意妄為,帽子瞬間飛遠。
“哎——”
祝今夏撒開手,轉身追帽子,等她回到車邊時,男人已不見蹤影。
司機把她的行李箱搬到路邊,看她還在張望,“已經走了。”
他指指身後的步行街,“喏。”
順著街沿望去,還能看見男人的背影,十來度的氣溫裡,就穿了件工字背心,下麵是條大褲衩,一身黑。
兩旁是藏區特有的木製建築,這個點,隻剩下零星的店鋪還亮著燈,光暈被霧氣浸漬,顯露出幾分溫柔的況味。
他就在絨絨的燈光裡大步流星走遠了,左手還拎著隻塑料袋,叮鈴哐啷,似乎裝著酒一類的東西。
怪的是,明明一身黑,卻融不進這無邊夜色。
一個格格不入的男人。
祝今夏收回視線,揉揉膝蓋,致電於小珊。
於小珊說:“學校在宜波鄉,從縣城過去還要再開三個多小時山路,今天太晚了,你就在縣城歇腳。”
酒店也給她找好了。
川西有旅遊環線,此地並不在其間,來的路上司機與她閒聊時曾說起,這一片氣候乾燥,山上幾乎寸草不生,光禿禿的,毫無可看之處,自然也就被旅遊環線開除了姓名。
也因此,這一帶少有漢族。
祝今夏這樣的,一看就是外來人員,頂著張素白的臉,路燈下發著瑩瑩的光,外加姿色不俗。
路上行人不多,個個都盯著她。
祝今夏越發緊張,幾乎是一路跑進酒店大堂的。
藏區條件有限,酒店老破小。
推開房門,屋子裡一股下水道的氣味。
再加上高反作祟,祝今夏睡的很不安穩,忽而渾身發冷,忽而額頭冒汗,斷斷續續醒了好多次。
最後一次爬起來喝水時,她拉開窗簾,發現天快亮了。
耳邊是空調吭哧吭哧的喘氣聲,像是一息尚存的人在瀕死掙紮。
眼前是巍峨四合的山,帶著壓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一切色彩都被夜幕吞沒,隻剩下水墨畫一般四四方方的窗欞。
祝今夏屏息凝神,望著那片深深淺淺、重重疊疊的山,直至一抹豔紅躍入這鴉青色的卷軸中。
它輕快地跳上山頭,瞬間點亮了整幅畫卷。於是天藍了,山青了,遠處層林儘染,近處藏寨穠豔。
不知哪裡飛來隻野雀停在窗欞,啁啁地叫著。
這一刻,空調的嘶鳴似乎消失了,祝今夏望著那隻野雀,耳邊隻剩下它歡快的叫聲。
一整夜的彷徨煙消雲散。
原本還在遲疑,不安,懊悔,後怕——她是不是來錯了?什麼都沒了解清楚,會不會太莽撞了?窮山惡水出刁民?她一個大學老師,能勝任小朋友的教學工作嗎?就這樣一走了之,衛城就會放過她嗎?
無數擔憂盤旋心頭。
可是此刻,天亮了,天地都活了。大山有它的力量,鎮壓了所有不安,隻給自由留下一片曠野。
祝今夏仿佛醍醐灌頂,突然間四肢百骸都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