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青灰色的龍骨上,龍顱骨上的龍角雲潤光滑,殷紅如血的龍角依然傲立。
而後輕輕的一聲脆響,麵前龍神的身軀化作了漫天飛灰。
四周的龍骨頃刻間崩塌,將這裡圍起來。龍骨骸骨緊密的排布著,挨挨擠擠的排在這周圍,形成了一層天然的屏障。
天崩地裂,我握緊手裡的琉璃明珠,心裡狂喜悲傷一湧而上,幾乎難以形容。我躍上天空,看著那座白骨累成的城漸漸的沉入地底,在龍骨之上,殷紅如血的龍角一點一點的落入白骨之下,再也不見。
如今她們不會再被旁人打擾。
手中的琉璃明珠流光溢彩,就像赤炎的眼睛,倒映著漫天夜幕上的璀璨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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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 大夢三生
我已經許久沒有回過北陵。
我在小酒館裡遇見了錯掠影。
她若是不開口的話,我實在不能將麵前這位勤勞能乾的酒娘,和往昔那位嫵媚高傲的錯掠影所聯想到一塊的。
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過去了,我早已忘了錯掠影的模樣,隻隱隱約約有個印象。
因為她曾經是和赤炎說過話的人,我和赤炎一同見證過她和一雲的愛恨情仇,因為對赤炎的愛,所以我對錯掠影竟然生不出一絲厭惡來。
她是和赤炎說過話的人。
她見過赤炎,這就夠了。
我路過人間。
十裡蓮塘,漁家的小女兒唱著歌,在蓮子清塘裡蕩起一路漣漪。人皇族的天子改朝換代,古青城依舊是那個平靜寧和的古青城,附近的村民代代繁衍,將近萬年過去了,誰都早已不記得那個殺人取心的妖怪和曾經駭人聽聞的碧連天,這些東西,隻能算是晚間婦人們穿著對襟涼衣坐在門檻上麵搖著涼扇嚇唬小孩子們的故事。
我坐在酒館裡,饒有興趣的看著錯掠影穿著尋常婦人的衣裳忙上忙下。
她現在是酒娘,開了這麼一家小酒館,專門釀些強身健體的藥酒。她用的材料又精又細,釀酒的過程一步一步沒有哪裡不精明。陳年女兒紅,揭開酒壇,酒香溢十裡。我便是被她這酒香吸引,所以站在鬨市街頭便拔不動腳,循著這酒香走了進來。
店裡挺忙。
但上上下下就隻有錯掠影一個打點。我倚在門口,心想自己身上沒有揣著二兩銀子,會不會被店主人家提著掃帚趕出來。掂量了片刻,又覺得沒錢就走,實在可惜了這酒香。就在這門口猶猶豫豫不肯進的時候,錯掠影迎了上來。
她第一眼便認出了我。
錯掠影比我想的更加熱情。她在圍裙上擦淨了手,滿臉歡喜的將我迎進門來,幾個在店裡幫忙活計的小女娃子看懂了她的眼色,當即善解人意的請走了所有客人,轉瞬間,偌大個店麵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坐在錯掠影臨時收拾出來的一張桌子上,錯掠影擺上酒碗,開出一壇陳年的女兒紅,朝我溫和的笑:“重華殿下。”
我朝她點頭道:“不用叫我殿下,叫我重華就好。”
錯掠影點點頭,她坐在我的對麵,長發被係在後麵,係了個乾淨利落的發髻,乾起活來又快又利落。
幾個小女娃子湊到錯掠影的旁邊,好奇又害怕的看著我。她們睜著黑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大眼眶裡滴溜溜的轉。
我看著這幾個孩子,朝她略帶遲疑的問道:“這是你的孩子?”
