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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步子來。

楊蝶掩

她如何曉得?

此時憶來,往事曆曆。初將他攜至建陽生藥鋪子便是柳官人,至建陽次日,柳官人便再無蹤影。他亦憶不得此號人物,同楊掌櫃在家中近半年,這楊蝶掩便歸來。楊掌櫃道這楊蝶掩卻是他後生,經年在外走山訪水,尋名處聖藥。這楊蝶掩在家中住了月餘,楊掌櫃叫小蛇拜了他作師父。旬月才過,他又離家,直至年末方歸。年年如此,走時卷得一堆金銀細軟,楊掌櫃亦不惱他。到得第三年上,他便強攜上九齡小蛇同去“走山訪水”——乃自稱吳茗,招搖撞騙,自此小蛇畢竟辨明世事,乃知這庸醫在家中那老成持重之態俱是作態。

確是如此,這楊蝶掩便是庸醫本名。許久不用,小蛇卻待忘了,那庸醫原卻有如此風雅至發酸的本名。

這婦人果是那庸醫舊識。

“楊蝶掩?”解觀察蹙眉道,“莫不是人稱‘楊柳枝頭笑’的楊蝶掩前輩?”

楊柳枝頭笑?小蛇抖起一身毛骨,問道:“這是甚渾名?恁的酸氣?”

“楊柳枝頭笑便是這個楊蝶掩前輩在江湖上大號。□□年前這個前輩在江湖上頗負盛名,時人以白樂天一句詩道儘江湖頂尖高手,‘綠楊陰裡白沙堤’,這個楊,便是楊蝶掩前輩。傳聞他使得一套劍法喚作楊柳枝,俱是輕靈妙招,且輕功天下無雙,立於春日柳梢頭尚身可不倒,且有言這個楊前輩風流倜儻,眾家江湖女子窺牆擲果,有婦人道他直是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傾人城,傾人國,江湖上人便稱之‘楊柳枝頭笑’。”解觀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眉飛色舞情難自禁——後,始覺那小兒同那婦人望向他神色皆奇詭,欲笑不笑,欲語還休。

小蛇輕咳,乾笑道:“敢問觀察,那楊——大俠如今尚在人世否?”

“六年前不知為著何事,這楊前輩無端端挑了光州府,此後平空失了影跡,人道他恐怕見拘,故而隱姓埋名,江海寄得餘生了。依解某之淺見,楊前輩武藝高強當世罕有人及,區區光州府怎奈何得他,須不當是怕了那官府,隻怕有甚原由,離了江湖這是非之地。”解觀察再度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眉飛色舞情難自禁——後,始覺那小兒麵上青紅兩色。

小蛇麵皮抽搐道:“觀察對這個楊大俠端的了若指掌,須是記不得自家乃是公門中人了,對這等綠林草莽仰慕已及,怕不是公人所為?”

解輿避而不答。

小蛇又問道:“聽觀察一席話,小子心內對這個楊——大俠亦是仰慕之極,不知這個楊大俠貴庚幾何?”

解輿道:“楊前輩成名之時亦以風流聞名,想是少年成名。而今須不過三十。”

小蛇覷了覷那婦人,怪笑道:“好個少年郎。想是風流半世,將且作了牡丹花下鬼了罷。”

午間那迷霧已散去,春已暮,山間花卻開得絢爛,此處竟亦有木蘭,發在綠葉當中開得正旺。倘那庸醫不每每謊稱尋辛夷,木蘭自是好花。而今見得木蘭,隻叫人憶起那庸醫,惱得人隻盼將那花兒摧儘。

憶來那柳官人一言一行,是個謙謙君子,擔當丈夫,怎奈夢中那麵容音聲顰笑,俱是與庸醫一般無二,況自庸醫歸家後,那柳官人便再不曾還來,且近幾年來,並不曾聽楊掌櫃說與他聽甚柳官人,莫不是那庸醫竟是柳官人?

柳溪蛇暗罵自家道:柳溪蛇啊,柳溪蛇,莫要胡猜亂道。倘真個恁的,他豈非認賊作父?

行走半日,汗了一身,小蛇隻覺口乾,搖搖自家牛皮水囊,竟空無滴水。他自不敢向那婦人索水,誰知水中落了甚毒物。看那解觀察,他身上卻不曾有水囊。

小蛇道:“娘子,小子有不便。”說罷雙手抓胯。

那婦人轉過臉去,道:“小官人自淨手便是。”

小蛇道:“君子淨手,豈有叫淑女聽得嗅得之理,小子自去溪邊,撒個痛快,強似此處節流。”

那婦人笑道:“小官人自去,一決千裡便是,不須節流。”

小蛇轉頭便往溪邊去,那解觀察卻也隨他一並去。小蛇笑道:“觀察亦待一決千裡?”

解觀察自不采他,到那溪邊,轉頭已望不見那婦人,小蛇恰解下囊袋擬待盛水,忽叫人捂了口攔腰抱起,轉上肩上——小蛇一驚,卻待掙紮,聽得那解觀察在他耳邊低低道:“小兄弟莫要掙紮,你師父分付我帶你至他處。”

小蛇頷首,那解觀察方鬆了他口。

解輿方提真氣,此刻方覺自家真氣確較前有增,心下不由稱奇,那神醫吳自有一套調氣妙法,竟能凝聚尋常逸散真氣,沉在丹田,為己所用。解輿背著小兒便往前掠去,隻盼抵那神醫處,婦人尚未追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④思④兔④網④

擲果:來自潘安(潘嶽)的典故。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容止》:“潘嶽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劉孝標注引《語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

窺牆:來自宋玉的典故。

《登徒子好色賦並序》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為人體貌嫻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宮。”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體貌嫻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於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無說則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裡;臣裡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耳,齞%e5%94%87曆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誰為好色者矣。”