錯掠影失笑。她看著我,搖搖頭:“不是,這是我撿到的孤兒,你也知道,有些人家窮,養不起女兒,就丟在路上。我平日裡有個空閒,就抽空去窮苦的地方看看,遇到這樣的,就撿了回來,權當自己的女兒養大,待她嫁了,也好有個娘家。”
她給我倒了一碗酒,我端起來,輕輕的咂了一口。錯掠影看著我,空氣中突然陷入一種沉默的狀態,她看著我的脖子上露出的一截紅繩,讚賞似得問道:“你脖子上係的紅繩真漂亮。”
我嗯了一聲,隨手抽出來那根紅繩,還有上麵穿過的琉璃明珠,不由得臉上和緩,帶了一絲微笑,輕聲道:“這紅繩是我從月老那裡拿來的。雖然明知道月老隻能司掌凡人之間的情愛,可想來,有個好彩頭也是好的。”
錯掠影也笑了笑,笑容裡帶了一絲落寞,點頭說道:“沒想到你也會喜歡這些東西..........對了,赤炎呢?”
她朝我略帶期待的問道:“你一個人來古青城,沒有帶上赤炎嗎?”
我撫著脖子上紅繩上拴著的琉璃明珠,微笑道:“我帶著她,無論去哪裡,我都帶著她的。”
錯掠影驚訝的目光落在那顆琉璃明珠之上,半響之後,她沉默了,略帶遺憾的對我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問起的。”
我搖了搖頭。
小酒館裡,幾個勤快的小丫頭們開始拿著擰乾了的帕子擦拭桌子。錯掠影朝我說道:“自古青城一彆,掠影自知無顏麵對一雲,便遵循她的心願,一直在這個世上,儘心儘力的活著。一雲希望我做的事,我都儘力去做了。重華,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她問的小心翼翼。
我抬起頭,看著她,搖搖頭,認真的說道:“她沒有走。她就在這裡麵,再過不久,她就會出現了。”
錯掠影的臉上更加憐憫了,她望著我,頗有種悲哀的感覺,像是同病相憐,卻又不是,隻是朝我安慰道:“對不起。”
我搖搖頭,平靜而從容的低聲道:“錯掠影,講真,遇見你我很高興。能記得赤炎的人已經不多了。這九千九百九十九年,我一直在天地間行走,我尋找著赤炎活著的證據,我去了她曾去過的任何地方,辛夷山也罷,青尢也好,九嶺神山,天宮,什麼地方我都去過了。今天能遇到你,能再一次遇到和赤炎說過話,記得她的人,我很高興。”
我看遍萬裡河山,走遍山川河流,泛舟碧湖,觀望萬裡如火晚霞,我一直在等她出現。
我的脖子上用紅繩係著的這棵琉璃明珠,是我一生最後的希望和留戀。
我等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還有這最後一年。
我很想她,但我想,不急,未來還長,隻要她出現,我會擁住她,向她傾述我這麼多年的相思之情。
午夜夢回,輾轉難眠,但隻有日後能再相見,我所經曆的一切思念期待煎熬痛苦甚至絕望,都將是歡喜的點綴,是風雨澆打之後心田綻放出的花朵。
隻要她能出現。
我告彆了錯掠影,臨走之前,她將我送到古青城的渡口,湖水悠悠,滿池碧蓮在微風中搖頭晃腦。
我和錯掠影站在那岸上,漁家劃著船向我點一點青蒿,飛也似的遊了過來。
我問錯掠影道:“你要一直在這裡生活下去嗎?”