是時,秦章華大夫在側,因進而稱曰:“今夫宋玉盛稱鄰之女,以為美色。愚亂之邪臣,自以為守德。謂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窮巷之妾,焉足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雲也。”王曰:“試為寡人說之。”大夫曰:“唯唯。”臣少曾遠遊,周覽九土,足曆五都。出鹹陽,熙邯鄲,從容鄭、衛、溱、洧之間。是時,向春之末,迎夏之陽,鶬鶊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華色含光,體美容冶,不待飾裝。臣觀其美麗者,因稱詩曰:“遵大路兮攬子祛,贈以芳華辭甚妙。”於是處子恍若有望而不來,忽若有來而不見。意密體疏,俯仰異觀,含喜微笑,竊視流眄。複稱詩曰:“寤春風兮發鮮榮,潔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因遷延而辭避。蓋徒以微辭相感動,精神相依憑。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故足稱也。於是楚王稱善,宋玉遂不退。

綠楊陰裡白沙堤:白居易《錢塘湖春行》

第24章 蝶掩(3)

小蛇在那解觀察肩頭,隻見兩旁林間樹影奔行向後,直似騎在馬背,卻毫不顛簸。小蛇心內暗歎:這便是那婦人所言武功不濟了,如此說來,那個隻知裝瘋賣傻,充嬌弱無力的楊蝶掩大俠之蓋世輕功,怕是如飛在雲端霧裡了——可恨的便是,尋常時候那句“徒兒慢些,徒兒且慢些,為師的累了。”直不知暗藏多少奸黠。

小蛇細細思量來,尋常叫他惱得七竅生煙,這三年來幾番擬待問個究竟,庸醫尋這物那物竟是為了何事,俱叫他佯癲搪塞去了,這庸醫須非是平人。且三年來言說尋這藥材,尋那藥材,卻也越了江南,下了嶺南,上了京西,過了荊湖,入了劍南,這九州泰半,已叫他二人踏遍。初去江南,道是尋那河豚。問他河豚毒劇,討來何用,他道:河豚味美,值那一死。春暮江南,桐江恁好,直是煙織漠漠,層波似染,峻山如削,在桐江畔守了數日,方圍得一尾河豚。卻也不吃,剜了目,放了血,取了子,剖了肉,俱曬乾了,磨成末,裝入囊中,攜在身上。小蛇本豁出一命要吃那河豚,方才忍得那庸醫連日身無分文不務正業饑飽不定,怎知卻吃不得。惱得小蛇半月不采他。他自在江南遊曆一番,至杭州遊玩,七八月間,滿月夜去那孤山寺尋甚月中桂子,八月十八又趕甚錢塘潮。那錢塘潮來時,庸醫定要近前去看——來疑滄海儘成空,恁的大水,他亦不懼,小蛇卻是見驚了,緊緊牽住那庸醫手,卻在漫天鋪麵來的水花中聽得他輕歎道:你道是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莫非要我年年在此尋桂候潮,方得你來?小蛇卻待問時,又一潮近,人眾齊齊退後,推搡不已,此後他卻也忘了。

江南遊曆一番,此後便去嶺南。先尋那四會貢柑,那貢柑在冬日方熟,嶺南雖暖,冬日亦有天冷之時,那庸醫便是攜著徒兒於隆冬入那柑山,一枝一枝尋,定要找色橙紅徑四寸的柑——貢柑本小,何來四寸大柑,即便有了,也不見定是橙紅。尋了整整兩日,才叫他尋著了。加糖蜜曬了,製成柑餅,攜在囊中。此事小蛇亦是惱極,那貢柑極美味,他不過白吃了幾斤,隻險些叫那柑農一榔頭錘死,饒是如此,撒%e8%85%bf奔走前尚裹了一包。

再又去雷州。途經電白,去得雷州前,與小蛇說得甚:徒兒,你可聽聞得“滄海月明珠有淚”一句詩?說得便是這滄海中生老蚌,每逢著月明之時,便開出蚌甲,攫月中精華而成魄,年久生的這合浦真珠。可想去看看珠兒如何自滄海內來不想?小蛇終歸年幼,聽聞此言卻也頗心癢,便應承了同去雷州,定不羅唕。哪知三月到得雷州池,那庸醫卻道要隨蜑戶出海。原本蜑戶出海,極是慎重,必先齋戒沐浴,供上犧牲,得了天意之許,方可出海。那庸醫在那蜑戶村中醫了裡正老娘的瘡瘍,那裡正便隨他去了。海上風浪大,渦流處處,那采珠舶爭些兒卷入漩渦,虧得掌舟撇下草薦數張,方才離了那渦流。到得采珠處,那蜑戶自裹了黑衣,熟皮包繞耳項之際,縛條麻繩,口中銜一錫造彎環通管,下得那海。那海不知數百尺深!看得小蛇心驚肉跳。那蜑戶上得舟,行將凍死,煮熱毳覆了,急索薑湯吃了,方才轉好。自言下得一回海,折得幾多壽。采得一籃兒蚌兒,卻隻有璣,無珠兒。那庸醫卻索過那蜑戶裝束,定要下海,道是要尋夜光璫珠,還道死生不怪。人笑他道:你初下海,不死則已,還道甚尋夜光珠?強不過他,隻得隨他去了。小蛇苦勸不聽,到得後時,轉麵不采他,心內隻道,這庸醫自家死便死了,卻要累得他在此淪落天涯,行乞為生了。那庸醫下海二個時辰,人隻道他死在海中,急得小蛇不知撇了多少淚,拖上時,非但不死,直是生龍活虎,隻口%e5%94%87凍得紫僵,一般吃了薑湯——那裡采得甚麼夜光!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