如果下次我想赤炎了,還可以找到她,和她喝酒,談起赤炎的事情。
這唯一的共同的回憶,是唯一能夠在這漫長的等待裡給予我溫暖和慰藉的來源。
錯掠影望向那片正在豐收的蓮湖,臉上懷著一抹釋然的笑:“再待個幾年吧,等我該到了如土的年紀,我就離開這裡,過個兩三百年,再回來。”
她看向我,淡然道:“畢竟我什麼地方都不能久待,我認識的人,小輩也好,鄰友也好,有感情沒感情的,我都隻能看著他們生老病死,離我而去。我一個人注定孤獨,隻能看著旁人其樂融融闔家歡樂。我有時候在想,一雲真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她明白我怕什麼,偏就給我最害怕的情況。如今,這就是一雲對我最好的懲罰了。”
“我心甘情願的受著。”
不遠處碧荷間一派熱火朝天其樂融融的農忙場麵。數個赤著上身的農家漢子,在淤泥中攪動著水浪,把那一截截染了汙泥的藕和著汙泥一起掏出來。旁邊在岸邊的婦女連忙接過去,就近將那些汙泥洗去,露出藕根原本白生生的顏色。
我望向那一片夏日新藕豐收的景象,錯掠影一手拎著一壇酒,朝我微笑著遞過來:“送你的。”
我接過酒壇,那漁家得了兩串銀子,點一點竹蒿,轉瞬便消失在蓮葉之中。⊙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回了北陵。
北陵依舊是那個北陵,朱雀堂裡靈牌冷肅,後山桑葚樹上結滿了桑果,桑葚樹下埋葬著我們曆代的先人,還有阿爹和阿娘。
我不想做回龍族,我隻願守著北陵,等待著她的回來。
北陵冷清了許多。
外麵是怎麼個天翻地覆的情況,我也不知道。我看人間依舊是那樣一副其樂融融的架勢,沒有戰事,沒有饑荒災難,過的滋潤。
而天界和魔族在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前的戰鬥中元氣大傷,兩族再也提不起來戰事的興致,再加上天帝一族的身份被全天庭所知,如今順理成章接掌龍族主位,成為天帝的人是二哥。
天帝年老,在上一次的創世神之戰裡受了重創,終究還是不藥而亡。也許並不是因為他受了重創,而是龍神將三千世界之力從他的身上剝離,他本就年事已高,失去了三千世界之力,自己受了傷,再加上衰老,才會傷重不治而亡。
徼幸到底還是對荊月動了真心,他就死心眼的覺得荊月當初救了他,心裡也是對他有情義的。感情就像洪水猛獸,一旦開了閘,便止不住後續的洪流。
他留在了魔族,心甘情願的留在了黑曜雙城,他想念荊月,隻能沒事看看她們荊家的藤來緩解一下心情。
盤古和龍神之戰之後,我們龍族不用再像往日一般被龍神的詛咒所控製,終究將走火入魔死在摯愛手下。這個詛咒已經被打破,龍族重新執掌王權,二哥成為了新的真正的天帝。
朱雀一族從天庭中遷移了出來,被發配去了昆侖山鎮守一方。扶音對此沒有絲毫異議,帶著他們朱雀一族曾經的皇族子女便離開了天庭,去了昆侖山。
北陵依舊是我們龍族的地方。
這是我休養生息長大的地方,也是我遇見白玨的地方,北陵的每塊石,每棵樹,每朵花,都曾見證過我的成長和愛恨。
我回到了北陵。
北陵依舊是記憶中的北陵,桑葚樹下,我坐在那石椅前,將酒壇放上去。
今天是一萬年的最後一天。
九千九百九十九萬年,我已經等過了。
我走過風,走過雨,我在花落的時節對著這顆琉璃明珠說話,我在成果的秋天輕輕的呼喚赤炎的名字,我在萬裡河山眺望天邊如火晚霞,我在碧湖之上垂釣錦鯉,看見滿池粉蓮,便會莫名其妙的微笑。
因為心中有了期待,所以世上的任何東西都無比可愛,無比美麗。
可今天,期待漸冷了。
麵前白色衣袍拂過,二哥坐在我的麵前。
石椅上落了片片桑葚葉,青翠肥美。我望著二哥,他在朝我笑,輕輕說道:“我來陪你喝喝酒。”
誰都知道這是最後一天了。
我曾跟二哥,